六月初八那天,张家和顾家早早就亮了灯,成婚前头一日章安晴也从顾家过来,跟张娟儿一起陪着女儿过了出嫁前最后一晚。
因着家里有了银钱,药食也都用了最好的,女儿马上便要成亲的章安晴已经一日比一日好起来,到如今虽说重活累活干不了,却也能陪着女儿好好走过出嫁这一遭。
顾昕慈早早便起来,被母亲跟婶娘抓着好生洗了个澡,然后便穿着章安晴给她新制的内衫,坐在妆台前老老实实让张娟儿给她上妆。
顾昕慈本就白,这些日子虽说稍稍养胖了些,但到底还是有些单薄,张娟儿一边帮她上着胭脂,一边道:“我们昕娘多俊俏,可便宜了那云家小子。”
“可不是吗,我的昕娘,今天也要出嫁了。”章安晴坐在顾昕慈身后,帮她细细擦着头发。
这闺女啊,未成婚时天天盼着给她找个好姻缘,可如今要成婚了,她反而越发舍不得。论说出嫁这日谁心思最复杂,除了新娘子,便也只剩下新娘子的母亲了。
章安晴这句话带着潮潮的湿意,显然是有些舍不得女儿出嫁了。
顾昕慈伸手往后探去,轻轻抚摸母亲的腿:“娘,就算我成亲了,不还是在家里吗?您日日都能瞧见我的。”
张娟儿虽说心里也十分不舍,但到底更多的却是高兴:“安娘,大喜的日子,要高兴才是。昕娘说得对,反正日后女儿女婿都在你跟前孝顺,不是比什么都好吗?”
见女儿反而比自己淡定,章安晴便收了收难舍心思,帮顾昕慈轻轻上了些头油。桂花的香味慢慢在屋子里散开,顾昕慈深吸口气,终于,要出嫁了。
不多时,章安晴给顾昕慈擦干了头发,而张娟儿也给她浅浅上了一层妆,正巧,阮惠柔和李淑巧都起了床,陪着王媒婆一起进了顾昕慈临时住的这间屋子。
王媒婆不光保媒功夫了得,一手梳头本事也十分厉害,进来一看顾昕慈已经清清爽爽坐在妆台前,不由笑道:“哎呦,新娘子,今日可漂亮着呢,等婶子给你整整齐齐梳上头,等到上了轿门,便记得好日子一眼望不到头哩。”
章安晴忙又给她递了一个红包:“那就麻烦你了王媒人,还是要靠你这手艺。”
这日喜钱自是少不了的,王媒婆也不在意主家到底给多少,总归是份添了喜气的心意,收着便是了。
阮惠柔牵着李淑巧,一进门就喊:“昕姐姐,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顾昕慈不能动,只能摆了摆手,章安晴又是两个红包塞出去,拉着两个小丫头道:“倒时新郎官来了,你们两个可要卖力气。”
这可是攒红包的好事情,两个小的立马点头,并且表示一定不让新姐夫进门。
叫他们这一闹,章安晴心里的难过劲就慢慢散了去,坐在一旁静静看着女儿。
王媒婆把顾昕慈家里给准备的头面都拿出来翻看一遍,末了指着那套蒋彤给的珍珠头面和章安晴早就给她留的一对银雀口衔珠结道:“新娘子,你家的头面也算是这十里八乡顶好的了,到时候我把这几件都给你戴上,等到新郎官挑了盖头,保准看呆了去。”
虽说顾昕慈面色一直很正常,但她心里却异常紧张,如今被王媒婆这样一打趣,白皙的脸蛋霎时红了一片,窘迫得什么都讲不出来了。
眼看天色已经渐亮,众人也就消了打趣新娘子的心,王媒婆忙把桃木梳放到章安晴手里:“做母亲的,去给新嫁女儿,梳一回头吧。”
章安晴轻吸口气,站起身来走到女儿身后,铜镜中,母女两个肖似的面容浅浅相望,章安晴仔细看了女儿年轻的脸庞,手里慢慢梳顺女儿黑长的头发。
一旁,张娟儿轻声道:“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四梳永谐连理,五梳和顺翁娌,六梳福临家地,七梳吉逢祸避,八梳一本万利,九梳乐膳百味,十梳百无禁忌。”
他们这地,新娘出门前都要母亲给梳最后一回头,然后由好命妇给唱一遍十梳歌。张氏是村里最有福气的妇人,有儿有女金孙刚临,夫妻和睦家宅兴旺,由她唱这歌,最是合适。
一时间屋里人都静静听着她唱,直到最后那句百无禁忌说完,章安晴才抖着手停了下来,捂着脸坐到一旁。王媒婆做了一辈子媒婆,自看惯了这样场面,安慰话张嘴就能讲出来:“顾嫂子流的这可是喜泪,新娘子哦,你母亲替你流完了日后眼泪,以后日子便再无难事,还不快谢谢你母亲。“
被她这样一讲,顾昕慈也红了眼眶,哽咽道:“娘……”
王媒婆忙把手巾递给她,边给她束发,边说:“哎呦,现在快别哭,都攒着,到时候啊,到新郎官面前狠狠哭去。”
顾昕慈擦了擦眼泪,轻轻嗯了一声。
