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节亲人
自后宫诸人恢复每日的请安后,柳瑜就三不五时地迟到,冯晴看在眼里,倒是并没有说什么,反倒是李敏非颇有些不满,难免冷嘲热讽几句。
柳瑜却似什么都听不懂,全然把嘲讽当夸赞,言语里都在暗示皇帝最近几日频频去往他宫中的事,倒把李敏非气得暗自咬牙。
冯晴却只是心下好笑,他原本还以为这柳瑜心机深沉,很有一些手段,如今看来,却还是高估了他。
至于穆罗云去柳瑜宫中,他更是毫不在意,如今这乍暖还寒的时节,穆罗云怕他身子有不妥,连勤政殿也很少待,每夜都是宿在钟晴宫的。柳瑜这话,只怕是三分真七分夸大,而那三分真,也不过是穆罗云刻意营造出的。
因此他只是平静地小惩了柳瑜的迟到,便摆摆手让众人散了,独留下了洛洲一人。
他出月已有五六十天,穆罗云与他如今是心意交通,琴瑟和谐,虽不是夜夜宠幸,房事却也并不少,但她似乎是打定了主意,短时间内再不愿让他怀上孩子,每回都要哄着他喝下避孕的药物。
几个太医也明言他的身子需要再将养一两年方可承担孕育子嗣的损耗,否则绝非长寿之兆。冯晴也无奈,他虽一心想要个嫡女,却也不是那种不知好歹的人。因此只得暂时放下了再添个孩子的念头。安心打理打理后宫。
前些日子宫里的流言传得有鼻子有眼的,洛洲自然也听闻了,见冯晴单独留下了他,连忙跪了请罪。
冯晴摆摆手让他起来:“嘴巴是长在别人身上的,这又怎么能怪你,快起来。我不过是留你说会儿闲话罢了。”
洛洲应言起身,颇有些愧疚:“殿下宽容,臣......”
“好了好了,别再揪着这事儿不放了,”冯晴见他还是挂心,反倒笑了起来:“你越在意,旁人瞧着倒越觉得这事儿有猫腻。冷他们一段时间,自然就好了。横竖这不着调的流言,就算传到外头也没人会信,更何况绝对传不出去。”
洛洲这才放下心来,瞧见他桌上摆了一副绣面,不由疑惑:“殿下这是要绣什么?”
“对了,这才是我留你的正经事,七皇子满一百天的鞋面,”冯晴笑笑:“我这绣工实在只能算中下,想着跟你请教请教。”
新生儿满一百天的鞋子是要父亲亲手做的,即使是皇家也一直依着这个规矩。冯晴虽不喜绣活,却也不肯委屈了儿子,是以留了洛洲,让他指点一二。
洛洲也不过谦,他在这方面还真当得上“专精”二字,两人围着鞋面说了好一会儿话,不语方笑吟吟地进来,说是穆罗云已下了朝,正往钟晴宫来。
皇帝一到两人自是要去接驾,冯晴见穆罗云形色匆匆的,倒是奇了:“陛下今儿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可是有什么要紧事么?”
“都起吧,”穆罗云对边上的洛洲点了点头,伸手把冯晴扶了起来:“你大姐二姐已经回京了。”
冯晴一怔,很快便明白了过来:“是祖母已经......”
穆罗云揽住他,才点了点头:“她是年前故去的,你大姐二姐操办完丧事,出了孝期才回来的。”
冯晴愣愣地点了点头,攥紧了她的手。冯家老太太缠绵病榻,他回老家时就已是风中之烛,因而听到这个消息倒也并不惊讶。
穆罗云让洛洲先退了,自扶了他坐下,把人环在怀里,亲了亲他的额:“你姐姐们瞒着你也是因为你那时快要生产...人生七十古来稀,祖母也算高寿了。你...看开些。你大姐二姐此番回来,朕也正好把她们都留下了,往后你们姐弟就不必天南海北的了,可好?”
冯晴沉默了片刻,到底是轻轻地“嗯”了一声,握着她的手,给她看了方才的绣面:“我们去看看乐乐。”
穆罗云自然无有不允,两人携手到偏殿,见小儿子正在熟睡,冯晴便安静地坐了一会儿,见穆罗云一直紧紧握着自己的手,终是展颜对穆罗云笑了笑:“陛下放心,臣没事的。”
“嗯,朕知道,”穆罗云还是握着他的手:“过几天刚好是你母亲的寿辰,虽说在你祖母孝期里不能大办,一家人聚一聚总也是要有的,朕带你回去看看?”
