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日重新高挂天穹之顶,鲜血涂满斑斓城墙。一队队透着疲敝的兵士,踏着蹒跚的步伐沿阶而下。困意满满的他们,回归军营只一会儿,就已进入梦乡。
一个半时辰前,约是黎明拂晓。波才卷土重来,以疲敝之兵猝然袭城。
源自皇甫嵩离奇的军令,守军被迫缓缓让出半壁南城墙,由是城墙攻防演变成为一场拉锯战。
搏杀一直延续到朝霞漫天时,随着孙坚率领中郎将卫队驰援城上,三河兵才“堪堪”依托有利地势,驱退已经登城的蛾贼。
出人意表的夜袭,虽因汉军驰援,终是功亏一篑。然波才非但未曾懊恼,甚至心中生出欣喜若狂之感。
原因其实简单,一来夜盲的黄巾兵本就不擅长夜里作战;二则,一日一夜的来回奔波,黄巾兵早就人困马乏。种种不利的条件下,夜袭都险些成功,不正说明汉军已然强弩之末吗?
确认汉军士气颓丧,波才由是心满意足罢兵而归。数万疲敝之师如潮般迅速退却,浩荡而杂乱的人流,最终涌往长社城东十里的树林。
就地取材,睡眼朦胧的蛾贼们迅速入眠。杂乱无章的营地中央,波字大纛下的帅帐里,仍旧掌握数万人生死存亡的渠帅,而今面露凶光死死盯着几个心颤魂飞的溃兵。
“这般说来,贾诩…当真回归黄天?啊?”波才愤怒的声音下,隐约是心安。
神上使的遇害,已非孤例。波才如何都想不出,贾诩是金蝉脱壳。他脑海浮想的,更多是足智多谋的神上使再无机会与他争权,豫州黄巾将独属于他。
进而波才想到,当今雒阳空虚,只要他攻克眼前摇摇欲坠的长社,进而夺取城中堆积如山的粮食。声势大振的他,极有可能率先挺进虎牢关。
届时,至少二分天下,他有其一!
求饶的溃兵,最终被无情拖出,哀嚎须臾戛然而止。地平线上,太阳已经初升,波才却愈发亢奋,再无什么睡意。
数个时辰后,当夏日骄阳由当空滑落。似火烈焰仍炙烤大地之时,脸上挂着黑眼圈的渠帅,已经迫不及待驱赶他依旧困顿的兵士,将他们从阴凉的树林中推回火热的战场。
连日的疲劳,黄巾兵们俱是昏昏沉沉。他们一边啃咬着难以下咽的生马肉,一边漫无目的地纷涌至长社城下。
箭矢一时铺天盖地,热情招待恶客的造访。或许是疲敝已经侵蚀心智,黄巾兵们就犹如行尸走肉般,完全丧失规避的欲望。
乌压压地推搡前进,相较苟延残喘艰难存活,某些瞬间死亡都算解脱。这般情景,显然是出乎城上观战的皇甫嵩与贾诩的预料。
“疯子…近万的疯子。蛾贼若早抱死志,我只怕是一日都不得安枕。”俯瞰战场,堆积的尸骸令皇甫嵩不由慨叹,身边的朱儁与王允一时也面色凝重地颔首表达认同。
接下去的时间里,自暴自弃的蛾贼与守城三河兵展开殊死搏杀,直到日落西山才在鸣金中暂告停顿。
数个时辰的反复血战,汉军歼灭先登的万余蛾贼,然而皇甫嵩的退让,也令自身罕见付出两千多的伤亡。
血色残阳底下,尸横遍野的长社周遭,每一寸都凝结血块。
波才遥遥眺望,只见猩红高墙上的旗帜横七竖八,全然失去往日的齐整。心下愈发是笃信汉军岌岌可危,由是豪气翻腾在胸腔,暗道:“我一战破朱儁,二战斩皇甫烈,业已是扬名海内。此番再攻克长社,尽数灭杀汉室精锐,只怕放眼天下,没有人再敢与我争锋。”
欲望因遐想而膨胀,波才仿佛自己已经君临九州。无法遏制的野心,驱使他干出连贾诩都猜不到的事情。只见他英姿焕发豪气冲云道:“传渠帅令,着李由点本部及各营之精锐,即刻攻城不得延误!”
波才麾下,有两人甚至比其弟更受信赖。一是如簧巧舌的佟淼,现居渠帅一百单八亲随之首;二就是李由,他与波才是幼时玩伴,起事以来屡立战功,如今总领渠帅五百宿卫。
皇甫嵩用无数可以避免的伤亡,活灵活现演出汉军的羸弱,终究诱惑出波才无法遏制的贪婪。
胜利似乎唾手可得,辛苦积攒的筹码,由是一枚一枚被丢进战场。当人人披甲,每日饱食的宿卫精神抖擞出阵时,狂热的黄巾渠帅,已经再难离开致命的赌桌。
城上,阎忠一直拉着贾诩巡视各处。目睹三河兵奋战的画面,贾诩的脑海却在描绘昔年卫、霍追亡逐北的雄姿:“三河兵只是新募,就能如此善战。当真想象不出,昔年兵、官皆学孙、吴兵法时的汉军精锐,到底该有多么强盛。”
浮现连篇,沉浸其中,几近忘我。他浑然未决已经随阎忠回归皇甫嵩身后,下意识轻声吟唱出:“票骑冠军,猋勇纷纭,长驱六举,电击雷震,饮马翰海,封狼居山,西规大河,列郡祈连。真想亲眼目睹‘顾方略何如耳,不至学古兵法’的冠军侯之风采呀!”
蛾贼复来,付出不少代价之后,重整旗鼓的他们攀梯而上,一日间第三度踏上城头。然而披坚执锐蛾贼的奋勇,全然无法勾来长社汉军最高统帅的关注,皇甫嵩的目光里如今全然是怔怔出神的贾诩。
轻吟感慨未能尽数淹没在震天喊杀中,皇甫嵩恍然有些明悟:“风华正茂,书生意气,难怪涉险来此…但愿这世间魑魅魍魉,不会腐蚀掉这颗赤子的初心。”
统帅的分神,不会造成既定战局出现偏差。城墙的搏杀的进程,依旧朝着皇甫嵩预设的结局在发展。
身披汉军最精良甲胄的蛾贼,几度冲破三河兵的围困。一个、两个、三个,嗜血的他们照常数着斩杀的数量。然而不知不觉间,已经陷进成倍汉军分割绞杀的所谓精锐们,只怕已经没有回去领赏的机会。
“死!死!全部,死!”
依仗蛮勇,李由接连劈砍死冲杀近前的三河兵。然而腹部的重创,迫使他只能捂着伤口退回阵中。背靠城墙气喘吁吁,他已经觉察出自己的力量正逐渐被抽离。
曾几何时,他追随波才以众凌寡,席卷朱儁大军几欲擒下这位中郎将。现如今却是乾坤倒转,眼前犹如波涛般延绵不绝的汉军,已经张开血盆的大口,不断吞噬着他与他的宿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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