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化着浓妆依旧遮不住一脸疲惫神色,桑柔在花玥对面坐下。她勉强勾了勾嘴角,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
花玥紧紧握住手中的杯子,“你找我有事吗?”
桑柔没有回答她的话,她招来服务员点了杯咖啡,貌似平静地一边搅拌一边开口,声音有几分压抑不住的尖锐,“这个世界不公平的事太多了,有人生来幸福,有人活该挣扎在泥泞,一辈子连安安分分地过日子都是奢求。你今年十八岁了对吧?十五岁的时候你妈妈死了,但后妈人还不错,你爸爸也算是个有担当的男人。你看,上帝就算起初对你有了点儿恶意,也舍不得使劲折腾你,还会补偿给你其他的幸福。”
她说着说着不可抑制地大笑起来,眼角都笑出了泪。
花玥觉得这种情景让人感觉毛骨悚然。桑柔说话的内容听起来太可怕了,似乎对她非常了解。她的手心冰凉,但是面上还算镇定,“你想干什么?为什么要调查我?”
桑柔冷冷呵了一声,“我也不想调查你啊,我甚至根本不想认识你。”她手中的勺子敲着杯壁叮当作响,“但是没办法啊。”
她叹息道:“符承尧真是好手段啊,主意打到桑冶头上了,我只能来找你。他往我心上扎一刀,我也得往他心上还上一刀,对不对?”
“桑冶?”
“我的妹妹,我在这个世上最后的亲人。”桑柔喝了口咖啡,“你看到隔壁那桌的男人没?”
花玥偏头看去,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在看书,上衣口袋特别不和谐地插了一支玫瑰。
桑柔轻笑,低声说道:“他有枪,你说一会儿,是你跑得快,还是他的子弹快?”
“你疯了吗?”花玥脸色苍白。
“是疯了啊,桑冶已经消失半个月了,这半个月足够把我逼疯。最近符承尧突然变得手腕强硬,董事会那几个老古板都被他制得服服帖贴,既然他这么有本事,能调查到桑冶的事也就不足为奇了。”
桑柔敲了敲桌面,“给符承尧打电话,立刻让他把桑冶给我送回来。我这辈子什么坏事都做过,但是还没有杀过人,但是我也不介意今天破一回例。毕竟那个男人杀了你,也只是店铺遭遇抢劫,你偶遇意外而已。你现在也别想喊人求助,乖乖给符承尧打电话!马上!”
桑柔眼睛发红,语气狠厉。花玥只能照办。
忽逢变故,花玥难免惊慌失措,事情的发展太过突然,她甚至不知道这个凭空出现的桑冶又是谁。但此刻她必须保持镇定,桑柔看起来急得跳脚,不然也不会做出这种毫无下限的威胁。
花玥掌心前一刻还只是冰凉,此时已经沁出了冷汗。
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通,那头没有说话。花玥轻轻唤了一声,“符承尧?”可是等了许久,依旧没有回应。
桑柔先着急起来,眉头皱起,盯着花玥。
花玥低下头,不让桑柔看到她眼中的情绪,也让自己可以稍稍平静些。她的心砰砰跳很快,又低低喊了一声符承尧。
“嗯,花玥,你别怕。”少年低哑的嗓音传来,“你抬头。”
花玥听到这话愣了愣,下意识地抬头看去。
少年身着白色的衬衫,额前黑发微微湿润,他喘着气,眼里蔓延开无尽的暴戾。
符承尧站在桑柔的身后,微哑的嗓音不知道是从电话里传过来的还是从现实里响起,他冷冷开口,“桑柔,你好大的胆子,信不信老子一刀结果了你?”
符承尧左臂搭着西装外套,在外套地遮掩下,右手持一把锋利的水果刀,抵在桑柔后背心脏的位置。
花玥后知后觉去看隔壁桌带玫瑰花的男人,四五个身穿休闲服的壮汉把他围住,他的脸色很难看。
桑柔全身僵住,“符承尧……”他怎么会来这么快?
桑柔咬咬牙,“桑冶呢?你不动桑冶,我也不会来找花玥。我没想杀她,只要你把桑冶还回来,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符承尧低笑一声,声音冷得森寒刺骨,“你他妈敢给老子讲条件?看来是嫌活得太长了。”
花玥被他这副狠戾的模样吓到,生怕他真的下手,急忙出声喊道:“符承尧!”