冯晴心中一暖,明知这是逾制的,还是抵不过此时心中对家人的想念,点了点头,偎在她身边:“陛下陪臣一起。”
穆罗云点头笑笑:“当然。”
微服到冯家的事帝后二人并没有事先透露消息,是以冯家父母和三姐妹见了两人,俱是十分惊讶,颇有些手忙脚乱地把人迎了,关上门才恭恭敬敬地行礼。
穆罗云温言叫起,携了冯晴一道,奉上了寿礼。
冯家自来就是簪缨世族,但即使是在功名鼎盛的时期,也没有天子贺寿这样的体面,冯母一时便有些怔忪,倒是冯秀与穆罗云日日能见着,对她的脾性了解多些,一愣之后就招呼人坐了下来。
穆罗云也不客气,笑道:“大家也不必拘礼,朕与君后既是微服而来,冯卿把我们当做寻常儿子媳妇便是了。”
冯母连连道“不敢”,看向自家儿子的目光多有指责之意。冯晴却并不像往常那样恪守规矩,反倒是弯眉一笑,落后穆罗云半步,调侃道:“娘可别瞪着我,是陛下的意思呢。”
“正是,”穆罗云毫不介意被他拉来做挡箭牌,笑眯眯地挽了他,坐到冯秀夫妻两人身边,十分亲和地喊了声“三姐”。
虽说皇帝如此逾矩厚爱让冯家上下都觉得有些承受不起,但眼见冯晴与皇帝恩爱亲密的样子,又着实为他高兴。待简单用过饭之后,冯父就拉着冯晴进了小花厅,让外头几个女儿陪着皇帝。
“小九,不是爹爹要说你,虽说皇上待你好,可这样逾矩的事,往后可不能再有了。”
冯晴笑笑,眼见三姐夫柳玲和大姐夫二姐夫一起进来请安,便起身还礼,一边道:“爹爹,此间的分寸我拿捏得住,陛下也不是胡来的人,爹爹放心吧。”
冯父想想也是,自家儿子的心性和才智都是极好,虽说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一对夫妻,但到底也还是不过而立之年的小夫妻,总也是要有些小小情趣的,因此也不多说他,训了两句便放过了,自去歇了,让三个女婿陪着他说话。
三个人里头,冯晴与柳玲最是熟悉,虽因为柳瑜的事对他多了几分戒心,但未查清之前,到底是把他当做亲近的家人来待的。即便听他问到柳瑜的情况,也只是微微挑了挑眉:“姐夫放心,柳从侍近日颇得陛下喜欢。想来宫里没什么人能让他受了委屈去。”
柳玲一阵尴尬,仔细瞧了他的神色,见他眼底并无笑意,终是心下难安,嗫嚅道:“君后,我有些话...想和您说。”
另两位都是嫁到冯家许多年,历经风风雨雨的,一听他这话便明白了,托辞要先行告退回去照顾孩子,与冯晴道过别便先离去了。
“姐夫直说便是了,”冯晴状似不解,却示意不语关了门,看向柳玲,笑道:“若是还放心不下自家弟弟,过两天递个牌子求见,我让你们兄弟俩见见面也可。”
柳玲心中一阵赛过一阵的尴尬,愧疚和不安不停地涌上来,几乎要把他淹没,听着冯晴温声温气的话,更是愧得无地自容,一咬牙便跪了下来,哽声道:“君后,我对您不住......”
冯晴心中已明白了三分,却并不点破,只伸了手要扶他起来:“姐夫这话从何说起?先起来说话吧。”
柳玲摇头,盈盈楚楚的脸上已是泪痕宛然,啜泣道:“不,君后...前些日子我与小瑜...柳从侍在宫中遇着,他与我叙话,问起昔年的事,我...我一时糊涂,便都说与他知道了。这几日才知、才知他借此邀宠,君后,我心中已是悔了千百回,实在是...没脸见您......”
冯晴轻声一叹,收了脸上的笑意,却还是亲手把他扶了起来:“果真是姐夫这儿漏出去的消息...罢了,起来吧。”
“君后,您罚我怨我,我都认了,只...”柳玲伏在地上,不敢起身,声音已被哭腔弄得有些模糊:“只求您不要说与妻主知晓......”
