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天空灰蒙蒙的，又是阴天。
饼店开门很早，温琼还躺在被窝里，就听到楼下挪动椅子的声响和刘婶说话的声音。她在床上翻个身，又发了会儿呆，才爬起来，一出房门，就看到尚婧站在楼梯口在系外套的纽扣，“妈，早啊。”
尚婧低声回道：“早。”
温琼去倒水，走了两步，回头看向尚婧，尚婧有个纽扣始终系不上好。她眯了眯眼，终于看清尚婧的手在颤抖。她放下杯子，上前握住尚婧的手，冰凉的触感让她皱起眉头。
“妈，你是不是很紧张？”
“没，没紧张。”尚婧摇头否认。
温琼才不会相信，她低头帮尚婧系好纽扣，“放心，今天一切有我。”
尚婧这才问道：“如果他坚持不肯离婚怎么办？”
温琼顿了一下，“我会让他答应的。”
“你打算怎么做？”尚婧抬起头。
温琼笑了笑，整理好尚婧的衣领，“楼下客人不少，下楼去忙吧。”
早晨正是饼店忙碌的时候。尚婧从之前的慌乱到现在的稳重，该收多少钱，该如何记账，她都已经学会了，也不用刘婶在一旁提醒。
尚婧一下楼，外面买烧饼的客人都往她这边看来。饼店的生意好，除了确实好吃，还有一个很大的原因是尚婧的漂亮，她那张看不出年龄的古典美人的脸蛋，给饼店招来了不少的生意，俨然成了这条街上最火的早餐店，刘婶为此还挺佩服自己的，误打误撞捡了个宝。
温琼站在楼上往下看了一会儿，才回了房间洗漱，换好衣服，在饼店里帮忙。
她们跟周律师约好的时间是上午十点。上班的人群渐渐散去，一辆黑色汽车开进巷子里，停在斜对面。周律师笑着走来，“生意还不错啊。”
尚婧看到周律师笑了笑，“嗯，还行。”
刘婶从屋里出来，立刻上前招呼，“周律师，进来坐，还没吃早餐吧？烧饼刚出锅，热乎的。”
“不用了，我吃过了，准备一下，走吧。”
尚婧把钱整理好锁进抽屉，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好，我喊温琼。”
温琼已经走过了。尚婧看到温琼，脸上紧绷的神色一松，她解下围裙，拿过小包。温琼勾着她的手臂，对周律师说：“走吧。”
一路上，尚婧一直紧握着温琼的手，从冷握到暖，再从暖握到出汗，风干后又有些凉，终于到了看守所。今天是温陵被拘留的第十三天，还有两天，他就要出来了。
看守所的位置比较偏僻，附近只有一家小小的便利店。
下了车，周律师说道：“其实温陵只叫了你妈过来，他说想见尚婧，但我觉得不妥，还是想让你一起去。”
温琼见尚婧一脸紧张，拍了拍她的手背，对周律师说：“嗯，不过，我想带样东西。”
“什么？”周律师愣了愣。
温琼松了尚婧的手，转身跑到那家便利店，买了一瓶啤酒，拎着回来。
周律师提醒道：“看犯人是不能带东西进去的，尤其是这种利器。”
温琼拎着啤酒瓶，仰头说道：“不能通融通融吗？”
周律师思考片刻，低声问温琼，“你想干什么？”
温琼如实回答：“我还没有十八岁，如果是正当防卫的话，我是不会被判刑的吧？”
“你想激怒温陵？”
“是。”
“这是一步险棋，如果你或者尚婧受伤了怎么办？”周律师看向满脸写着不安的尚婧。
“受伤了不是更好？”温琼漂亮的眼睛里蔓延开无尽的绝望，“周律师，你也看到了，我妈妈很紧张，不仅她害怕，我也害怕，我们必须尽早解脱。”
周律师迟疑了下，“稍等，我打个电话。”
“好。”
周律师走到一旁，拨打了修家大宅的电话。修铮安此时不在家，修清岩接了，他斜靠在沙发上，听着周律师的话，思索片刻，微微勾起嘴角，“行啊，没事，她想干什么都顺着她，看守所那边我来处理。”
