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邢母,走在回家的路上,郉空一直很沉默,只有苏瑾向邢母边走边介绍着周边的环境。
邢母边听边点头,默默的看着整个军区家属大院,看着郉空现在的生活环境,看着过往的干部们跟郉空和苏瑾敬礼打招呼。
她知道,果真如周家媳妇所说,郉空是这的大官,是司令。可这媳妇和女儿又是怎么回事,也是真的?细瞧了瞧那两个人的举止形态,俨然已是老夫老妻的样子了。
“爸,妈!”就在几个人快到家门口时,邢纯推着自行车,旁边跟着邢远,从另个方向迎面过来“我今天去医院,给妈捎了点消炎药。”邢纯边说着边从车筐里拎出军挎,邢远开心的推着自行车就疯玩去了。
苏瑾轻轻接过邢纯的军挎,有些埋怨“这么热的天气,怎么顶着日头就回来了?”说着拉邢纯到近前,对邢母说:“妈,这是,我们大女儿,叫‘纯纯’。纯纯,这是奶奶。”
这回换邢纯迷惑了,看看脸色不怎么好看的父亲,还是乖巧的叫了声“奶奶。”但心里却纳闷起来,看样子像是乡下来的,可这是谁家的奶奶?
邢母抬眼打量着邢纯,高挑的个子,长的也漂亮,一身军装,落落大方。
才进院子,就听孔母正絮叨着邢远“你又乱鼓捣你姐的自行车,这么稀罕的物件儿弄坏了,看你爸不扒了你的皮。快洗手去,要吃饭了。”嘴上说着邢远,人却在院子门口望着邢纯怎么还不回来。
瞧着这一行人等一起回来了,倒有些意外“还以为你们中午得在老周家吃呢。小苏的爸妈出去看演出了,我饭揍多了,还愁吃不完呢。”
“哦,大哥嫂子才回来,怪累的,就没在那吃。”郉空应了声,向屋子里面走。
“这是咋的了?刚才临走不还好好的么?”孔母好奇,小声的问苏瑾。苏瑾笑了笑,边跟孔母介绍着,边引着邢母往里面走“没事儿,这是郉空的母亲,我婆婆。这是纯纯的姥姥。”
“啊?小邢的娘!”孔母更是意外,晃过神儿后,上下瞧瞧,模样可不是长的像么。赶紧热络的拉着邢母惊喜嚷着“我的老天爷,这可是大喜事啊,快进屋快进屋!”
邢家早年间在东北曾经也是大宅门,里里外外几出几进的院子,邢母也是见过世面的。可倒不曾想,女儿现如今住在这三层的洋楼里,这孩子,离开自己这么多年到底都是怎么过来的。
进了屋子更是觉得拘谨,宽敞的客厅,摆着茶几沙发,木质的地板,墙上挂着的主席像,这就是女儿的家?
“司令员!”家里还有下属在等郉空,见郉空回来了赶紧起来敬了礼,是作训科的干事,有些急事需要郉空批准。于是,跟郉空带他去了书房。
苏瑾陪着邢母坐着,邢纯跟姥姥去倒茶拿水果。
“前几天我做了个小手术,她请了假。这几天,工作上的事估计是耽误了,同志们都找到家里来了。”看出邢母的拘谨,苏瑾宽慰着“她这是,一时心里面还反应不过来,慢慢会好的。您别往心里去。”
孔母毕竟是同龄人,拉家常话更多些,几个人正聊着,就听书房郉空拍了下桌子,隐约传来郉空的怒斥声“胡闹!军人打仗是靠枪杆子,不是嘴皮子——。”
“现在都号召学习主席语录,有人提议把早操改成晨读赛诗什么的。”邢纯看出苏瑾的担心,小声跟苏瑾说着“我就知道我爸不能同意,准给骂出去。您看,拍桌子了吧。”
“小远,去楼上把血压计拿下来。”苏瑾抚了抚头,郉空这大热天的发脾气,血压再上来,对邢纯说:“一会儿给你爸量量。”
“我可不去,他正发火呢。”邢纯俏皮的连连摇头“这不往枪口上撞么,我去看看小然。”
“纯纯,小然才哄睡着,你别又给整醒了。”孔母习以为常的笑着跟邢母说:“他上上下下管十几万的人呢,哪天都训出去几个。劝他别这么大火气,对肝不好。可脾气上来,说不听。”
“管十几万人。”邢母知道司令是大官,可没想到有这么大,顾虑的说:“是以前的将军?”