“柳夫郎,一时糊涂什么的,我是不信的,”冯晴见他久久不肯起身,只是哀哀哭泣,也就不再扶他,只微微沉下了面容:“柳夫郎若是那种蠢笨之人,三姐的后院,想必不会这么宁和吧。”
柳玲见他竟连昔日的称呼都改了,更是心惊不已,一时竟连哀求也忘了,只愣愣地看着他。
冯晴朝他勾了勾唇:“柳夫郎不过是想着,自家兄弟得宠了,娘家势大,能在妻家挺得起腰。这我也不怪你,我与你并不是血脉至亲,谁能没点儿私心里的想头呢?只有一条,你不该做了这等事,眼看陛下待我如初,就来我面前扮作无辜。”
柳玲这一回真是大骇,膝行两步哭着求道:“君后恕罪。”
冯晴端着茶,看着白瓷杯中盈盈润润的绿色,终还是叹了口气:“你起来吧。个人有个人的念头,此事我原本也没有怪罪于你,自然也不会去旁人面前说起。只不过,往后若叫我知道你有一丝半毫错待三姐和父亲母亲的,休怪我手段狠厉。”
打发走了柳玲,冯晴也没有在花厅多待的意思,自让人引了路往书房去。
小书房里冯秀与穆罗云正在下棋,大姐二姐各坐了一旁观战,显然四人都十分得趣。冯晴便也笑笑,心头那点不痛快也散了七八分,亲手端了茶水递给四人,在穆罗云身边站了,仔细瞧那棋局。
穆罗云虽专心棋局,见他站着却是不依,拉着他在身边坐下,拈了棋子在手里,半是斟酌半是询问:“下哪儿?”
冯晴不理她,只是笑笑:“观棋不语真君子,臣不知道。”
穆罗云一手执子,一手握了他手,闻言也只是挑了挑眉,就要落子。冯晴顿时就急了,眼看那枚棋子就要落尽他家三姐布的局中,马上捏了捏她的手。
穆罗云忍俊不禁,就连对面的冯秀也笑了起来:“瞧我这宝贝弟弟急得,当真是嫁了人就胳膊肘往外拐了,不忍心妻主输棋啊。”
冯晴有些羞恼,瞪了她一眼,立刻甩开了穆罗云的手。穆罗云也不恼,只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笑道:“时辰不早了,朕和君后也该回宫了,这局棋等有时间咱们再接着下吧。”
出宫的时候尚是晌午时分,回宫时已经月上柳梢了,好在赶在了宫门下钥前进了宫。冯晴一路之上有些沉默,穆罗云原本只当他是累了,就安安静静拥着他,哄他睡一会儿。回了钟晴宫见他郁郁不乐的,才知不是那么回事,便把他手牵了,问道:“怎么?这是谁惹你不高兴了?”
冯晴摇头,把柳玲的举动与她说了,一边揉了揉额角。穆罗云见不得他不开心,干脆俯身把人抱了起来,按在床上:“好啦,朕知道你从前以待亲人的心思待他,心里难免不痛快。不过朕查过,晋阳的事与他不相干,可见他也并不是那么没心没肺。至于柳瑜邀宠的事,你就当是戏子演戏,看看就过了,别往心里去。”
“嗯,”冯晴被她直直地看着,也就点了点头:“臣知道,为自家考虑,总是人之常情。他觉得柳家人是自家人,那从此臣只把他当做柳夫郎便是。”
“朕的君后真真是个剔透的人,”穆罗云抱着他翻了个身,让他压在自己身上,笑着亲了亲,口气里七分骄傲三分心疼:“你这性子朕算是摸透了,宁可他人负你,你自不负他人,真正被伤了心却又断得比什么都坚决。真正是以直报怨,比那些饱读圣贤书的女子还要女子。”
冯晴趴在她身上,被她定定地看着,竟有些不好意思,别开眼转了话题:“晋阳的事陛下查清了?”
“嗯,”穆罗云慢慢地在他背上轻拍:“着暗卫查了,是柳家所为,但消息是从你父亲身边老人口中买去的,那人有个不入流的女儿,欠了一屁股赌债,怕是为了给女儿还债吧。朕已经让人暗地里把人清理了。”
“哦,”冯晴对她的手段自然是放心的,轻轻应了一声,被她抱着动弹不了,左右无事,索性拿手指缠了她的长发把玩:“那柳瑜知道么?”
