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墨初死死咬着牙。下一刻,她就能摸到完全不同的残肢了吧,他别过脸去,不敢看她的表情。
景琳的手按过膝盖,再往下一些,就碰到了他的残肢,与有力的大腿不同,残肢往下收紧,比膝盖小了许多。
景琳第一次碰到,说内心毫无波澜肯定是假的,摸起来手感明显不同,可都是血肉之躯,又能有多大差别?
屠墨初的身体微微颤抖。景琳感觉到了,她也不想装作若无其事。她仰起脸,眼里映着灯光和他的脸庞,“确实有些不一样……”
屠墨初嘴唇紧抿,下一刻手臂撑住身子,沉默着往后退。他的反应极为迅速,因为一直垂着头,景琳没能看到他眼中的情绪。但他的恐惧、难过、自卑,她全都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可她后面的话还没说完,他的反应过于剧烈了。
景琳握住他的手臂,“我不是那个意思,别怕,看看我的眼睛。”
屠墨初尝到了口腔里的血腥气。他好怕啊,那年他在房间外,亲耳听到母亲崩溃的控诉。他的童年是有过温暖的,方兰芝之前也一度对他很好,他曾有期待,却又因此更加绝望。
所以他才那么怕面对自己的妻子。他当时能平静接受方兰芝离开,可是景琳呢?他想他接受不了。
景琳心中懊恼,早知道就不说前面这句话了,“你的身体比我想象中要恢复得好,屠墨初,我喜欢的是你,你的每个样子,我为你现在的健康状态高兴,你之前一定有认真锻炼过对不对?”
屠墨初看着她的眼睛,清澈见底,带着温柔笑意,没有嫌弃,也没有惊诧。他嗓音低哑,“按摩过了,睡吧。”
景琳沉默良久,低下头,在他膝盖上轻轻一吻。
屠墨初彻底僵住了,隔着裤子,其实并不能感受到什么,可是这一下亲吻带给他心灵的冲击,像一股电流,如此震撼,一直蔓延到指尖。
景琳拉起他的手,放在脸颊旁,轻轻蹭了蹭,“屠墨初,我们面对现实,不要逃避,你特别的地方是灵魂,不是身体。世上有很多健全的人,可我不喜欢他们,只有你,我会一辈子都喜欢。”
景琳认真地对他说:“我妈说以后我会很辛苦,她说老了我得照顾你。”
屠墨初嘴唇动了动,想说他不会连累她。
她只是笑着摇摇头,“相守一辈子,本来就不是需要考虑公平不公平的一件事,计较这些,又怎么分得清呢?我看到你会安心,这世上再没任何一个人,能给我这样的感觉。你变成老头时,我也变成老太太了,满脸皱纹不漂亮了,也许还有坏脾气,你又会挣钱又聪明,说不定到时候是你不要我呢。”
屠墨初眼眶酸涩,指尖抚上她的脸颊,“不会不要你。”
景琳声音柔和,“既然你不会不要我,那其他的都不是问题了对不对?”
屠墨初点点头。
景琳见他放松下来,继续给他按摩,由大腿捏到膝部,用心又温柔。屠墨初抬手,轻轻抚摸妻子柔软的头发。
景琳突然想到了什么,从兜里拿出一条嫩黄色的丝带,递到他手里,“奖励给你的,你要是紧张,可以给我绑头发。”
景琳说完继续按。屠墨初缄默无言,他把丝带放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凝望着她,灯下的她长睫投下剪影,鼻子秀挺,嘴唇嫣红。她低着头,一副娇憨认真的模样。
屠墨初哑声说道:“好了,琳琳。”
景琳想了想说:“书上要求多次循环,至少要半个小时。”
屠墨初的掌心发烫,捏住她小巧的下巴,迫她抬起头来,“我说好了就好了。”
景琳眨眨眼,十分不解,刚才不是好好的嘛,都说好啦,坏男人怎么还反悔了?
她不服气,刚要说什么。屠墨初拿过一旁的抱枕,挡在自己胯前。他不敢再看她,有些难堪,果然还是不能让她来按摩。
景琳蹲在他面前,愣了良久,小脸刷的红了。她轻声问:“很难受吗?”
屠墨初压着嗓音,“你先站起来。”
“哦。”景琳起身坐在他旁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屠墨初无奈,“乖,把我轮椅推过来,你去洗漱睡觉。”
“那我按得好不好啊?”景琳眼巴巴地求认可,让人心软极了。
屠墨初夸她,“好。”
“明天接着按好不好?”景琳不肯放弃,“老……”
屠墨初额头青筋微跳,趁她喊出老公前,一把捂住她的嘴。他面容冷峻,咬牙道:“去睡。”
那晚以后,景琳白天像往常一样去学校上课,晚上回家。只不过她发现屠墨初工作好像没那么忙了,几乎跟她同时到家,特别准时。
景琳学业一下忙碌起来。学医是个漫长的过程,有很多同学还会选择本硕连读。她们本科五年,要学的东西也不少。
她的大学生活顺遂又平静,景琳掰着手指算了算,还有几天就是屠墨初的二十三岁生日了,今年送什么礼物好呢?
