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一早,我们来个四面合围、瓮中捉鳖!”朱平槿兴奋地把计划讲给手下听。
所有人都表示赞同,除了舒国平。他道:“末将进城时问了城中居民,这雅州城五座城门,东、南、西三面各一座,北面两座。北城外是青衣江,东、南面外是濆江。末将以为,若是今夜我们便把东、西两面的城门占了,只留下南门一座,这样既不会过于压迫乱民,还可以给他们留下可以自由出城的假象……”
“乱民趁夜逃了怎么办?”宋振嗣问道。
“高兄手下有不少骑兵。如果高兄的骑兵能迂回至南门外,守住城墙与濆江间的通道和桥梁,我们就可以守株待兔,出来一个抓一个,出来两个抓一双……”
朱平槿的反应很快。他一拍桌子道:“兵法上说‘围三阙一’,舒先生又加上了‘虚留生路、暗设口袋’,好!快将傅家兄弟请来,问清楚濆江的宽窄、水流和桥梁情况。舒先生,贺先生已被本世子委任为土司营的营监,现在这全军的参谋长还空缺,不如舒先生暂时屈就如何?”
“末将遵命!”历练了这些日子,舒国平身上的书生气褪色不少,说话、做事倒很有点宋振宗的架势。想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句话,很合适放在宋、舒两人身上。
舒国平等人噌噌下楼,盘问傅家兄弟去了。不一会儿他们弄清情况上来禀报:濆江在南门一段,江面虽窄,但河岸陡峭,水流很急。即便是隆冬枯水季节,徒涉也非常困难。南门外有三座木桥,彼此相距不远。正对南门的桥可过大车,其他两座都是小桥。以土司骑兵的兵力,封锁南门没有问题。另外,他们还打听清楚,在城内东南角高地上的知州和守御千户所衙门,据称还有官军坚守。
掌握情况,朱平槿很快做出决定:护商队由宋振宗指挥,立即出发占领东门;土司步兵分出一半,占领西门。北门和西门统由徐汉卿指挥;骑兵由高荣宣指挥,隐蔽封锁南门,捉拿逃出城的乱民。明天一早,北、东、西三面一起动手,向城内清剿,把乱民赶进南门外的包围圈。为就近指挥营救州衙,朱平槿的中军将随护商队移驻东门城楼。
经过简单布置和动员,各部队很快沿着城墙出发。朱平槿带着他的护卫走在护商队的队列中。为了保持隐蔽,队伍中没有打起火把,天上不见一颗星星,只有雅州城内的几处大火,可以为部队的前进照明方向。
进攻东门十分顺利,几乎没有见到乱民。也难怪,城门附近没啥可抢的,哪个傻子会干看着别人发财,自己却来辛苦守门。东门城楼也是两层,朱平槿为了自己的安全,照例霸占了最上面一层,把护商队的营部和护卫放在下面一层。草草安置完毕,朱平槿把贺有义、高安泰和陈有福等人叫来,安排今晚的重头戏。
高安泰的任务是率领他的随从和加强的三个班,占领彭元可的宅子。在飞仙关一共俘虏了十九人,其中十八人被斩,尸身丢进了青衣江。只有那个被王三牛擒获的家丁,侥幸保住了项上人头,其用处就是今晚带路。这是朱平槿为高安泰量身定制的复仇机会,高安泰不可能拒绝,他立即咬牙切齿地答应了。
陈有福的任务是率领他的排和加强的四个班,占领原任南京户部员外郎范文光(注一)的宅子。范文光与彭元可的宅子相距不远,大概同属于一个富人区,陈有福与高安泰两队人马可以互相支援。据傅家两兄弟透露,范家本是雅州的第一世家大户,自从范文光出仕为官,范家的家业愈发兴旺了。田亩数万,店铺数十,光是宅子,便在东门里整整占去了一个街区。去年,范文光的老子死了,他现在丁忧在家。带路的人名叫范质,是朱平槿在飞仙关百户衙门大牢里解救的。范质本是范文光的一个远房亲戚,在范家的一间绸缎铺当掌柜。两月之前,范质带着十余个店里的伙计,押着一批货到芦山县贩卖,换回了十余匹良马。结果马匹被彭元可半路截下吞了,人关在大牢里。彭元可放出话来,说范家涉嫌走私,要范文光拿钱赎人。范质的老母听到消息,连忙求救范家的家主也就是范文光,谁知范文光翻脸不认买马之事,反倒要范质老母退赔绸缎的银钱。范质老母求救不成,绝望中吊在了家中房梁上。范质的老母一死,范质更是无人来救。彭元可开始以为奇货可居,还定时供应范质等人酒肉,见到范家久无动静,于是将他们丢在牢里,任其自生自灭。两月下来,范质的伙计全因冻饿疾病而死,最后只剩了范质一人。范质在牢里得知范家不救和老母自杀的消息,立誓要诛灭范氏满门。刚一获救,便自告奋勇表示为朱平槿带路。
“陈有福,你的任务是诛灭范氏那恶贼满门!如有妇孺向你求情,你能否下得了手?”朱平槿不是很放心陈有福的阶级立场,于是追问道。
“世子对我等有大恩大德,世子只要下令,小人宁愿肝脑涂地!”陈有福坚定道:“这等贪官蠹吏,不知害死了多少无辜百姓。今日大祸,都是他们咎由自取。小人想明白了,只有用手中的刀枪,才能让他们明白,什么是该拿的,什么是不该拿的!只有天下的贪官死绝了,这天下才会太平!”