“家里人宠着护着长起来的小孩子,能有多大能耐,就连前些日子那邀宠的把戏,也是他父亲教的,这事柳家根本没让他知道,”穆罗云对他是一径的纵容,见他拿着自己的头发缠缠绕绕地也不恼,笑道:“也不知道他们哪里来的自信,觉得朕会瞧上这么个小毛孩子。”
冯晴原本兴致很好,拿着自己的头发与她的头发编在一起玩,闻言手上动作不由一顿,哼道:“陛下瞧,臣这头发与陛下的编在一起,瞧着都不配呢,柳家自然有信心。”
穆罗云看向他手里,虽然这一年多的调养让冯晴的发丝重新恢复了光泽,却洗不去那点点霜白,与自己的乌发握在一只手掌里,竟当真十分扎眼。
“这种扎人心窝子的话都敢说,你是不是要朕把心掏出来给你看看?嗯?”穆罗云无奈,见他在自己身上蹭了蹭,不由在他背上拍了一下:“下来,别闹。”
冯晴不理他,干脆低头啃了啃她的肩,穆罗云眼中一沉,立刻翻身把人压在了身下,狠狠吻上去:“今番可是你招惹的。”
她待冯晴一直是生怕他伤了痛了,这会儿知道他心中不乐,j□j上便使出了百般手段要让他舒爽。云歇雨散之后,两人才相拥着歇了。
柳家的事虽说涉及后宫,但要动他们,则是前朝的事,冯晴不愿插手,穆罗云也知道他的心思,消无声息地就寻个由头把柳家的重臣要职都撤了,明升暗降地发配到远地去,丝毫没有牵连到柳玲、柳瑜。
后宫中人就算有蠢笨的,也绝对懂得看形势。眼看柳瑜没得意几天,柳家就遭了殃,心中自然明白皇帝待君后真正是天底下独一份,谁都别妄想撼动君后的位置。那些前些日子还纷纷扬扬的流言,一下子便消散了。
七皇子穆芝乐满百天的时候,穆罗云特地命礼部大办了一场,同时给了穆芝遥和穆芝谦安宁、安平皇子的封号,更是摆明了在她心里,君后和他所扶养的孩子,才是她的心尖子。
虽说这样做实在“偏心”得有些明显,但冯晴身为君后,他膝下的孩子都是嫡子,身份地位比其他孩子高出一等也是无可厚非。
李敏非虽然心里怄气怄得死去活来,也不敢非议皇帝的决定,只是看温子墨的两个孩子越发得不顺眼,三不五时便要暗地里打骂一番。
这些事冯晴虽是听人报了,却也并不多问,只关照底下人皇女皇子该有的份例不能少了短了,对李敏非训导了一番便过去。毕竟他自己膝下如今也有三个孩子,有一个还在襁褓中,自然要好生看顾。
开春之后朝里照例要忙上好一段时间,春祭、春闱,以及防着桃花汛,穆罗云忙得脚不点地,饶是年轻体健,也忙得瘦了一圈。
两个孩子见平日里每天陪他们用晚膳的母皇连续几日都不见踪影,反倒是比冯晴还急,用过了晚饭之后就粘着冯晴要听他讲书,等穆罗云回宫。
因着穆芝遥年龄渐长,冯晴待他就渐渐有些严格了,但对小上两岁的穆芝谦却是极温和的,到底是拗不过他们,点头答应了。
平日里教引公公大多讲些三从四德之类的规矩,冯晴便不再给他们讲这个,依旧是挑了本史书为他们讲解。
两个孩子都是聪敏的,穆芝谦从小跟着萧逸耳濡目染,学识见解竟比穆芝遥还胜出几分,冯晴很有些惊讶,不由赞了几句。
穆罗云回来的时候已是掌灯时分,见两个孩子围着冯晴说话,下意识地看了看外头的天色,疑道:“你们俩怎么这么晚了还不去睡?”
“母皇!”
两个孩子有两天没瞧见她了,这会儿立刻亲热地喊了一声,倒是闹得穆罗云颇有点受宠若惊,疑惑地看向冯晴。
冯晴也闹不明白他们怎么忽然就对见冯晴这件事这么执着,朝她耸了耸肩,见两个孩子巴了上去,也乐得轻松,收起来书册,笑道:“陛下陪他们说会儿话吧,臣去拿些宵夜。”
穆罗云答应了一声,一手牵了一个:“你们闹什么呢?不是说过父后身子不好,要让他早些歇息么?”
“母皇,您是不是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啊?”穆芝遥不高兴了,晃了晃她的胳膊:“今天是父后的生日,母皇你都不早些回来。”
“朕知道啊,”见儿子这么贴心,穆罗云心中也是一乐,笑着把他们抱到榻上:“你们父后的千秋朕怎么会忘记,今天一早各级诰命和宗室王夫们都进宫请过安了。你们去上书房了,所以没瞧见。”
穆芝遥还是嘟着嘴,不满意道:“我和谦儿都给父后礼物了,母皇不送么?”
穆芝谦听他提到自己,立刻也点头。
见儿子们为冯晴抱不平,穆罗云不由乐了:“谁说朕不送的,这不是正要送呢么,你们急个什么劲呀?”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