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界的艳阳突然午夜高升,炙烤着大地不再隐退。而她,躺在灵异界冰冷入寒的泥潭里,再也感应不到外面的世界。
无名,这步走得如此绝情,五百年后的你,是否还会苦苦寻找轻羽?是否还会疼惜我们的孩子——小念?是否还会打造古藤吊桥和悬崖小居?是否还会狠心取出噬魂,释放轻羽的魂魄轮回……
妖魔谷一柱峰上的你,是否还在原界坚守那具神躯?
无知无觉中,她的残念也逐个飘离身体,如鸿羽般浮游在上空不肯离去。
凡魂的残念飘离上千年,终还是“空念”!而神的残念,又有谁来“还愿”?
“文长老,可还有救?”
“带回去再说!”
那是回归神躯的残念记下的两句细语,却成为她继续残喘的支柱。昏迷中的她用尽最后那点玄力,唤出两道银光,把自己手臂和文长老的手紧锁在一起,誓死不能失去救活恒天的希望。
“羽儿,不要用尽灵力!爷爷不会离开你。”
她意识到丝丝耳语,可双手就是不肯松开文爷爷的臂弯。直至嘴被强行灌入某种药丸,她才完全失去抵抗能力,沉沉昏睡过去。
神族暗地搜寻数月,都未寻得文爷爷的消息。她若不以命赌,又如何能见到神医文长老?可惜赌的是无名的怜悯,最后却是怜儿施舍的同情。
“当年若不是你,我的孩儿冷然也不会平安来到这个世界。如今我们算是两清!”
那是两日后,她挣扎着醒来,怜儿见她时说的第一句话。她“谢”字还未能出口,怜儿第二句话立刻脱口:“偷请文长老要受极刑至死!我孩儿年纪尚幼……”
“我懂!待见过文爷爷后,我立刻离去。”
她侧头望向怜儿,露出一抹感恩的微笑。眼前依然只剩黑暗,但双眼一直沉浸在温和灵气里,清爽舒适。不再听见怜儿接话,片刻后她才意识到妖影已远离。重新平躺在不知名的某处,她不停唤念文爷爷。神息相通,果然不多时,耳边便传来文爷爷亲和的话语:
“羽儿,再多睡几日。”
“爷爷,神族需要你。”
“爷爷会处理,睡吧。”
空中清香的百草药味变得更为浓重,含着神族特有的疗伤灵气,让她身心得以彻底地放松。带着愉悦的心情,她又睡过漫长的几季。昏昏醒醒间,她仿若听到海浪冲刷沙滩的声音,还有人鱼的低唱。温婉清淡,甜美如糖块般,入心随即融化,却回味无穷。
那日,她总算感应到附近有个神息,立刻问道:“爷爷,我这是在哪里?”
“咳咳,神妃可还记得东神海上的骨骼岛?”应答的是一男声。
“你是——夜殇!”她兴奋地从床上蹦起,望向声源处。
“神妃好记忆。”
感觉得到夜殇正步步靠近,她脸上荡起发自内心的微笑。在艰难时能“他乡遇故知”,那是道不尽的愉悦!
“妖魔偷袭时,奉神君之令,我一直坚守西神域,直至前段日子才得以离开。”夜殇言语间略显愧疚。
“特殊时期,各守其职尤为重要。”她边说边伸出手,小声道,“可否带我出去走走,不能错过骨骼岛的海天之美!”
“好。”夜殇立刻扶起她。
记忆中的骨骼岛,银沙蓝天碧海,还有无数奇形怪异的楼阁坐落在沙滩上。他们皆由海底各种古兽的骨骼雕刻筑成。据说只有神君亲临东神殿时,骨骼岛才会显现。绝美不能错过,哪怕此时她视线里只有一片黑暗下的银亮浪花之影。
“你,为何来东神殿?”漫步在沙滩边,她忽然轻声问。
“其实我一直不知神君重伤!天地恢复正常运转时,我以为一切回归原样,无需多虑!”接着一声长息,夜殇继续道,“想不到神妃为神族做了如此多努力……”
“职责之内,不必多提。”她笑答。
“前段时日,父尊找我长谈!我才知神族境况险恶。文长老神令秘传,指令要我坚守骨骼岛!据说那是救神君恒天的条件之一。我赶到东神殿,才知神族要我守护的是你!”
十分明显,文爷爷是逼神族出面,保护她这半残之躯!
神族要的是神君恒天,不是她这个神妃!在四大神长老眼里,她不过是个凡人的重生!神君恒天当她是宝,他们却不以为然。神君若不能苏醒,她在神族不会有立足之地。神君若是苏醒,他们也不曾得罪过她!只是不冷不热的观望,各守神君先令——寸步不能离开各自神域。无法顾及神妃安危,也理所应当!
她的神域是九重天,受炽焰和戚将军守护。可她无法不离开九重神殿,炽焰他们断然不能跟随她下界,离守神君殿。她若消失在这凡界,不也是自己的选择?葬身妖魔域,自然归咎于妖魔族的错!