王媒婆给她把所有头发都束成髻,然后便用那一对珍珠对钗直接把翟冠固定上,除了母亲们给的东西,翟冠上其他的装点都是用银新打的,翠云翠月桂叶片整整齐齐插戴在翟冠上,老远就能看着闪着漂亮的银光,等翟冠固定好,王媒婆又让顾昕慈站起身来,给她穿起嫁衣。
顾昕慈这身嫁衣,除了霞帔是她母亲成婚时用的那条,其余都是自己亲手所绣。上衣是大红圆领绣袍,下裳则为六幅裙,衣服并不繁复,绣纹也十分简单,但那细致的针脚,还是能让人看出新娘子的用心。
她人长得高,穿上这样一身红艳艳的衣裳显得极为气派,就连见惯了县里大户人家夫人太太的王媒婆,也不由赞了一句:“顾丫头这气派,可是拔尖的。”
等到一身嫁衣都穿完,外面天也大亮,王媒婆忙给顾昕慈缀上耳铛项链,把那口衔珠结给章安晴和张娟儿一人递了一个:“快给新娘子好好戴上。”
章安晴和张娟儿对看一眼,两个人一同走上前去,给顾昕慈一左一右插戴在翟冠两侧,那珠结很长,圆圆滚滚一路垂到顾昕慈肩膀上,衬得她脖颈修长。
这前后折腾两个时辰,总算把顾昕慈一身头面都折腾了利索,王媒婆拿来红纸,让顾昕慈抿了红唇,这才松了口气:“你们丫头这头面准备得忒多了,好歹我来得早,要不然就要迟了。”
可不是吗,他们这边说话的功夫,那边顾家也早就准备妥当,云瑞穿着大红圆领喜服,簪花披红,正领着四人大轿,十二名鼓手,从顾家出门,一路绕着村中吹拉弹唱,喧闹喜庆非凡。
虽说两家并不远,可云瑞却得绕个一圈之后才能上门,等他到了李家门口,却见外面好多闹喜的村人,平素总是开着的院门这时却大门紧闭,云瑞踮着脚想要往里面瞧,却只看到屋脊下悬挂的大红灯笼。
“敲门呐,云小哥。”这时有村人见他停下来,起哄般地喊道。
云瑞一张英俊的脸早就红成一片,不仅仅是因着大红的衣裳映衬着,更多的则是发自内心的喜悦与高兴。
这时村人起哄越发热烈,云瑞一个激动,跑到门前使劲敲了两下。
里面响起的,是张氏小儿子李涛的声音:“谁啊,干什么来的。”
这一声回得,外面立时哄堂大笑,云瑞也傻傻跟着大伙一块笑,末了喊道:“小四,我是你云大哥,来娶昕娘来啦。”
里面一听,笑着说:“你不感谢我们,怎么给你开门。”这一次,是顾弘毅。
一直陪着云瑞来迎亲的是张氏的大儿子李江,听到里面两个小的闹云瑞,忙把一个红彤彤的口袋递给他。云瑞笑着接过,从里面抓了一把喜糖花生,零零散散还有好些铜钱一起往门里扬去。
顿时,孩子们的欢呼雀跃声就清晰地传了出来,云瑞喊道:“两位好弟弟,够不够啊,快让我进去吧,待会儿就过了吉时了。”
门外的村人们这会儿也不闹哄云瑞,反而一股脑帮着他喊话,都是在叫开门。
门里的顾弘毅和李涛撑不住了,一块把门打了开来,云瑞这个着急,刚开了一条缝就要窜进去,差点没撞倒两个小小子。
李江笑着拉住他,道:“你稳重点,平时也不是这样。”
云瑞的脸更红,他轻咳一声,道:“我实在是太欢喜了。”
是啊,人生四大喜,他与顾昕慈两个今日喜结连理,洞房花烛,怎能不高兴?
两人说着话,领着轿夫和鼓手一起进了院子。原本李家院子很大,不过这会儿满满当当站了好些人,竟显得有些小了。
李家的正堂屋门上这会儿挂着大红的绸花,云瑞眼尖,径直往那边走去。可没想路走到一半,却突然窜出两个小丫头片子,笑嘻嘻拦在了云瑞身前。
云瑞一看,可不正是自家的小姨子与李家的幺妹,索性不等她俩讲话,径直从怀里掏出两个红包递了过去:“两位姑奶奶,让姐夫过去吧。”
阮惠柔眼睛一转,一把抓过红包,却说:“云大哥,这堂还没拜,姐夫在哪里啊?”
云瑞知道阮惠柔可不是个好糊弄的角色,于是转头与李淑巧说:“幺妹,你最乖了,让姐夫进去吧。”
可不曾想一向乖巧的李淑巧也不叫他过去,却插腰道:“云大哥,你这礼上得太少了,不如给我们放几句承诺话吧。”
闹婚一向都是这么闹的,谁家都不曾免俗,不仅添了喜庆,也让新人们更能铭记这一日的感动与欢喜,云瑞被拦了两次,不仅一点都不生气,反而笑嘻嘻的满面红光。
“让我说啥都行。”
阮惠柔轻咳一声,高声道:“那你讲,昕娘,我云瑞求你嫁给我,此生此世对你好,做牛做马伺候你。”
她年纪也不大,还只是个十来岁的孩童,这句话讲出来,顿时闹得屋里屋外都是笑声。云瑞却毫不在意,张嘴就喊:“昕娘好老婆,我云瑞求你嫁给我,此生此世对你好,做牛做马伺候你,绝对不会离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