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是过年,张绣本以为今年还得去安宁伯府过年了——父母不在身边,安宁伯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落下什么难听的名声,或者说是安宁伯夫人,这位夫人一向理智又周全,平日里哪怕是夏天添块冰冬天烧个炭都不忘关心一下张绣——结果临了临了又不用去了。
因为张谦回来了,而且是带着妻儿。
这完全拜当今陛下所赐。
自太子薨逝后皇帝越来越随心所欲,想一出是一出,不仅是文武百官,就那些待选的皇子皇孙们也被折腾的不轻。
这不前几天下那么大雪,大朝日皇帝居然兴致勃勃的要带大家去打猎,几位老臣劝诫了一下就被皇帝给扣上了左右君心其心可诛的诛心之言,又有人言说陛下岂可玩物丧志忘了祖宗社稷,皇帝直接赏了二十大板然后甩袖而去,离去之前只说了一句‘尔等皆无妻妾子女乎’,言下之意,朕要跟朕未来的儿子培养感情去了。
皇帝出行,哪怕是白龙鱼服乱七八糟的事情也少不了,更何况这位陛下是要携妻妾臣工一起去,后宫前朝顿时一阵兵荒马乱。
终于在皇帝不耐烦前出发了,要搁以前,皇帝出行一次没有一二三个月的整顿是没办法开拔的,虽然这次就在近郊,但半天就能动身,效率之高也算难得了。
但任谁都没想到,到了猎场雪停了,猎场守官把猎物都给放出来了,这位皇帝陛下又没了兴致,于是皇帝大手一挥所有人吹了半天寒风,一根兔子毛都没摸着,又回来了。
烽火戏诸侯也不过如此,至于外官进京述职或者直接调任就更是平常了,君不见又有几多大好头颅因着贿赂糊涂在菜市口咔嚓落地。
其中就有朝中德高望重两袖清风的三朝宿老曾相国,曾相国十八岁中状元,到现在七十多岁伺候了三任皇帝,尤其是在先帝继位的时候,帮先帝稳定皇位也是出了大力的,更不要说先帝轰新帝继,要不是这位老大人鼎力支持,皇帝的皇位也不会那么快稳固下来。
这位曾相国从来不站队,就是铁杆的帝党,但谁登位支持谁,其他亲王郡王的面子是一点不给,因此三任皇帝对他印象都颇好。
但再好的印象也架不住人年龄大了为子孙计贪恋权势,皇帝登基到现在三十多年,这位就掌权了三十多年。
皇帝也是个念旧情的人,况且曾老大人还是先帝托孤之人,对曾相国总有三分敬意三分感激,但再多敬意感激也会在时间的流逝中消耗光,现在朝中大半都是出自这位门下,况曾相国本人也不是无缝可钻之人,比如说他不贪银钱,就贪女色,据闻三年前院中还常闻婴啼声。
孩子多就管不过来,且曾相原配夫人依然去世十多年,继室夫人不过二三年华的妙龄,家世也不算多好,对内管不了侧室通房,对下管教不了继子继孙,长的虽是不错,奈何曾相却是个贪鲜好色的,嫁到曾家十来年,除了开始受宠过两三年,之后竟连管家权也没弄到手。
抛开贪色这一点,恋权也算是年老之人当局者迷,总怕皇帝会忘了自己,也怕子孙不小心会触怒了皇帝,总想着再等等再等等,哪里料得皇帝早已不耐烦了。
更尤其是曾相儿子多,孙子更多,曾相忙于国事,对子孙的管教不免放松,于是多的是仗着增加的权势欺行霸市的。
偏偏曾相门人极多,就是御史台也有他的门人,竟是连个弹劾曾家的人都没有,皇帝如果不是喜好微服偶尔撞到曾相爱孙当街打一个年轻人打听了一下,竟是不知道曾家已经到了动辄则我曾家如何的地步。
在京城,曾相的名头竟是比皇帝还好用。
作恶的最忌讳的就是作恶到顶头上司头上。
更不要说当时皇帝着人去拦还被骂了一顿。
皇帝恼火让人去查了才知道曾相子孙跋扈到了怎样的地步,一个远房侄孙都能仗着曾相侄孙的名义欺男霸女,更不要说曾相门生故旧很多,曾相自己持身不错,却也不能教导的门人们能各个如他一般,因此很是有些人贪钱弄术买卖官爵什么的。
皇帝知晓了这些恼火万分,这是他姜家天下,何时居然由得姓曾的说了算了?