朱平槿对陈有福的表态非常满意,拍拍他的肩膀让他好好干。他当然不会告诉陈有福,这天下的贪官前赴后继,是杀不完的。
高安泰和陈有福先后领命而去,屋里只剩贺有义了。他问贺有义道:“贺先生准备妥当了?”
贺有义拱手答是。朱平槿道:“贺先生责任重大。这次雅州之乱,能否有所收获,就看贺先生今夜之行了。如先生能旗开得胜,凯旋归来,当为此战首功!”
黑夜深沉,寒风呜咽。
雅州东南角的小山岗上,数百妇孺杂乱地拥挤在州衙和千户衙门之旁的树林草地中露营休息。不时有人被惊吓或者寒冷弄醒,传出几声幽咽和低泣。这些人大都是世家大户的旁支或下人,因为衙门里房间有限,所以被安排在野外就寝。不管是家丁还是奴仆,男人们都被集合起来,有些堵在上山岗的几条隘路上,有些堵在山岗后面的城墙两头。
洪其惠和他的两个弟弟洪其仁、洪其信,还有他的四个同学张士麟、唐默、钟之绶和胡大生都睡不着。他们坐在衙门前的空地上,一言不发,默默地看着山岗下的点点星火。洪家的管家洪伯匆匆走过来道:“大少爷,阮千户要我们每家协饷三千两银子,老爷说请您拿个主意。”
洪其惠和几个人听到洪伯的话,都从地上站起来。胡大生呸了一声骂道:“王国臣、阮士奇这两个狗官,这个时候还不忘伸手捞银子。洪兄,我们联名上书二台(巡抚、巡按)控告他们!”
钟之绶摇摇头道:“知州大人或有不对之处。不过在援军未到之前,我们还是要精诚团结,免得乱民占了便宜。”
张士麟见他们两人又要争吵,连忙劝开道:“其惠兄,你的主意多,我们听你的。”
洪其惠拍拍屁股上的尘土,微笑着道:“王国臣、阮士奇这两个狗官是在准备后路。”说着他对这衙门方向努努嘴道:“你们想,雅州城出了这么大的事,州官还能保住乌纱吗?别以为守住了衙门,他们便可脱罪!这些乱民是怎么进城的?乱民进城时为何城门大开?乱民人人都抢,个个皆杀,为何唯独不抢衙门、不杀官军?我家房子都烧了,两个狗官还想趁火打劫!呸!他们做梦!”
洪其惠的话激起了同学们的共鸣,大家纷纷七嘴八舌,猜测王国臣和阮士奇的奇怪举动。胡大生自告奋勇,去联络举人刘道贞、程翔凤和其他几家,拒交协饷。
唐默怯怯地问洪其惠:“洪大哥,你说两个狗官知道了,会不会把我们赶下山去?”
洪其惠轻蔑的笑了,他道:“狗官安敢尔!鄙人早就打探明白,这官军总共只有两百多一点,我们的家丁护院加在一起比官军还多些。离了我们,他那点虾兵蟹将还想守住衙门?我们啊,现在是秤离不了砣,砣离不了秤!一根草绳上的蚂蚱,谁也离不开谁!”
洪其惠正说着,旁边林中小道上来了一群人。人群中一个领路的护院隔着十几步远就对洪其惠喊道:“大少爷,我们有救了!您看谁来了?”
“元修、元览!你们傅家不是逃出城了吗?怎地又回来了?”洪其惠眼睛很好,仅凭走路者的身形就在黑暗中认出了他的同学,一群人连忙围了上去问好。
傅元修与旧友简单寒暄几句,便把身后的贺有义让了出来,“给各位介绍一下,这位是贺先生,保宁府监生。”
贺有义对着人群一拱手道:“鄙人贺有义,忝为蜀藩世子随从文案。今奉世子之命,来见王国臣大人及诸位先生。”
世子?洪其惠心里纳闷了。雅州北距CD府三百余里,这蜀世子不呆在王府里花天酒地,跑到这儿来干什么?在那一瞬间,仿佛一根无形的手指触动了洪其惠内心深处的某处神经。
或许看出了洪其惠等人的疑惑,傅元修和傅元览两兄弟笑着述说了他们如何弃家逃命,如何在路上偶遇蜀世子和天全土司兵,如何肯求世子发兵剿贼,又如何亲眼所见官军砍瓜切菜般消灭了乱民。最后,傅元修把朱平槿的要求说了。
注一:明史上说,范文光是内江人,献贼入蜀后到邛、雅举义兵,对他评价很高。这里剧情需要,响木借用一下,并无针贬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