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终于打到车,很快就到了屠墨初家。
这么久以来,大家都不知道屠墨初住在哪里,包括屠奕谦至今也不清楚。
屠墨初住在一栋花园洋房式公寓,地段不算很好,却比较安静,离旧小区也挺近,十来分钟的车程就可以到达。
公寓一共二十层,屠墨初就住在顶楼。他掏出钥匙开门,见景琳一副期待的模样,他不禁微微一顿,迅速回想自己家有没有随意丢放的脏袜子和内裤。
门打开,景琳需要换鞋。屠墨初的家里平时没有客人到访,所以根本不可能有备用拖鞋的存在。他刚想说,不用换了就这样进来吧,没想到一回头,这姑娘一进门,就把两只小雪地靴蹬掉了,积极得可爱。
屠墨初的目光落在她的脚上,那双小脚跟他的手掌差不多大,穿着毛茸茸的白色袜子。因为地板有些凉,她的脚趾蜷了蜷。
屠墨初咬牙,弯下腰把自己的拖鞋拿出来,给景琳穿。他倒是没有脱鞋,他戴着假肢,不能给她看。
景琳没有注意到屠墨初把拖鞋给她时,手臂上的青筋微微鼓起。对于没有小腿的他来说,身上最介意的大概就是裤子和鞋子了。
那是一双宽大的男士拖鞋。他向来擅长掩藏情绪,眼眸低垂,没让她发现其中的隐忍。
景琳很高兴,让她换她就换了。他的拖鞋太大,穿在景琳的脚上,就像小孩偷穿大人的鞋似的。
屠墨初心里苦涩难言,却忍不住看她的神色有无异样。客厅的水晶灯下,她的眼睛被照得亮晶晶的,里面盛满了快要溢出来的快乐。她脸上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嫌弃和介意,也没追问他为什么不换鞋子。他紧绷的肌肉瞬间放松下来。
纯真无邪也有好处,至少不会有成年人的故作轻松和掩饰下的包容理解。
景琳的嗓音软软柔柔,“屠墨初,你家好大啊,也好冷清啊,没贴对联,也没买灯笼吗?”
“嗯。”
她又说:“我可以坐吗?”
屠墨初答:“可以。”
景琳乖乖在沙发上坐下。
屠墨初的公寓确实挺大,一百八十多平米,他一个人住显得冷冷清清。家具都是冰冷单调的黑白灰,唯一鲜亮的颜色是沙发上坐着的穿嫩黄棉袄的少女,像个暖融融的小太阳。
虽然是在他家,屠墨初这个主人反而显得有些局促。
景琳说道:“盒子里是冻的生饺子,我和我妈妈一起包的,你得先放进冰箱里。想吃了煮一煮就好。”
屠墨初按照她的指示,把饺子放进冰箱下层的冷冻室,回过头又听小姑娘说道:“你冷不冷呀?我不冷了,把你的衣服还给你。”
他接过来,随手放到一旁的沙发上,衣服沾染了少女身上的浅浅香气。
景琳的眼眸湿漉漉的,腼腆地问道:“啊,那个……我能抱一抱吗?”
屠墨初转头,沙发上躺着一个灰色的菱形抱枕,他偶尔会拿来靠在背后活着垫在颈部,他还没让人洗。
见他沉默不语,景琳疑惑地眨了眨眼,“不可以吗?”
屠墨初有些认命,艰涩回道:“可以。”
景琳欢喜地抱住了抱枕,虽然它不怎么可爱,甚至有些丑,但是比想象中还要软绵绵,抱起来特别舒服。
屠墨初家里是真的特别冷清,没有一盆绿植,窗帘也是厚重黯淡的灰色布料。他是个没有生活趣味的人,在家会看新闻看书,很少打游戏。他不养宠物,一百多平米里,平时只有他自己一个活物。屠墨初也不爱吃零食,新年自然不可能像景琳家那样采购年货,他家连水果都没有。
等屠墨初意识到他柜子里只有几包烟的时候,他下意识地看向她。他这么无趣,她肯定待不了多久。
景琳指了指最特别的那个房间,“那里是用来做什么的呀?”门都不一样,看起来防护严密、很难打开的样子。
屠墨初手指一紧,生怕她要进去参观,她要是非要看的话,他……他根本没法拒绝。他低声说道:“工作。”
“哦。”好在景琳没有为难他,她考虑到,屠墨初的生活来源肯定是个秘密,所以懂事地没有多问。
景琳想了想,说道:“你昨天看春晚了吗?小品特别有意思。”
屠墨初独自一人,怎么有心情看这种阖家团圆的节目,“没有。”
“那我们一起看重播好不好?”
“……嗯。”
屠墨初陪着她看电视,这一年的春晚,正好有精彩的魔术表演。
景林忍不住给他剧透,“一会儿鸽子会飞出来。你说鸽子是怎么变出来的呀?藏在哪里了?”
屠墨初声音低哑,“衣服里。”
见景琳看他,屠墨初解释,“魔术里的鸽子剪过尾毛与翅毛,直接迅速地抓出来。”
景琳干巴巴地回应,“……哦。”她随口一问,本来是想让屠墨初一起跟着惊叹的,没想到他会一本正经把魔术拆穿。
屠墨初把天聊死了,脸色愈发阴沉。
景琳憋得脸通红,才能忍住不笑出声来。
屠墨初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他的人生里自始至终只有过景琳一个女生玩伴,再大些了,景琳也不是他的同桌了,没人陪他说话玩游戏,他不擅长和女孩子相处,这种又软又娇的生物,不知道该怎么哄才会开心。
景琳电话突然响了,是景振昊打过来的,“琳琳,还在美希家吗?快回来吃饭了。”
屠墨初抬眸看她。她的手机声音有些大,景振昊的嗓门也不低。景琳捂住听筒,脸颊粉红,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屠墨初听到了!他一定听到她是去美希家的。
景琳小脸红透,绯色一路蔓延至耳尖。她立刻回道:“爸爸!我、我马上回来。”
等她挂了电话,屠墨初平静地询问:“谁?”
