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让慈惠堂里的其它人都自在一些，韩靖云也没有久留，将补品与绸缎送给两位太后，又分别赏赐伯媛与春华一人一对金镯子，就带着宫女太监们离开了。
跨出东宁宫的院子，薛滟然明显听到身后小宫女大口换气的声音，她不禁莞尔。
“还是先去凤鸾宫吧。”
韩靖云坐在步撵上，看了看天色，吩咐陈宝禄，又转而对薛滟然说：“你就不用跟着去了，先回去知会你梅香姐姐一声，朕今日直到晚上再回去了，让她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去。”
“是。”薛滟然蹲身应诺。
皇帝去凤鸾宫安慰她的柔婕妤了，不知道这一次会不会又被赶出来……
薛滟然想象着那位娇滴滴的小美人在这男人面前泪花带泪大发娇嗔，觉得画面也算是精彩。
不过按理来说，今日先回泰安宫的应该是玉溪而不是自己，大概也是因为韩靖云不希望自己的存在又膈应到了沈听雨吧。
可茶水上缺了管事的大宫女真的好么？
薛滟然既然存了这样的疑惑，观察起整个泰安宫日常事务的运转也就更留心了一点。
在此期间，她还偶遇了一位“故人”。
“姐姐挡了我的路呢。”
当薛滟然捧着一大套茶具从库房里拐弯出来的时候，在游廊里差点赢面撞上了一人。她连忙停下脚步，才发现其实那人走路更是扶风弱柳一般，简直像是自己鲁莽了冲撞了她。
只见那人微微侧身给她让出一点位置，眼神沉沉望着地面，也不说话。
薛滟然不由地多打量了她一眼，然后就有些愣住了。
“不是要过去么？”
那人皱眉，终于开口，声音和薛滟然记忆中的一模一样，果然是她，前世里薛淑妃身边四大宫女的二把手白婉词，不过现在她应该还不叫这个名字。
“打扰白梅姐姐了。”
薛滟然试探着喊了她的名字，那人没有应声也没有否认，轻轻嘁了一声，又飘飘欲仙一般地走开了。
哼……
薛滟然叹了口气，也继续去做自己手上的活，只是从刚才和白梅打了照面之后，脑中像是有一根刺似的，扎得她隐隐头痛起来。
她想到了前世里接近最后的时刻婉词的背叛，心里也只剩下苦笑。
曾经手下的四位大宫女，隽诗、婉词、清歌、雅赋，各个都有些本事，都让她依仗了将近八年。
但是说到底，她们每一个人都是别人送给她，甚至是她抢过来的。
到底不是干干净净的一条心思，知人知面不知心。清歌被自己失手害死，雅赋想要投奔秦贵妃然后被自己设计了去顶罪，婉词在关键时刻背叛了自己……只有隽诗，陪在身边直到最后。
如今在皇帝的地盘见到了还没成为大宫女婉词的白梅，她倒是想起来了。原本就是皇帝赐给她的人，她能依仗，怎么还能如此信任呢？
只盼今生自己别再瞎了眼睛，没看清她的真面目了。
不过既然已经见到了前世里两年以后才会到自己身边的婉词，是不是也能在司制房找到隽诗？
前世里自己刚刚进宫的时候好歹还带着那两个宫外采买来的丫鬟，如今的自己的确是孤身一人了。
薛滟然抱着这样的念头，继续了自己犹如山雨欲来之前的平静生活。
那日皇帝在凤鸾宫一直歇到临近落钥的钟点才回了寝宫，回来之后径直就去了内书房办公。
这大概就是安抚好了沈听雨的意思吧，薛滟然想，说不定再过两天柔嫔的位分又能还给她了，如此这般，在月末的万寿节上，她定能出一把风头。
不过事实上还没有等到那么晚，柔婕妤就已经成为了后宫里一等一的风云人物。
经过多天的精细排查，害她不幸小产的所谓的药材找到了。
“皇上，臣妾有罪，这么长的时间才终于找到了罪魁祸首。”
天色已暗，皇后的坤平宫里灯火通明，韩靖云听到她传来的消息就立刻风风火火地赶来这里，就见皇后脸色惨淡，对着厅堂中新设的几案上，那半包茶渣，一份茶包表情有些狼狈。
韩靖云望着一同放置在那处的一个钧瓷茶壶，一时间只觉得喉头哽咽。
果然是丽嫔日常惯用的玩意……
“丁太医，你来说说情况。”