“好的。”
周律师挂了电话，没有了后顾之忧，他答应了温琼的要求，人有时候需要的正是某些特权。
温陵被带出来，温琼和尚婧站在玻璃窗外。看到他出现，尚婧不由腿一软，温琼立即搀扶住她，“不用害怕，这里那么多警察。”
尚婧往旁边看了下，周围确实好几个警察，面带笑容，还安抚她，进去正常聊天就行，有什么情况他们会及时出面处理。
一名警察推开门，说道：“进去吧。”
温琼一手拎着瓶啤酒，一手扶着尚婧走进去。温陵戴着手铐，坐在椅子上，一抬头看到温琼，他的脸色顿时一沉。
“你来干嘛？我只想见你妈，你出去！”温陵脾气暴躁了起来，举着手铐指着温琼。
他的声音一起来，尚婧就吓得不敢动弹。温琼神色清冷，扶尚婧坐下，把手中的啤酒放在桌上，“请你喝的，我可是买通了关系才带进来的。”
“你会这么好心？”温陵冷脸问道。
“信不信由你。”温琼淡然说道。她没有选择坐下，而是站在桌子旁，距离那瓶啤酒不远。
温陵看到啤酒，早就来劲了，他撬开瓶盖，仰头就喝，一口气把酒喝光了，哐地将酒瓶放在桌上。他的脸微红，一把握住尚婧的手，不顾尚婧的挣扎，“别离婚好不好？我以后绝对不打你，再也不打了，我养了你这么多年，是不是？”
他的长相不差，用这样语气说起话来更是温柔。以前他刚开始打人时，过后也会这么低声下气地求尚婧，只是后来越发暴力，不耐烦这么安抚了。
尚婧被他的手一握，浑身颤抖，因为恐惧不停地往后缩。她低声道：“离婚，我要离婚，我不想再跟你一起生活。”
温陵的脸色瞬间变了，但很快又被他压下来。温琼站在身边，眼看着他愤怒的脸又变得柔和，整个胃都要恶心得翻出来。
温陵劝尚婧别离婚，并且再三保证再打人就遭天打雷劈啊什么的，装得跟真似的，令人一时分不清真假。
尚婧抬起头看他，虽然还是有些惧怕，到后面却没再坚持说非要离婚，温琼就在这时说道：“不行，必须离婚，妈，他骗人的，他不会对你好，我们不要跟这样的男人生活，你都忘记了吗？你的脚趾，还有你的后背，还有我的，我们……”
“闭嘴！”温陵猛地站了起来，整个人压抑不住的暴怒。
他恶狠狠地瞪着温琼，伸手想去抓那个啤酒瓶，温琼却比他快，并且迅速往他的头上打去。事情就发生在刹那间，所有人都没来得及反应。
外面的警察看到这一幕也吓了一跳。温陵被温琼狠狠一击，整个人跌坐回椅子上，喘着粗气。温琼一把压住他流血的头，将玻璃碎片抵住他的脖子，“你不答应离婚，我就在这里了结你的性命。”
“温琼！”尚婧尖叫起来。
警察也朝温琼喊道：“你别乱来。”
温琼谁也没有理会，只是盯着被她压在椅子上的男人，“离婚吗？”
温陵的头很疼，玻璃碎片扎进皮肤，死亡离他那么近，仿佛他只要动一下，脆弱的血管就会被割裂。温陵有些晕，他甩了下头，脖子边的玻璃碎片划过，疼痛让他回神，他后怕地望向温琼，“你、你放开我，温琼，你这个赔钱货，你他妈的敢……”
玻璃碎片往他脖子再近一寸，生生割破他的皮肤，温陵一句话都不敢多说了。
温琼咬着牙，冷冷说道：“你现在乖乖答应离婚。如果你不答应，我就立刻把玻璃插进你的脖子里，我还是未成年，以后还可以自由，可是你呢？你就死了，我连墓地都不会给你买！”
“你敢……别、别……”温陵威胁的语气在那玻璃碎片又深入之时彻底消失，他眨了眨眼睛，鲜血从他的额头滴落，将他眼前染红，他倒吸一口气，恐惧地抖了起来，“离，我离！现在就签字！”
门推开，周律师走了进来，将离婚协议书放在温陵面前。除了签离婚协议，还顺势让温陵签了一份永远不能打扰尚婧生活的法律文件，温琼更是当场与温陵断绝父女关系。
