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珊决定走时就有想过,如果陌卓意真的可以放手,其实挺好的,她是一把对付他的利器,她的离开对他而言再好不过,他没有软肋,谁也伤害不了他。可是倘若他依然不肯放手……
她低下头,卷长的睫毛遮住了她黑白分明的眼眸。
云珊回到了小村庄,这里是她开始试着喜欢他的地方。如果他能找到她,他能学会了坦诚,会害怕失去,那么……未来也没有多么糟糕,不是吗?
书上的彩色插图,夸父在追逐着太阳。他会渴,会累,也会死的啊。
当时孩子们问她,夸父不知道自己追不到太阳吗?太阳那么热,他为什么还是一直追呢?云珊回答不上来。
人只有在一种情况下会拼命追逐美好又危险的存在,他的爱已经超越一切。所以不怕痛,不怕苦,也不怕死去。
云珊回来还有一个原因,邓雅葬在这个小村庄。而今天,正是邓雅的忌日。
夕阳挂在西方的天空,洒下的余晖铺就了一条金色的路。
外婆把她带离村子以后,再也没让她回来祭拜过母亲,哪怕是云珊小时候跟着外婆来祭拜,外婆的表情也很复杂。那时云珊以为外婆是心痛母亲早逝,可是现在想想,好像又不是那么简单。
云珊捧了一束花,还用篮子带了香蜡纸钱。她走到半山腰,脚步停留,想了想给程婶打电话,告诉程婶她来祭拜母亲。因为是一个人生活,身边又有太多不确定因素,云珊很注意安全。
邓雅被安葬的地方附近不远处还住着几户人家,村子里建房子不讲究,往往是隔不了多远就会有一座民宅。
云珊来到邓雅坟前,发现坟头已经被人精心修整过,她原本以为,几年不回来,邓雅坟头的草会很高,没想到不仅没有杂草,周围还种了花,布置得淡雅。
云珊眉头轻蹙,谁会对母亲这么好呢?
她把祭品摆好,头一回与素昧蒙面的邓雅讲话,“妈妈,我回来看你了,听外婆说你是个很好的姑娘,很遗憾我的记忆里没有你,我一直在想,如果大家都不喜欢我,为什么会让我来到这个世界……有人告诉我,是我的父亲和外婆利用我,他们真的是我的亲人吗?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被这样对待?”
残阳如血,透着几分悲凉。周围的树林安安静静,云珊的心跳不知为何突然有点快。
身边一道黑影投下,云珊猛地回过头。那人似乎没有料到云珊会察觉,眼神一下变得凶狠起来。
大热的天,来人身上还穿着严严实实的连帽衫,看见他脸的刹那间,云珊瞳孔骤缩。
这是个中年男人,他的半边脸有过严重的烧伤,留下坑坑洼洼的疤痕。
“你是谁!”
男人没有回答,拿着注射器径直要往云珊身上扎去。
云珊知道他是谁了!她重生回来的那天,和上辈子她遇见陌卓意的那一天,给她注射了药物,把她送上陌卓意床的人,就是他!那个躲了二十年的她所谓的“父亲”。
男人下手极快,毫不留情,丝毫没有顾及周围居住的人家,好像不怕自己的暴行被发现似的,一心想把注射器扎到云珊身上。
这一瞬间,仿似与上辈子悲剧的起点重合。云珊悲伤愤怒,两人厮打中她跌倒在地,她毫不犹豫地拿起块石头砸了过去,起身往周围有人家的方向跑去。
可是毕竟跑不过这个男人,他的手刚碰到她的衣服之时,云珊吓得闭上眼,几乎是下意识喊出了那个名字,“陌卓意!”
身后拉力猛地消失,然后是拳头落肉的沉闷声响。
云珊回过头,看到陌卓意寒着脸,又一拳砸在那个男人身上。
男人眼中满是恨意,他知道自己打不过陌卓意,那原本打算扎在云珊身上的注射器,转而往陌卓意身上扎去。
陌卓意冷冷一笑,轻松躲开,迅速夺过了注射器,一脚踹在男人身上。那巨大的声响,云珊听着都疼。
陌卓意踩住了男人的手。男人根本站不起来,狠狠瞪着陌卓意,那张满是伤痕的脸看起来越发狰狞可怖。
陌卓意手腕一转,注射器扎进了男人的体内。
云珊走近,陌卓意推注射器的的动作微微一顿。他本能地想要收敛自己的暴戾。
云珊打量着那个男人没有被烧毁的另外半张脸,看得出他年轻时的英俊。她问道:“你到底是谁?”她不相信她会有这样狠心的父亲。
男人知道自己躲了二十年,今天被陌卓意抓住,报仇再无希望。他满含恨意与不甘,“你们为什么不去死,为什么死的人是我的雅雅!”
他的雅雅……邓雅!云珊脸色微变。
陌卓意嗤笑一声,空出的那只手握住了她微凉的小手,“放心,这人可不是我的岳父。”
云珊反应过来,脸颊微红。她还记得自己在生陌卓意的气,抿着嘴唇不想理他。
陌卓意啧了一声,注射器内的液体缓缓推进了男人体内。
云珊心中一惊,想要拦住陌卓意,“你做什么?”
陌卓意带着几分狂傲,“怕什么?”
