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天,白云,戈壁。
喻倾城和程熙桐再次轻装从简,从塔吉克市出发驱车前往巴音。与他们同行的,只有小杨这个司机兼秘书。一路之上,喻倾城也看到了西疆还有不少的贫困乡县,以及程熙桐眼中那闪烁的思绪。
“程书记,我能够和你随便聊聊吗?”
“哦,当然。听老李书记说,你在南洋也做过不少大事,是不是对国内有什么建设性意见?”此时程熙桐和喻倾城在私下里,没有了那种官员的浮华,好像又回到了当初在苝京副总军区第一次见面时的样子。准确的说,喻倾城最早看见程熙桐,其实是在临海省党校,他们与依万诺夫辩论的时候。
“我能有什么建设性意见?最多算做过一点国外考察,回来交流一下工作经验而已。”喻倾城叹了口气,她一直忘不了程熙桐,卢奇斌等人,当初在临海党校那种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样子。当时她就感受到,正因为有这些年轻的干部,共和国依然处在鼎盛。但事隔多年,社会的大染缸多少让部分同志蒙蔽了当初的热情。
“程书记,我认为精神文明建设,永远是建立在物质文明的基础上的。就像我们练武的人,身体上的锻炼,永远都是最为主要的,精神上的升华也是以身体为基础而存在的。以前在部队里,程书记就经常说,要坚定唯物主义思想观,这并非没有道理!市政,扶贫,物质扶贫,永远比精神扶贫更加实在。”
程熙桐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望着车窗外流动的景色。终于,他开口说道:“倾城,你说的道理,其实任何人都懂。但是纯粹的建设性投入,会让一个地区没有政绩,没有政绩不单是影响升迁的问题,而是决定一个领导干部去留的问题!至少,你要有一个让你留下来的政绩,才能够有继续干事的基础。”
终于,程熙桐似乎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他用两只手扶住了前排的座椅,双目微抬,望着汽车的天花板。
“建设性投入,不可能在几年内就完成,十几年,几十年都有可能。在一个体制工作,你甘愿一辈子得不到升迁的机会,在同事和朋友们面前都抬不起头吗?恐怕不能,至少你要对得起自己的努力。或者你调任了,你的继任能够不遗余力的完成你留下的,不可能马上展现出政绩的项目吗?恐怕也不能。你能够保证自己无私,但不能保证别人和你一样无私。”
“倾城,这是一个死结。这不是我们能够改变得了的,我们能够做的只是尽可能维持这个地区的经济,还有社会稳定!要打破这个死结,就得有人无偿的奉献一生。或许有人甘愿舍弃自己,把生命都奉献给党和人民,但是我做不到。我很惭愧,我的觉悟还不够!我无法达到那样崇高的境界,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喻倾城点了点头,说道:“程书记,你能够在私下里和我说出这些话,可见你是拿我喻倾城当朋友的。关于这些问题,我在国外也考虑过许久,加上康华书记现在和我讨论的一些内容,我觉得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打开这个死结。只要结打开,后面的局势就能够开始顺利,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为难。”
程熙桐却不太相信:“有这种可能?”
喻倾城说道:“有。因为体制内有一批干部,像我爸爸他们那样的干部,他们已经临近退休的年龄,但真切的有一颗奉献自己的心!只要上面能够扶持,你在塔吉克如果投入项目性建设,等你升迁之后可以让我爸爸过来继任。他退休后,可以再选出一位这样的老干部继任,你觉得怎么样?”
程熙桐似乎明白了什么:“原来如此,我也听说过令尊正在给康华书记当大秘,康华书记的确是在培养他。这倒不失为一个办法……”程熙桐说着,发现这的确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打开这个死结。刘明伟他们这样的干部,一生的梦想就是当上领导职务,只要能够做成,以他们的出身和年龄,也不可能有继续升迁的野心。
他们只会感激涕零,真正的燃烧自己,奉献自己。最起码,刘明伟绝对不会有什么私心,他当官不是为了捞钱。这一点,哪怕是不喜欢喻倾城父女的人,也不得不承认他们的人品。但这样一来,刘家却会因此改变身份,这也是喻倾城为老刘家能做的最大的努力了。
“若是培养出更多的老刘同志,却是能够形成继任项目的贮备干部团队。可是这样的基层干部,大多都已经五十多了,组织上就是愿意,也很难通过,毕竟都要退休了。令尊今年五十四了吧。六十岁退休,领导看了这份档案,只会说,他还能干几年?”程熙桐想了想,道出了现在的为难。
喻倾城说道:“现在不是可以延尺退休吗?从六十岁延尺到六十五岁。我爸今年五十四岁,要是六十五岁退休,领导看了档案只会说:哎呀,很年轻嘛,还可以干十多年呢!”