没、没听到啊……她扑通扑通的心跳总算平缓下来,轻轻道:“是我爸爸,让我回家了。”
过年总得吃团圆饭,他知道她待不久。
屠墨初去衣帽间,找到自己还没围过的黑色围巾,还有同色手套,递给景琳,“我没用过,很干净。”
景琳接过,抬眸看他。
屠墨初轻声说道:“回家吧。”
景琳点点头,“那我下次还能来找你吗?”
“我喜欢清净。”
他看见那双眼眸一眨,水汽快要漫出来,他的心生疼,差一点就要改口。然而屠墨初记得林姨送来的那袋钱的分量,他偷来片刻欢愉有什么意义呢?除了耽误她,让更多人像李主任那样误解他们的关系,对她没有半点好处。他什么都没法给她,甚至她新年特意找他来玩,他连哄她都哄不好。
背弃给林姨的承诺,然后呢?有一天被景琳父母知道,他们会教育她,会把事情摊开了给她讲道理,让她知道他肮脏的心意,让她躲得远远的吗?
至少现在他保持距离,还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满足她的要求,已经很好了。
景琳生气极了。大过年眼巴巴来找他,他嫌她吵!他不说话,她难不成也不说话,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吗?
这个讨厌无比的人把围巾给她围上,连她一根头发丝都没碰到,送她下楼。
一路上她安静得过分。景琳并没有委屈自己,手套她也好好戴上,毕竟她送过礼物了,她的饺子做的很用心。屠墨初这么惹人讨厌,她才不跟他一般见识。
屠墨初知道景琳在生闷气,他不能安慰,只觉得好似刀刃落在他心上,割得生疼。
这次运气好,回家的车很快就等到了。
屠墨初的视线始终专注地落在她的身上,深沉无言。景琳不知道怎么了,又想起杨成杰同学说不想美希。
“屠墨初。”她上车前回过头,“你看,我也可以安安静静的。不吵你的话,还能来找你玩吗?”
在她温软的目光里,屠墨初压抑着烦闷与绝望。他毫无办法,他束手无策。他哑声道:“嗯。”
景琳眼中绽放开明媚的笑意,可爱又生动。
等她坐上车走远了,屠墨初依旧站在原地许久。他知道他已经一而再再而三的背信弃义,待到林姨他们知道的那天到来,他给他们跪下赔罪好了。
景琳回到家,熟悉的饭菜香气传来。
小景琥撅着嘴,“姐姐你出门不带我!我生气了!”
他这个年龄的小孩子最黏人。可是给屠墨初送饺子,景琳怎么可能带他。
林芳菲一巴掌打在景琥的屁股上,“熊什么!好好坐过来吃饭,不许黏着你姐姐,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烦人。”
景琥悲从中来,他一定像小叔说的那样,是垃圾桶里捡回来的孩子。
景琳忍俊不禁。
林芳菲喊道:“吃饭吃饭!这小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琳琳跟美希好好去玩,不用管他。”
林芳菲把筷子摆好,才发现景琳还带着的围巾和刚摘下的手套,“手套围巾是美希的啊?”
景琳,“……”
林芳菲嘱咐道:“人家借给你,记得洗好还回去。”
景振昊洗完手出来,听见这话下意识也往女儿的围巾上看去。
对于林芳菲和景琳来说,黑色的手套和围巾颜色平常、款式简单,外观和地摊上随便买来没什么区别,只是边缘绣了一个金色的K。
世上有种审美叫做直男审美。景振昊经常看报纸,偶尔也看杂志。他话不多,但是懂得却不少,比如男性的奢侈品。
景振昊这辈子从来没见过实物,只在杂志上看到过,但是并不妨碍他立刻认出来。他压住激动的心情,“琳琳,围巾给爸爸看看。”
景琳不明所以,摘下递给他。
“这是K品牌的围巾啊!芳菲,最近两年老陈家做了什么,这么有钱了吗?”
林芳菲也懵了,“啊?什么?”
“这条围巾,得好几千呢。”
景琳,“……”
林芳菲神情里满满的不敢相信,“不会吧?他家怎么可能把这么贵的围巾随便让琳琳带回来?”
要知道景家所有的积蓄,就……三万块。林芳菲的怀疑很有道理,几千块的围巾借给她闺女御寒,怎么可能?而且林芬家就算暴富也不可能这样奢侈啊。
景振昊也感觉奇怪,老陈一个普通小学教书的,家里一下就这么富裕了?
景琳也没想到她用饺子换回来的在屠墨初口中简单一句“干净没用过”的围巾这么贵。
她肯定得还给屠墨初。在父母探究的眼神中,她简直快要哭了,只好硬着头皮说:“这是……仿的,就是地摊上那种十块二十块的。”
景振昊还想多说几句,林芳菲挥了挥手,“我说你这个人,见都没见过就别瞎说了,搞得多专业似的。好了,吃饭。我还不懂嘛!我都有那个什么来着?LV!对就是那个,三十块!”
景振昊无言以对。
景琳不敢抬头,默默吃饭。想起装满秘密的本子上的内容,她头疼地想,她没看着屠墨初的这一年,他都干了什么不得了的勾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