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聊天最后只有钟老以为自己劝动了年轻人,不过钟学禹倒是真的很看好他,屠墨初基本什么类型的软件都会做,一通百通,遇到不懂的,他还会拼命学习。
“第十一监狱”有一点是外面所有大学都比不了的,这里有出色的物理教授,有生化精英,甚至还有曾经研究H弹前辈的弟子,放出去个个都是业界大牛。
屠墨初这样一个年轻人可不得了,科学家预定,凭着写代码的本事,赚钱什么的轻而易举。
后来有一天,钟学禹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屠墨初啊,你家小姑娘知道你有这本事吗?”就是……赚钱很逆天的这种本事。
屠墨初面色清冷,薄唇淡淡吐出三个字,“不知道。”
钟学禹本来随口一问,没想到会得到如此令人意外的答案。钟老瞪大眼,“那她知道你明年就可以出去了?”人家总知道不用等你太久吧!
屠墨初沉默片刻,“她以为还有六年。”
钟学禹哭笑不得,“你这小子。”
怎么说好呢?那姑娘是哪家的宝贝,什么都不清楚。她不会也和外面的人一样,以为屠墨初出去就是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吧?还是坐过牢很难找到工作那种。竟然会傻乎乎地准备等他……
屠墨初你就不怕到时候突然出去,人家生气你骗她甩了你吗?
而且,心甘情愿等一个“穷小子”六年,这是什么宝贝姑娘给屠墨初捡到了啊!
屠墨初在高三暑假入狱,和国家签订了一份四年的协议。他正式出狱时景琳刚好大四,五年制的专业,她的学业还没有结束。
四年的时间,这个少年比谁都要拼命努力,积极接受改造教育。
“第十一监狱”的出狱流程和其他监狱不同,毕竟这个地方往好点说,也是另一个人才培养摇篮。
过年之前,屠墨初提前填写表格,年后释放证明和任职书会一同发放。
钟学禹过去瞧,年轻男人坐在桌案前,脊背笔直,认认真真地填写:屠墨初,男,22岁。
钟学禹哈哈大笑,“二十二岁,到法定结婚年龄了。”
屠墨初握住笔的手微微一顿。
“屠墨初,你这辈子算不算柳暗花明,绝处逢生?”阴差阳错走上了另一条路,出狱反而能直接为祖国工作,或许这辈子都得奉献,却终究是光明而充满荣誉的人生。
“钟老。”屠墨初淡淡说道:“我没有念过一天大学。”
“那又有什么关系?你看现在的大学生,读完大学四年,谁可以当科学家,谁又可以去国家研究所或者一线工作?你这四年付出了那么多,比起和你同龄的男生,你不仅更加成熟,也更有能力。以后有了出息,记得回来看看我这个老头子。”
屠墨初神色始终淡然,让人看不懂他心里在想什么。
钟学禹不禁感叹道:“你这个人唯一不好的就是年纪轻轻,心思太重。”
屠墨初默默把表格填完,没有接话。
这个世界对他的定义因人而异,有人或许会感叹他出狱以后就是科学家,然而也有人只会看到,他是个坐了四年牢、没有念过一天大学的男人。
屠墨初在牢里不见天日,与这些心思单纯的前辈们相处,学到的固然多,可是以后他要面对的是人心复杂的社会。他并没有畏怯,他不怕外界的目光,然而顾及到景琳,他却不得不多想。
他之前一直在牢里,景琳的同学们也许根本不知道她有个这样的“男朋友”。他本打算等着她少女心性沉淀,看清真心,将近四年的时间,景琳随时都有反悔说分手的退路,然而她并没有。但是作为男人,不能不给爱的女人一个未来。
林芳菲当年用尽全部身家,求他放过她的女儿,那时屠墨初还没有犯罪污点,林姨他们尚且无法接受,现在坐完牢出来的他无疑更加糟糕。他怕景琳因为和他在一起受到伤害,更怕她看清现实,离他而去。
她给的一切太美好,他越陷越深,无法自拔。她如果哪天因为流言蜚语,因为亲人阻挠,害怕了,想要离开他,他会受不了的。
出狱是件值得庆贺的事,尽管景琳和华志鹏他们都不知道,这一切依然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过年时,景琳没有办法去看屠墨初。外婆病重,已经快不行了。
当一个人成为母亲,那么在她眼里,孩子往往变得最重要,其次才是父母。人们永远更加疼爱下一辈。所以尽管林芳菲有些神伤,依然没有立刻把景琳叫回来,怕女儿在学校心神不宁,怕耽误她的期末考试。
虽然林芳菲嘴上不说,但是心中终究是有怨的,景琳外婆这辈子只有一儿一女,林芳菲是姐姐,小时候吃够了苦,身高还不及农村灶台高就要踩着板凳做饭。林芳菲的弟弟林荣出生以后,得到全部宠爱。林芳菲直到嫁给景振昊以后,才从那样的生活坏境中解脱出来。
林荣游手好闲,景琳外公死于意外,得到不少抚恤金,外婆几乎都花在他身上了。
有了景琳,林芳菲亲手拉扯养大,景琳外婆没有帮林芳菲带过一天孩子。也就当初为了生二胎景琥,林芳菲才回娘家住过一段时间。
那时候的景琳外婆大概也明白了儿子靠不住,将来也许得靠女儿养老,因此对林芳菲的女儿景琳态度特别好,里外夸赞琳琳漂亮。
然而林芳菲却知道,嘴上说好听的最容易。以前景家的钱都借给林荣败光了,以至于家里穷到让景琳穿她表姐林雯的旧衣服,那么困难,景琳外婆也从来没有帮过一把。爱屋及乌,就算是林雯的漂亮衣服,大多也是景琳外婆买的。