即便曾相有功,也不能抹杀他御下不严的错处,况且,曾相也确实老了,人也越来越固执,甚至开始了倚老卖老,更让皇帝有了把他撸下去的决心。
因此在御史台一个愣头青弹劾了曾相爱孙抢夺民女打死两条人命甚至还有什么欺行霸市强买强卖之类的事后,只是稍作调查拿到了部分证据就立刻判了个流放三千里,还不准任何人求情。
曾相当时就昏了过去,醒来却被皇帝以曾相体弱要好好修养为由给劝回了家,官职还在,手中的权利却被收了去,甚至一天两次遣派太医前往医治,务必要让曾相健康红润活蹦乱跳了再来操心国事。
这等于是变相的解了曾相的职,凡是有点眼力劲儿的都明白,一时朝廷上下人心惶惶。
然后有心人就发现了,皇帝的种种变化,是从太子薨逝诸位皇室子弟接入京城开始的。
皇帝以前算个明君,现在虽然时不时抽风,被斩下马的不少,可人都这样,在皇权稳固的时候,只要不犯着自己都宁愿躲着点再躲着点。
况且皇帝虽然抽风,却也没干什么天怒人怨的昏君干的事儿,相反,他干掉的基本都是罪证确凿的,文武百官根本没话说。
倒是他这么一闹,朝堂上肃清了不少,包团的站队的浑水摸鱼的冷眼看戏的,再也不敢胡混了,反倒那些平时被打压被远派的算是有了出头之日——皇帝这下真是论功行赏了。
以前外官不逢调遣不述职是不进京的,而现在,不管是官至九品的判官主薄还是外委把总,一个月总有那么十来个人进京述职。
相比之下像张谦这样一开始不让进后来又专门下旨让进京述职的就少了。
众人眼里这张谦肯定是差事没办好,之所以没当时下旨拿下也就是缓刑而已。
所以在安宁伯府得到消息的时候,不管是那位看似糊涂的安宁伯还是精明的安宁伯夫人,都着人带口信来让他自家团圆,不必急着到他府上,甚至以前安宁伯夫人安排的各种日常用品都没了。
也就两个小叔叔担心的不得了时不时过来陪陪他,怕他小小年纪太过操心,拼命的让他转心思。
张绣对两个小叔叔的安慰很是受用,至于安宁伯府就是冷笑了。
他刚入京城就知道安宁伯府没一个是慈善的,就安宁伯夫人的做派,更多的也不过是看在他爹每年给的礼物的份上顺手人情而已,顺便还能收个好名声。
这不张谦一有出事的征兆,安宁伯府立刻躲了个清静,竟是要跟他们划清界限的意思了。
张绣本也不喜欢伯府的做派,世人多跟红顶白,世态炎凉他再明白不过,倒是暗地里有点松了口气的感觉。
作为一个一心向上的好少年,有个热情的虚假的堂兄每每邀请你上青楼逛窑子实在伤不起,更伤不起的是这主儿还是个弯的,他去看着白花花的皮肉犯恶心么?别开玩笑了。
姜明浩也特意来给他通了消息,说皇帝其实蛮看中他父亲的,让他别担心。
这么个寡言少语的家伙能为了他的事去跟皇帝探听消息,张绣心里说不出的熨贴,总觉得姜明浩要是还这么关心他,他沦陷下去是迟早的事了,虽然现在已经有了征兆,他却无力阻止。
且他自己也明白,皇帝要是真看不顺眼一个人,那就是一句话的事,还会特意下旨让人更换路线?可笑世人都被菜市口的人头给吓住了,却没想想现在皇帝要是真不中意一个人会这么容忍?皇帝什么时候这么有耐心了?且张谦的官职放外面算的上一方土皇帝,可要搁京城一块牌匾掉下来就能砸死四五个。
说白了,张谦他压根没有让皇帝耐心收拾的资格。
所以张绣还真不担心。
他现在就担心自己母亲和两个弟弟这样舟车劳顿吃不消怎么办?
母亲还好,毕竟有过一次远行经历,俩孩子可是第一次呢。
就在这担心纠结兴奋期盼的苦难日子里,张谦终于在腊月二十四的时候进京了,没顾得上回家,只让下人回家通知了张绣一声,就进宫面圣去了。
至于母亲和两个弟弟,还有大批的行李,则要到年跟前了。
紧张了快一个月的张绣终于放心了,赶紧指挥着下人准备东西好给张谦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