邢纯才削好的苹果被邢远抢了去,瞪了瞪弟弟,又拿了个继续削着说:“奶奶,我爸他就是少将啊。”
这时,书房门开了,作训干事灰溜溜的走了出来,告了辞。外人一走,孔母赶紧张罗着吃饭。
吃饭时,邢母坐在上手,挨着郉空,苏瑾坐在她身边。邢母家教极好,吃饭是不说话的,只是闷头挑着碗里高粱米豆饭里的饭豆。苏瑾看了看,悄无声息的扯了扯郉空。
郉空顿了顿,夹了块肉放到邢母碗里,依旧是什么都没说。
邢母笑着把挑好饭豆的高粱米饭放到郉空面前,对苏瑾说:“她呀,小时候最不爱吃饭豆。那时候,逃难,年景又不好。家里买不起那么多的米,就黑豆粗粮掺着吃,她不爱吃豆子。”
郉空看着眼前这碗把豆子挑得干干净净的米饭,模糊了双眼。邢远笑着调皮的说:“哦,原来爸小时候也挑食。”
忆起那时刚到山东,孤儿寡母守着个差不多要露天的荒废老房,那几亩又远又薄的田。为了生存,母亲日夜操劳,白天下地,晚上做针线活。每到吃饭时,母亲都把饭里豆子挑出来,米给她吃,豆子自己吃。
后来长时间的营养不良和身体透支,就病了。那以后她就跟着周向武去地主家当长工,割麦子种地。她小,没力气,不像其他壮劳力,就算干一样的活,每月也只能领别人一半的工钱。
“妈,现在——日子好了。”郉空伸手抚了抚母亲的背,拿起碗,边往碗里夹着菜,边说:“咱家天天吃细粮,有菜有肉。”说完把夹好饭菜的碗放到母亲面前,有些哽咽“多吃。”
苏瑾看着这娘两个,也跟着红了眼圈。少年丧母,这一直是郉空心灵上的缺口。而这个缺口,是无论自己怎么努力去爱她也无法弥补的。
可眼下,她能感觉到,郉空心里的这个缺口,会随着邢母的“死而复生”渐渐填满。一切,都只是时间的问题。
吃过饭,孩子们去睡午觉,孔母收拾着碗筷,苏瑾哄拍着苏然,看着郉空给邢母收拾着新的房间。
“以后就住这,我们就在对面。”郉空收起桌案上母亲的灵位。埋头铺着床,时不时的回头看看静坐在一旁只是看自己的母亲,再看看抱着孩子在门口来回轻走的苏瑾,扬起了嘴角。
“我这次来,还是要回去的。”邢母看着桌案上郉空父亲的灵位,瑟瑟的说了句“家里还有老房,这趟走的急,也没跟乡里乡亲的说一声,就出来了。”
铺好了床,郉空坐到床头,招招手让苏瑾也过来坐“老房不回了。我在这,你就在这,不走了。”
苏瑾见老人若有所思,欲言又止的样子,笑着说:“妈,您放心。等天凉些,郉空不忙了,让她跟着您回去一下。这些年,凡是照顾过您的乡亲,咱们都好好答谢答谢。这段日子,您就安心的住着吧。”
怀里的孩子又睡熟了,抱着有些重,苏瑾就抱着孩子上楼去了。
只剩了娘俩了,邢母坐到郉空近前,心疼的摸着郉空脸上的长疤,眼神复杂,更多的是愧疚和难过“这闺女是个善良人。”
郉空拉下母亲的手握了握“没事儿,打仗打的。”说到苏瑾,郉空满足的笑了笑,感慨的说:“没有你,再没有她,我活不到今天。”
说着郉空从抽屉里拿出影集,翻着照片给邢母看,简略的讲着这些年的过往,和现在家里这些人的来历。
邢母捏了捏女儿的肩膀和手臂,复又情郁于衷的红了眼,心疼的说:“这些年,就让你这么支撑起一个家?你要这样,一辈子?你这孩子啊——”
“苏瑾我们俩是认真的。”感觉出母亲有些不赞同,郉空警惕收回了手,跟她拉开些距离,执拗的说。
“我看的出。”邢母见女儿说到这件事上,突如其来的疏离,无奈的叹了口气“哪个当妈的不心疼自己的孩子。你现在这个样子,这些年是吃了多少苦,遭的什么罪呀。”说着又簌簌的开始落泪。
“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你现在位高权重的。”邢母很忧心“可一旦有个什么,我们都土埋半截,无所谓了。你们自己,还有这几个孩子,可怎么办,你想没想过?”
“妈,我们都是打碎又拼起来的人了,只要能在一起,生死早都淡了。现在,就看眼前吧。”郉空心里松了松“你先歇歇,下午我开车带你去省城溜达溜达。”
从母亲的房间回到卧室,苏瑾正在屋子里等着她。理了理郉空的衬衫领,劝着她“你瞧你对妈的态度,哪还像你呀。你这些年再苦,还有我。妈呢?这些年她自己怎么过的,你不想想?果然是不管多大,在父母面前都会变成了孩子。”
郉空撇了撇嘴,觉得苏瑾说的对,想想刚才的自己,很是后悔。
作者有话要说:我在这边码字,写着郉空的妈,我自己的妈在边上絮絮叨叨,弄得我思绪全无,各位看官先写这么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