他徒然暴躁起来，恨不得掀翻了那个黄花梨精雕细致的小几案，将茶和茶壶全砸了眼不见为净，可眼下他的身份完全不容许他有这样的举动，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压制住疯狂的情绪，再镇定地做他必须做到的事情。
“启禀皇上，这茶渣大约是饮茶之人自制的花茶，内有茉莉、桂花、荷花等，共计五种花瓣，还有一味名为玉面芙蓉的特质香料。但事实上，这些花原先都经过药物熏蒸，姜黄、鸡血藤等等，都用在其中，均是活血化瘀之物，是臣失察，如此明显的做法，到现在才发现。”
头发花白的丁太医说话声音都止不住颤抖，俯跪在地上，根本不敢抬头。
“皇后，你怎么能确定，这不是有人事后才造出来的物证，而真的是曾经柔婕妤所饮用的？”韩靖云深深吸气，缓缓吐气，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
皇后惨然一笑，回答：“因为这是柔婕妤自己拿出来的……说来实在荒谬，这原本是丽嫔赠与她喝着玩的玩意，她想扔了一了百了，哪知就是因为那特殊香料的味道让她爱得不行，也就留来了。结果出了这样的大事。”
“那丽嫔是否已经被扣住，准备审了问罪？”韩靖云语声冰冷。
皇后眼神凄凄，又道：“柔婕妤说，这茶，她断断续续都喝了几个月了，可之前从未出事……即使有，皇上可还记得上月初一殿选的那天她突发的胎动么？当时虽然凶险，也很快就压了下去，此后安然无恙。”
“是，柔婕妤娘娘当日转危为安，症状却与饮用这花茶会导致的结果有所出入。况且……这茶里的药性若是真要导致滑胎，柔婕妤娘娘的用量确实还达不到。”丁太医颤颤巍巍地补充。
“哈。”韩靖云怒极反笑，简直无话可说了。
皇后最后站起身来，又道：“今日早些时候，丽嫔也病倒了，上吐下泻不止，还口口声声喊着是柔婕妤给她下了药，要报复她曾经送了她花茶。内侍监与太医院去查了原因，果然也是在花茶里发现了不妥，那份配方果真也是柔婕妤曾经与丽嫔关系亲密的时候，一起琢磨出来的。”她缓步走到韩靖云身前，说：“如今这案子审成这样，臣妾也难辞其咎。”
“花茶……这简直就是个笑话。”
韩靖云修长的手指碾着已经干透了的茶渣，叹息一声，挥手屏退周围所有的闲杂人等，与皇后单独密谈。
薛滟然方才站在门边，将他们说的话全部都听了下来，此刻和前世里隐约的记忆一对照，还真的发现了一些也许可以作为突破点的地方。
如果再加上那日在假山密道里听到的谈话，她几乎可以肯定这件事的背后还有第三个人在操控节奏。
沈听雨和梁麓都长期饮用加了料的花茶，但为何只在特定的情况下爆发症状？
那味未知配方的香料玉面芙蓉里面估计有鬼，而诱发症状的引子又是什么？
这的确让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后宫里统共没有多少嫔妃，嫌疑人的绕来绕去也就那么三四个，可就算都知道这最应该是谁做的，也无法凭借这个猜测来指正。
怪不得前世里最后这件事无疾而终了。
与皇后密谈结束之后，韩靖云没直接去了御书房，没有继续留在后宫。
他得显得有些疲惫，虽然在薛滟然看来他已经装得足够镇定自若，但面对这种事情，谁都不会好受。
皇帝虽然年轻，但从迎娶第一位侧妃，到正式成婚，到最终登基至今也有将近七年了，膝下仅有三个孩子，唯一的皇子还是生有残疾的。这样的情况并不利于江山社稷的稳定。
薛滟然回想起来，前世里，往后十年之间，皇帝将会诞生的孩子也仅仅是一儿一女。
而当初为了打压其它人，自己有意无意害了的孩子大约有四五个……如此这般大损阴德，怪不得直到最后也从未有身孕。
这一世就看自己要怎样改变命运了。
重回原来的地位固然重要，让皇帝感受一下被利用完就抛弃的滋味也固然重要，但那些从未有过的经历，也不是真的就不想尝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