“这里面是什么都不知道,万一出人命了……”
“老子正好进牢房,这样就不会打扰你了,不好吗?”
云珊有点儿气,“陌卓意!”
陌卓意弯了弯嘴角,总算不逗她了,“里面多半是迷药,就像之前你身体里检查出来那些。”
他眯了眯眼,眼中一丝狠戾划过。这人打算怎么对云珊,他以同样的方式回敬一点都不过分,如果他今天没有跟来,受伤的可就是云珊了。何况他观察了这人的表情,他扎下去的时候,这人并没有太过恐惧,想来那注射器里也不是致命的东西。
躺在地上的男人瞳孔涣散,没一会儿就晕了过去。
陌卓意泰然自若地给张维岳打着电话,“按照我发的位置,现在带人上山。”
云珊还蹲在男人旁边观察,生怕陌卓意真的成了杀人犯。
陌卓意也跟着蹲到她的身边,抬手轻轻捏住她下巴,让她看向自己,“珊珊。”
“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跑了一通,云珊的脸颊红润,看起来气色特别好。
陌卓意笑得肆意,“为什么会喊我的名字?不是害怕我、讨厌我吗?”
“你烦不烦呀,放手。”
“不放,你先回答。”
云珊移开目光,涨红了脸,有种难以言表的羞赧。要她怎么说啊?她一点都不想回答。陌卓意,你懂不懂什么叫适可而止?
显然陌卓意并不懂。他眉眼之间皆是笑意,“珊珊,看着我啊。”
云珊低垂着头,不想理他。
“是不是发现我的好了?”
“陌卓意!”云珊终于抬起眼睛,撒娇般瞪着他,“你不要问了行不行?”
山风轻轻拂过两人的脸颊,夕阳的余晖带来暖意。
陌卓意声音含笑,泛着浅浅的温柔,“行。”
怎么感觉反而更奇怪啦。云珊的脸颊染上了红晕,低头看脚下的草地,倒像个可怜的被俘人员。
陌卓意弯了弯嘴角,转头冷冷地走到了邓雅坟前。他随便几脚,毁了男人种下的花地。
云珊急忙站起,过来阻止。
陌卓意见她怯生生的模样,下脚总算有所收敛。说起来,这坟墓里的人,是他的亲人,可不是云珊的。可是这个傻姑娘什么都不知道,为了这里面的女人,付出了太多。
陌卓意眼神森冷地看着墓碑上的名字,是该叫你表姨吧?你做的唯一的好事,就是把云珊送到了我的身边。
张维岳早在山下听命,一接到电话连忙带人赶了上来。前几天他查得焦头烂额,却怎么都找不到云珊的踪迹,显得他非常没用。如今好不容易有他大展身手机会,一上去就把地上的人五花大绑,直接拖下山。
他自我感觉良好,跩得不得了,昂首挺胸走在人群最前面。一群人浩浩荡荡,引得村民们探头探脑地看过来,还以为是什么不良组织要来干坏事了,都有些不安。
云珊略微尴尬,攥着衣角。陌卓意上前几步一脚踹在张维岳屁股上,淡淡说道:“瞎显摆什么,好好走路。”
张维岳讪讪地摸了摸头,大声嘱咐着,“大家好好走啊,低调点,别让人看到我们绑了人。对对,走那条小路。”
陌卓意脚步停下,回头看向走在一行人最后的云珊。
青草翠绿,林间蝉鸣声不断。云珊低着头缓缓走来,路过陌卓意身边的那一瞬,他轻轻一笑,握住她的手。
陌卓意的手带着火热的温度,云珊的小手却微凉,柔弱无骨,颇有些冰肌玉骨的感觉。
陌卓意凑到她的耳边,低声说道:“对不起,珊珊,对不起。”
云珊没想到他会突然道歉,诧异地看向他。
陌卓意的眼中沉淀着她看不懂的深重情感,他又重复了一句,“对不起……”
云珊眨了眨眼睛,“为什么道歉啊?”
“前段时间,我让你害怕了是不是?”陌卓意的嗓音柔和,生怕惊扰了她似的,“是我不好,罗书新说的没有错,我生病了,生了一种也许一辈子都好不了的病。”
云珊的睫毛颤了颤,眼眸干净澄澈。
“但是你可不可以不要怕,我只是生病了,你在我身边,我一定好好治行不行?”陌卓意凝望着她的眼睛,“我自私偏执,也许还残忍暴戾,可是我都会改的。我慢慢改,一时不行,我就用一辈子。我记得你说过,我不吓你,不逼迫你,你就会试着喜欢我,这话还算数吗?我只是生病了,你别轻易抛弃我,好不好?”
他向来肆意张扬,突然出现制服那男人时也是如此,可是当张维岳带着人离开,世界安静下来,云珊感受到了他的恐惧,她这次的离开,让他害怕了失去。
陌卓意从前会理直气壮地说,我没病,你怕什么?
然而现在的他则会柔声商量,我只是生病了,我会努力治病的,你别轻易抛弃我,好不好?
她想起了给孩子们讲的夸父逐日的结局。夸父最终也没有追到,他只差一点点就要拥抱太阳,最后半路渴死了,却依旧丢下他的手杖化作桃林。
在她的梦里,陌卓意上辈子的结局可比夸父悲惨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