景琳期末考试后,林芳菲才对她说:“回来见你外婆最后一面吧。”
景琳来不及赶去看屠墨初,只好给华志鹏打了个电话,让他给屠墨初说一声。
她匆匆赶到老家医院时,外婆正拉着林荣的手,一双浑浊的眼看着唯一的儿子,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
病房里的气味难闻,林雯站在门口,对着门外,不时呼吸一口外面的新鲜空气。
林芳菲见景琳回来,招招手,“过来看看外婆。”
景琳走近,轻轻握住老人另一只手,“外婆,我来看你了。”
那只布满皱纹的手微微抖动,外婆用了很久才辨认出这是外孙女,她这辈子没有疼过的外孙女。而她从小疼着长大的孙女林雯,烫了一头大波浪,表情嫌弃很地站在门边,似乎被病房的气味熏得受不了。
景琥牵着妈妈的手,他虽然不懂事,可是也知道家里发生了大事,不敢说话,老老实实站着,也不抱怨臭。
林荣没有出声,也没呵斥外面的林雯。
外婆看过一屋子的人,眼角流出一行泪水。
她宝贝了一辈子的儿子是个败家子,不光败光了家里的抚恤金,还拖累了姐姐林芳菲家十来年。她很少关心这个女儿,没想到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都是林芳菲在伺候。
外婆说不出话,握住景琳那只手用力,一直在颤抖。
林芳菲别过脸,不让一屋子人看到她的眼泪。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葱旧时代苦难里走过来的女人,偏偏还是瞧不起女人,苛待女儿。
那天晚上外婆去世,没有留下一句遗言。
林芳菲希望母亲走得体面些,给自己妈妈换上新衣。景琳想帮忙,林芳菲说:“琳琳带着弟弟出去,这里有妈就行了。”
林芳菲骨子里是个倔强的女人,景琳只能牵着弟弟出去。
谁也不知道重男轻女的外婆临终时在想什么,有没有后悔。
景琥小声说:“姐姐,妈妈一天没吃饭了。”
景琳眉头皱起,带着景琥去医院外面买吃的。她不放心舅舅一家人,只能把弟弟带在身边,
景琳打包了一碗浓粥,让弟弟拿好,她抱着弟弟往回走。
病房里突然吵了起来,林芳菲第一次这么生气,“老家的墓地你不修,城里又买不起,林荣,你好样的,钱败光了,你妈下葬都没地方下!”
林荣梗着脖子,“这也是你妈!”
“我妈?”林芳菲多年积压的怨气一下爆发出来,“是我妈!让我六岁开始煮饭洗衣服,小学读完就辍学,养鸡养鸭子,你吃鸡蛋我吃红薯,我女儿还得穿你女儿的旧裙子!她活着你从她那里搜刮钱,死了你又不想管,你还有脸问我要钱?”
门外的林雯听到忍不住说:“姑,你自己舍不得给景琳买新衣服,这也能怪我爸?”
林雯的妈妈任秀连忙阻止,瞪了女儿一眼。
林芳菲被个小辈气得不轻,琳琳为什么不能买新衣服?还不是因为林荣撞死了人!她顾及亲情拉了弟弟一把,把钱都拿去给他“周转”,结果看看人家现在怎么说的!
当初林荣打景琥的主意,林芳菲就决定彻底和他们断了来往。然而不论如何,人都死了,过往也一笔勾销。她也是当母亲的,知道女人生孩子多痛,才会临终过来照顾。没想到林荣连他亲妈的棺材都没想准备,反而赖上了林芳菲。
老人遗体就在这里,林荣说他一分钱都没有。现在是二月遗体能多保存几天,要是夏天,那简直……
林芳菲当即过去给了林雯一耳光。林雯懵了,“你打我?”她爸妈都没有打过她!
任秀脸色沉下,“姐,我家雯雯又不是小孩子了,就算说错话也不至于动手吧!”
林芳菲怒道:“你和林荣不教,就怪不得我动手!”
病房吵得特别大声,许多人都在看热闹。
景琥害怕,抱着景琳不让姐姐过去。他现在特别害怕舅舅,始终记得当初林荣对他的伤害。
林荣虽然把毒瘾戒了,但是倾家荡产背着债务,总之他是打定主意不管母亲的遗体了。
费航就是在这时候来的,他穿着笔挺的西装,看了眼景琳,然后走进病房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林荣烦躁得很,“关你屁事!”
费航看了眼床上咽气的老人,“先让老人入土为安吧。”
“你说得轻松,你给钱啊!”
费航说:“我给。”
这话让一屋子的人都把目光都落在他身上,景琳也眉头轻蹙望过去。
林荣态度立刻变了,却还是有些怀疑,“你说真的假的?”
费航神色平静,“当然是真的,一会儿我让人安排。”
林荣喜形于色,“谢谢你,大好人,大好人!”
林芳菲脸色铁青。她中的那十万块钱,不是不愿意花,而是不想再掉进林荣这个坑里,她恨透了这个弟弟吸自己家血。上次景琥的事,母亲选择了林荣,她就发誓不再管了。如果今天她依然被林荣赖上,她这辈子都咽不下这口气。
没想到最后料理母亲后事的是个素不相识的年轻人,这简直在逼林芳菲做选择。
林芳菲咬牙说道:“我妈的事,不用外人管,这钱我出就出了,但是林荣,你再敢伸手问我要一分钱,我用菜刀砍了你!”
林荣嘀咕着,“不是有人出钱了吗?”
费航看了眼林芳菲,也看出她脾气倔,出去打了个电话,然后又回来道:“我能最快找到墓地,火葬那边也会安排好人。阿姨,你女儿救过我,这个忙我帮了,就当我还人情。”
此言一出,病房里一瞬间异常安静,大家都看向景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