他的动作一滞,握刀的手轻颤。他抬起头,深邃的眼神慢慢落在她身上。他不曾让她见到这样的自己。
刚才他在赶来的路上,听到桑柔去找花玥的消息,心跳疯狂到要失控,前世那种绝望的感觉让他有一瞬间濒临窒息。
如果花玥真的出事,这辈子他再没有勇气孤独地度过七年。因为经历过,知道那是多么痛不欲生。
花玥站起身来。她今天穿了条鹅黄色的长裙,衬得她的肤色白玉无瑕。她走到他的身边,握住他没拿刀的左手,“我没事。”你不要这样,好不好?你看起来……快要疯掉了。
尽管店内有空调,少年的汗水还是顺着侧脸流了下来,花玥感觉握住的那只手没有一丝温度,凉得像块冰。
花玥努力冲他露了个笑,“真的没事了。”
符承尧两眼通红,“嗯。”他握着刀的手松了松,左手回握住她,“对不起。”
两人走出咖啡厅的时候,符承尧握住花玥的手仍是一片冰凉。头顶的太阳毒辣,他牵着花玥往车子那边走。
花玥回头看了一眼,那几个壮汉已经把桑柔带走了。
符承尧的车里开了空调,顿时感觉清凉许多。他的眼眸里没有一丝光彩,身体仍是僵硬的。
他们坐在后座,符承尧迟迟没有说出一句话。
花玥其实已经不怎么害怕了,今天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太荒谬又太快被解决,她至今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这种经历,更像是看了一场狗血的电视剧,但身边的人显然比她更加害怕。
花玥轻声开口,“你看着我。”
符承尧闻声望过来,四目相对,她弯了弯眼睛,“你一直让人保护着我吗?”她的用词很温柔,不是责备,也是不嫌弃,她说,那是保护。
符承尧下巴绷紧,迟疑着点了点头。他怕花玥出事,一直让人保护着她,所以今天桑柔一有动作,他就立刻赶了过来。他的想法是即使遇到最坏的可能,他来不及,至少有人护着,她也不会出事。
花玥说得轻松,“你为什么会知道我有危险呢?你难道开了天眼不成?”
握住她的那只手不自觉地紧了紧。花玥目光沉静,直视他的眼睛。
符承尧有一瞬间的惊惶,他更怕的是这种怪诞的事,会让她厌恶他。他勉强勾了勾嘴角,“不是,我只是……”他看着少女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眸,淡定地编,“前段时间听说了学校附近有影响治安的案件发生,我怕你有危险,提前做好防范。”
花玥点点头,“这样呀。”
“你知道吗?我来找你之前,宋皎皎说,我是你女朋友,可你总是欺负我,她说你这样太坏了,让我见了面一巴掌呼过来,教你好好做人。”
符承尧忍不住笑了笑,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下来,“那你会吗?”
花玥认真地点点头,“说实话,我挺想的。”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傻特别好骗啊?她小脸严肃,“那你配合吗?”
“配合配合。”符承尧笑弯了眉眼,“心给你都成。”
花玥的声音娇软,听不出她在发脾气,“那你靠过来一点。”她指挥着“对,低头。”
符承尧忍住笑,干脆把脸凑过去。他才不信小怂包敢打人,你敢吗?小可爱。
周围安静无声,外面炎热,过往的行人来去匆匆,谁都不会注意到车里的情形。
花玥向前凑去,轻轻吻上他的唇。符承尧整个人都僵住了,一动不动。
花玥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沿着脸颊滑落,“符承尧,你回来了对不对?”
“……!”
花玥带着哭腔的一句话让他急速跳动的心脏一瞬间差点停滞,符承尧不确定她的意思,什么叫他回来了?
他的声音发颤,“你……”他不敢问,万一他的理解有偏差,那后果将难以想象。
符承尧把她拥在怀里,伸手为她擦掉眼泪,“别哭啊。”
花玥小声抽泣着,她其实已经基本确定了。他还是符承尧,性格一模一样,但是给她的感觉,他说的那些奇奇怪怪的话,都是最好的证明。
符承尧做事从来都是无所顾忌,将不羁刻入了骨子里,而高考后再次回来的符承尧,却说他会害怕。
今天桑柔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咖啡厅,他也能安排人跟着她并且及时赶到,证明他早知道她会有危险,简直是未卜先知。如果不是事先知晓,他不可能安排得如此妥帖。
花玥平静下来,轻声问道:“你能告诉我,我外公和外婆什么时候去世的吗?”
抱住她的手臂突然一紧,符承尧略显迟疑地抬起她的下巴,对上她朦胧的泪眼。沉默许久,他才小心翼翼地开口,“三年。”你去世后的三年。
符承尧死死盯着她的脸庞,不敢错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这个回答何其保守,花玥隐隐感受到他的退却。她心头一痛,因为哭泣声音稍有沙哑,“那你呢,你又活了多久?”
符承尧喉结微动,“二十八岁。”
“你为何离世?”
符承尧不再回答她的问题,眼里的情绪如同翻起滔天巨浪。他从来没有想过这种可能,她竟然也有另一段记忆。可是哪怕拥有两段不同的人生,花玥也只是守着自己小小的一隅,在试图远离他。
符承尧分不清更多的是心酸还是喜悦,他骗她,“生病了。”怕她继续追问,干脆化被动为主动,“你记得什么?”
“好像什么都记得,又好像什么都不太清晰。”花玥想了想,认真回答:“我有前世记忆的时候,是十七岁,刚转学的前一周。”
“你早就记得我对不对?”你记得我曾爱你爱得痛彻心扉。
“嗯。”花玥伸手抱住他,“但是那个时候,我很害怕,好多事情我都不清楚,所以我想,如果这辈子不跟你在一起了,那些不好的事情也就不会发生了。”
符承尧的手收紧,声音颤抖,“不是,不是这样的,遇见你的那一刻,我才觉得自己真正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