温陵的律师虽然也赶来了，但为时已晚。温琼和尚婧准备离开时，正好碰到温隆。温隆一脸络腮胡，看起来十分凶恶，他指着尚婧说：“你们这是胁迫，还有故意伤害，我们要起诉你们。”
周律师扔了一份文件给温隆，“看清楚，这是正当防卫，看守所有监控录像，另外，你翻到最后一页。”
温隆之前跟周律师见过面，他不太识字，把文件拿给他带来的律师，那律师翻开一看，随后凑到温隆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温隆脸色发白，他看了看周律师，又狠狠瞪了一眼温琼和尚婧，带着律师想要离去。这时警察上前，直接压住温隆，给他扣上手铐，“我们以盗窃罪名对你进行拘捕！”
“放开我！”温隆开始挣扎，他仰头看着律师，“您要帮我打官司，要帮我打啊。”
那律师点点头。
周律师云淡清风地冷笑一声，“没那么容易。”
温琼泰然自若地转身，走到外面的水龙头旁，冰凉的水哗啦啦流下来，她伸出手，冲洗上面的血迹。刚刚逼温陵时沾染上的，带着血腥气息，她看到温陵终于签字后，才松了口气。
周律师跟着走了出来，看着她安静地洗手，面色始终平静，他笑了笑，“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做。”
温琼也露出笑容，“不这么做不行。”
“你很勇敢，也很聪明，令我佩服。”周律师一开始以为温琼会让自己受伤，然后再让温陵继续拘留，多争取点时间。
温琼淡淡说道：“被逼的。”
“虽然很危险，但我还是想说，干的好。”周律师拍了拍温琼的肩膀。
温琼微微一笑，“谢谢你，周律师，也谢谢修清岩。”
周律师轻松地调侃道：“客气了，不过这么简单地解决一件家暴离婚案，确实令我没什么成就感啊。”
温琼擦干手，往外走，“其实我想过，如果实在没办法，我就跟他同归于尽。”
周律师脚步一滞。十七岁的少女，却有这样的韧性和决心，以后这女孩不得了。
回到饼店，将近中午，尚婧留周律师吃饭，周律师坐在车里拒绝，“不了，我还有事，办完回家吃。”
周律师有家庭，确实不好留，便塞了两包刚出炉的烧饼给他，至于律师费，温琼打算哪天请他和修清岩出来吃饭，再一起给。
看着车开走，温琼与尚婧一前一后进了饼店。尚婧没有去拿围裙，而是直接往楼走，并对温琼说道：“小琼，你也一起来。”
温琼看了眼刘婶，刘婶低声问：“你妈从进门表情就不对，你惹到她了？”
温琼想了想，摇头，“没有啊。”
她走上楼，尚婧的房门半开，她推门进去，尚婧脸色苍白地看向她，温琼小声喊道：“妈？”
尚婧一把将她拉过去，紧紧抱住，“你吓死我了，你这么做太危险了，妈搞不懂你在想什么，可是你这么做是不对的。”
虽然顺利离婚了，但是看到温琼手里拿着玻璃碎片，还有一副要玉石俱焚的神情，尚婧被吓坏了，她觉得自己没用，保护不了温琼，反而需要温琼用生命来保护她，她无法理解温琼的行为，但她好害怕失去女儿。
“对不起，妈。”温琼知道胆小的妈妈肯定吓惨了，轻抚着她的脊背。
尚婧忍不住大哭起来，泪水浸湿了温琼的衣领。
温琼只能轻声细语地安慰，“没事了，都已经过去了。我们以后没了后顾之忧，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嗯！”看到温陵签字的那一刻，尚婧整个人几乎要晕倒，从神经紧绷到突然放松，像是一根弹簧拉到极限没了弹性。当时要不是担心温琼，尚婧可能会直接晕倒在看守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