屠墨初安排林芳菲和景振昊带着景琥暂时搬离了旧小区。他的心思颇深,想得也多,目前虽然没有危险,可是洪繁知已经开始出手对付费航了。
当年费毅和洪繁知离婚,或许是因为费舷的死让费毅心存愧疚,股份多让了百分之十出来。除了费家的大部分股权,洪繁知的本家也是大家族,否则当初费家也不会选择她进行商业联姻。
这个女人有天生的商业头脑,她全力打压费航,不出两个月费航就会扛不住。何况这样一头失去幼崽的母狮子,洪繁知也不会介意用些不正当的手段对付费航和温桑。
把林芳菲他们转移到更安全的地方,这样景琥也可以安心读书。万一未来费航狗急跳墙,至少多一层保障。
屠墨初从不轻视敌人,他深知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的猜测也没错,费航这几天忙得焦头烂额,暂时分不出精力找景琳和林芳菲他们。
费航这段时间麻烦不断,他知道自己的计划败露,景琳嫁了人,为了温桑的安全,只能把她接到他的身边。
两个人住在一处隐蔽的小别墅,温桑情绪焦虑,她时时刻刻都怕洪繁知那个疯女人报复,吓得门都不敢出。她的确喜欢荣华富贵,可是命都快没了,谁还在乎那些。
温桑甚至悄悄埋怨过,费航当时不该一时失手把费舷害死,尽管费航是为了救她。她是罪魁祸首,费航是下手的人,两个人谁都跑不掉。
不过住到一起,他们见面方便许多,不用躲躲藏藏。温桑不傻,她知道费航这样有钱有身份的男人,要什么女人都容易。她又比他年长三岁,要是轻易和他发生关系,他对她失了新鲜感,得不偿失。
她确实也喜欢费航,不过还没有喜欢到放弃一切的地步,她的心里有着利益权衡。因此她一直吊着他,让他的感情越陷越深。
她第一次和费航上床是在出馊主意那个晚上,费航果然为了她的安全,追求景琳去了。
如今洪繁知似乎突然确定了害死费舷的是他们两个。温桑心里慌了,为了缓解压力,晚上和费航抵死缠绵。
五月的深夜,外面呼呼刮着风。费航动情之时,情不自禁喊出一个名字。
温桑红润的脸庞瞬间变得苍白。她推开费航,颤抖着问:“你刚刚喊的谁?”
费航眸中还未清明。听见温桑的质问,他才从刚才恍恍惚惚的感觉中惊醒,他、他喊的是……景琳。
温桑愤怒又嫉妒,男人抱着她的时候,喊的却是另一个女人的名字,这足以证明一切。她流下委屈的眼泪,“我爱了你这么多年……这么多年啊,费航,你就是这样对我的!”她赤着脚站上窗台,“与其等洪繁知来害我,我不如自己了断算了。”
费航有片刻的惊慌,但夜晚的凉风让他很快又恢复冷静,“桑姐姐,你下来。”
温桑摇头,“你爱的真的是我吗?你证明给我看!”
费航心中理不清的乱。他揉了揉眉心,“我最近压力太大,想的事情也多,一时口误,你下来。”
口误,多可笑的借口啊!温桑后悔了,当初就不该提那个主意,现在赔了夫人又折兵!别墅附近的山风清凉,她抹着泪,“是我陪你走过了六年,我们在一起六年了,你现在告诉我是口误?”
费航低声认错,“抱歉,我最近真的压力大到喘不过气来,你知道洪繁知那个疯女人多么厉害,宁愿两败俱伤也不让我好过。”
温桑仔细观察他的表情,“你在撒谎,你刚刚想着她,很舒服吧?”
费航脸色微变,“温桑!”他第一次觉得如此不耐烦,他甚至在想,公司的事情本来就够累了,回家还要应付这个女人,他完全失去了耐心。
费航的声音一下变得冷戾,温桑的心也凉了半截。
费航说:“你说的没错,我们在一起六年,所以我不会抛弃你,至于跳楼这种把戏,你也不要用在我身上。温桑,我不小了,不是十几岁的男孩。景琳的事,你再敢提一次试试?”以为他心里痛快吗?那个女人宁愿嫁给一个残废也不嫁给他!
费航第一次直白地说出内心的想法,温桑浑身发凉,没错,费航已经长大了成熟了。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他接手了整个费家已经足足一年,心越来越狠,放在以前,他怎么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以前只要她一哭,费航就会连忙哄她,什么要求都答应,而现在他为了一个得不到的景琳,竟然连表面文章都不做了。
温桑默然地走下窗台。费航也不管她,径自走进浴室洗澡。
温桑冷笑,男人啊,疼爱你时是心头宝,不爱你时是地上草。而她想要有容身之处只能倚仗费航。可是这段时间过了呢?他们又要往哪里躲?她心里再清楚不过,费航输给洪繁知,只是时间问题,或许,她是时候为自己打算了。
温桑心有不甘,一想起景琳,她攥紧拳头。凭什么?她陪了费航整整六年,奉献了最好的青春,可是景琳什么都没做,就把费航勾得魂牵梦萦。哪怕费航嘴上不肯承认,可是温桑跟了他这么多年,哪能听不出哪些话是真哪些是假?
不仅是费航,听说景琳那个新婚丈夫也特别爱她。那个男人不是残废吗?娶这么一个大美人,他能承受得起?这也是温桑最后能给自己的安慰了。
温桑哪怕只与景琳有过一面之缘,可是她总觉得她的整个人生败在了那个女人身上。最可恨的是,她在背后恨得咬牙切齿,景琳却连她是谁可能都不记得了。
温桑听着浴室哗哗的水声,把枕头狠狠扔到地上,却不足以发泄心中的烦躁与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