各有其艰难之处,她不怨神族四大长老!至少她见到文长老,传达了心愿。只要恒天能苏醒,她所受的皆值得!想到此,她回望夜殇,问道:“你,可有见过神君?”
“我受令直接从西域赶至东海,一直寸步不离守护这岛屿。”
她早猜到,神族长老们不会让夜殇深入棋局。这存亡关键时刻,神君行踪必须是绝密!其实,几经调养逐渐恢复玄力的她,曾偷偷追随神念,灵息徘徊在北神殿的万佛墙附近,只是丝毫感应不到恒天的神息。仰望长空,她悲凉地想:神君怕早已不在北神殿!天地之大,不知下次再见,要等到何时?
“神妃若想见神君,我可以……”夜殇似猜到她的半个心思。
“不必劳烦!我们终会相聚!”她应道。
断然不能让夜殇冒险!知道越多越危险。西神长老一直把儿子隔在局外,相信心有分寸。
“你这海天一色的结界做得十分到位。”她转过话题。
“呵呵,还是给神妃看出破绽。”夜殇傻笑两声。
“我眼前一片漆黑,怎会看得到破绽?”她打趣道。
“嗯?那神妃如何得知?”
“猜的!凡界艳阳不息不落,天道重新失衡!东海域岂能保持凉风习习,温润如初?若不是有结界守护,我委实想不出其他?”
她俯身捧起一堆细沙,任随它们滑过指缝,重落脚边。爱情沙画!越想抓牢,能留掌心的越少!越想刻画入心,情浓过后也不过是淡淡数笔!素描着——
楼台空竹,落花无影!
上覆苍宇,下有凡生。
辗转几世,终归殊途陌路!
细软平滑的沙滩上,随着她纤纤细指划过,渐成一副山水沙画:风景如真,单缺生灵的影!
突然,天际传来一声长啸,她黑暗的视界里瞬间闪出一光影——再熟悉不过的身型和压迫的气势。在夜殇大吼“无名”二字前,她已感应到那股特有的妖魔幽香。夜殇立刻越到她身前,警惕守卫着。
“你,不是他对手。”她冷静道。
“呵呵,还是神妃有远见。”
无名惯有的冷笑声在耳边响起,她能想象得出那张冷俊的面容凝望她的模样!
“既然肯来找我,定有事相求。”她飘到夜殇身前,淡然应对。
“哈哈,难道你感觉不到,这天地早在本王的结界之下。日出日落随本王的心情走!如今六界太平,你,不该高兴?恒天能做的,我丝毫不输!”
“本妃代六界,承妖魔之王施舍之恩!”她半蹲下身,以示谢意。
“神族把你藏得紧!若不是这拙劣的结界突然从东海冒出,本王还不知要寻觅到何时?!”
“你到底想做什么?”夜殇憋红着脸,怒吼一句。
“你,就是那个夜殇?”无名不屑地“哼”一声,继续道,“东神殿已在妖魔的控制下,你这护神是如何当的?不过,不能怪你!本王也是几个时辰之前,刚刚拿下整个东神殿。”
“偷袭!妖魔惯用的伎俩!”
夜殇早已手握成拳,双目凝望无名顶头上空,神刀应念而生,飞天劈落。阻止已不可能,她只好跟着唤出护界,加注几道银光在夜殇身上。接着,她黑暗视界里增添无数跳跃的闪光点,从高空急速下落,火种般点燃整个海岸线。骨骼岛顿时燃烧成片,而眼前的无名根本未曾挪动半步。夜殇那玄刀之力落至他顶头三尺处,自化成无形!
“夜殇!不要触碰魔之蓝焰!”
她大叫着回身,痛心地一掌打在夜殇肩头,以倒海之力把他推出百里之外,倒落入深海。接着传来她狂妄地冷笑,看得朦胧,心却是真实地痛。
燃烧吧,如果这是你所想!无名!
“我既然来了,当然不会让你就这样消失!”
不过片刻间的喘息,她已落入无名臂弯里,被强制带入高空!此时的骨骼岛上空,已没有夜殇的结界。炽热的阳光直射海面,继续吞噬着海水。东海已塌陷一半。
“你要封这天,我替你封了便是!可惜这恒天精心打造的神躯已残!”
他挑起她的下颚,似观赏一件古物般。她盲瞎的双眼迎接他的目光,不容自己惧怕!经过如此多个日夜的深思,走到终点亦是回到起点,她心反而变得无比坦然。
“无彦挑选的徒弟,果真不能小看!连四大长老都无能为力的事,偏给你做到!妖魔界无一敢逆本王,偏让你动了怜儿那根筋!不过,若不是本王忽然意识到你还有用。那日你也不可能见到文长老!”他在她耳边细语。
原来,怜儿的同情是经过他的暗许。滑过发丝的味道依然如是,可心的感觉为何变得如此陌生?
“你若继续让这天道正常运转,你要什么,我给你便是!”她双眼空洞地望着前方,答得冷淡。
“不愧为神君万里挑一!本王要去天极!”
天极?!难道他还在寻找羽化的神之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