程熙桐听了这话,表情立马变得怪异起来。
“延尺退休?喻倾城,现在老百姓为了这事意见挺大,你居然说得这么轻松!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知道你有钱,不在乎什么时候领养老金,可老百姓不一样!你知道有多少下岗工人,腰都直不起来了还得在外面打工,交社保吗?你知道单就塔吉克周边,还有多少人没饭吃吗?延尺退休,亏你说得出口!”
“装什么圣母表?塔吉克的老百姓没饭吃,问你这个市委□记,关我鸟事!”喻倾城大怒。而且这句话立马怼得程熙桐没了脾气。
但是程熙桐也是一肚子烦躁:“那是前任把财政搞得一团糟,我只能给他擦庇股,搞精神文明建设!你以为我愿意啊?”
开车的杨秘书忍不住回头说了一句:“熙桐书记,我觉得倾城同志说得也有道理。不如就找机会和老刘同志谈一谈,我也认为现在应该先倡导一下物质文明建设了……”
“去去去,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程熙桐挥了挥手。不过嘴上虽然这样说,但他还是望向了喻倾城。
“倾城,巴音县你知道吧?也是塔吉克下辖的行政县正府之一,人口只有几十万,但是民族很多,管理起来很困难。而且那里土地贫瘠,资源匮乏,唯一说得出去的,就是民歌民俗了。我们曾经想在那里扩大建设,搞扶贫项目,但是至少要十多年才可能完成,没有干部愿意在那里长久呆下来。”
喻倾城说道:“但是我爸他肯定乐意。”
程熙桐笑了笑,说道:“这也不是我能说了算的。不过他如果有这个意愿,我们却是能够开始着手准备,再过两年又是两会了,我们的确需要一位合格的干部过来主持工作。”说着,秘书把车放缓了,慢慢停在了路边。喻倾城放眼望去,见巴音县已经到了,而且和去年相比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这个座落在戈壁上的小县,的确不是太子党们愿意长驻的地方。但是对于喻倾城,对于她的爸爸刘明伟,却是一切梦想和希望的开始。程蕊就在这里工作,刘明伟也有机会到这里来工作。
“其实扶贫基金,不要单纯以救济的形式发放到贫困户的手上,因为救济永远填不满贫困。救济让人丧失了尊严,越救济反而越穷。”喻倾城和程熙桐他们一起走进机关大院,再次打量着这座小县,忍不住想起了中地文救济难民的立法草案。不论怎么说,巴音县也比难民营强多了,起码没有战乱。
“正府不用告诉他们有救济,而是以工代赈,兴建项目!这里缺少水利,缺少房屋和农田,可以让贫困户自己动手建设,救济基金以工资的形式分发。这样即保证了劳动者的尊严,又能够给当地正府和人民留下有用的县政设施。这样才叫取之于民,还之于民,有了尊严的劳动者,能够自发的形成人口红利!”
不过对于喻倾城的话,程熙桐却是不能赞同:“这怎么可以?救济就要大大方方的救济,偷偷摸摸成什么体统?你保证了劳动者的尊严,如何树立领导的威信?你说的这些,根本就是西方资产阶级玩民主的那套把戏!三拳分立,虚伪狡诈,老刘同志要是也有这种思想,恐怕通不过政审。”
白佐的正治作秀,的确非常恶心。喻倾城在中地文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归根结底,还是中国的体制最为完善。
因此喻倾城连忙纠正了一下:“啊?我随便说说而已,我爸可是坚定不移的老干部,怎么会和西方白佐分子有牵连呢?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说得对,救济就是救济,每一分钱发给老百姓,就得告诉他们这是领导的关怀,就得拍个镜头留恋!倡导精神文明建设嘛,做思想正治工作才是最主要的。”
“嗯。”程熙桐难得占了次上风,顿时得意洋洋。
喻倾城松了口气。这里体制不同,领导说啥就是啥,大大方方实实在在,不像白佐那样带着虚伪的面纱。更何况,她还要程熙桐帮忙给刘明伟办政审呢。
“倾城!”
就在喻倾城和程熙桐大谈正治理想的时候,一个女孩清脆的声音传了过来,不是程蕊是谁?喻倾城顿时心头一轻,回头望向了机关办公室的大门,见程蕊裹着一件军大衣,正一脸激动的望着自己。她的旁边,还站着一个身材高长,同样披着军大衣的中年男子,正是程蕊的老师袭跃民。
“小蕊!”喻倾城上前一步,抓住了程蕊的手,程蕊一头扑在了她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