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九,遍插茱萸,高高的山岗上,一个黄衣的女子抱着膝盖远远的看着一群文人学子对着那遍地绽放的菊花把酒言欢。
暗黄色的衣服并不扎眼,她茫然的将自己与那些菊花融为一体,“初九”她呐呐的自言自语,她不记得自己是谁,不记得过去的一切,连自己的名字也不记得,现在的名字还是一个书生起的,因为她被救起的那天,是初九。
救她的那个书生说她是在一个大雨磅礴的晚上被海浪吹到岸边的,当时她躺在一个白玉棺材之内,书生大着胆子上前看去,结果就看见她微微的睁开了眼。
“初九”有人在远远的唤她的名字,女子起身,亭亭玉立。
“初九我们回去吧!”少年一路小跑的出现在她的面前,饱满的面庞上散发着阵阵的红晕:“少爷说让我们回山下等他。”
女子默默的将放置在身后的重剑重新的绑回到身上,又执起一柄轻剑,转身向着山下走去。少年丝毫不理会女子的冷漠,兀自说个不停:“少爷刚刚和他们又进行了赌酒呢,其实我觉得真真没有意思,年年这个时候都要到这里咏菊,那些菊花都要被咏烂了吧。”
女子有着一双很美的眼睛,只是这眼里似乎没有一丝的情绪,冰冷的好像一个死人,她忽然站定,朝着某处花香移动的地方刺去,轻剑化作一道流星,直直的划进花丛深处。
一丝红线从那些菊花深处飞溅而出,女子抽回轻剑,锋锐的剑尖一滴一滴的在滴着血,少年快步走了过去,一个穿着夜行衣的男子倒地而亡,在他的心口,一个细小的伤口流着血水。
他回头看着那个依然没有什么表情的女子,脸色苍白:“要和少爷禀报吗?”
初九将瞳孔对着那个少年,许久才慢慢的吐出一句:“随你。”然后依然一只手提着那依然在滴血的轻剑重新向山上走去,剑锋划过那些娇弱的菊花,那些花儿便随风凋零。
墨焱有些奇怪的看了一眼那去而复返的女子,初九一向不会违逆他的意思,此刻怎么会回来?然后就看见自己的小厮跌跌撞撞的回来,在他的耳边说了事情的经过,
初九抬起眼睑看了一眼那个一身青衣的男子,重新的闭上眼睛打坐。
“孙姑娘也看不出我爹的病吗?”墨焱有些焦虑的看着那个一身墨色的女子,难道连万花谷的医术也救不了爹吗?
孙莹莹有些惭愧的退到一边:“墨老爷这病来的极为蹊跷,并不是一般的药石所致,甚至并不像我们中原的。”她想了一下:“在下倒是觉得很像是苗疆的蛊毒”
她剩下的话并没有说出来,这苗疆距离这里十万八千里,墨家又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为什么会有人对这个人下那样的蛊毒呢?除非,这其中有不为人知的事情。
墨焱的眼里飞快的闪过一些东西,他抿着唇不说话,倒是一旁的墨夫人急的哭了起来:“老爷啊,我苦命的老爷,为什么你会染上那么个东西啊!”
初九抱着轻剑安静的站在门口,看着蓝天上的几丝白云随意的飘过,白玉一般的面孔上没有任何的情绪,就连瞳孔都没有任何的变化。
孙莹莹背着药箱走出大门,就看见那么一尊白玉观音,万花谷里外人很少,她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那个背着奇怪重剑的女子,似乎在哪里见过呢。
墨焱并没有注意到孙莹莹的异样,他的心里有另外的一件事需要确认。
送走了孙莹莹,墨焱看了一眼初九:“你守在门口,不许任何人进来!”爹的病情现在已经压不住了,家族里的那些人一定会来趁火打劫吧?可是,他还有事情没有做完。
墨焱关了房门,默默的走到床榻之前,跪了下来:“爹,我知道你醒着,现在请你告诉我吧!墨家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墨焱推测的没错,墨夫人果然一会就带着一群墨家的子孙过来了,只是大家看见门口那么一尊门神都停下了步子,这个女子是谁他们不知道,但是亲眼看见她手起刀落的解决过好几次刺客,他们就已经对她产生了深深的敬畏。
初九拿着轻剑在青石板上划出一道深深的印子:“过此线,杀!”她并不想杀人,可是如果有人想死,她也不会阻止。
墨夫人首当其冲,她被推攘着到了划痕的边缘,绣花鞋却死活不敢再往前一步:“初九,你不要助纣为虐了,快让我们进去,老爷一定是被墨焱那个野种害死的!”
初九一双眼眸轻轻的看向她,朱唇微启:“过此线,杀!”她甚至不需要加重任何语气就将那些男男女女都吓住了:“你你你你”
她抱着轻剑,靠在门板上微微的闭上眼睛,对付一群强盗都会比对付这么一群迂腐的人有意思吧。
墨家的人进退不得,只得站在原地对初九和墨焱进行辱骂,初九把那些话都当做耳旁风,彻底的无视。
一炷香以后,墨焱推门出来,他看了一眼小院中的情景,忍不住一笑,略带嘲讽:“大妈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吗?哈哈,放心,爹还活着,他还有话要对你们说。”说完就狂笑着穿过那些人大步朝着墨府的外面走去。
初九看了一眼那些家眷,执着轻剑跟了上去,墨家一个小辈忍不住骂了一句:“狗腿!”然后就听见剑锋划破空气的声音,然后头顶的发髻散落,一头黑发被贴着头皮削落,像极了一个光秃秃的小山丘。
墨焱出门便骑着马朝着城门奔去,初九也跨上浮云跟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的到了城门口,墨焱回头看着那个影子一般的女子:“你,以后都不用跟来了。”
初九微微的皱起眉,似乎不能理解他话里的意思,她是他救出来的,她难道连报恩都不能吗?
墨焱一笑,有些惨然的味道:“对不起我骗了你,你不叫初九,你的名字叫叶灵,你也不是被海浪吹到岸边的。”他顿了下,想起什么一般轻笑:“我盗了你的墓。”
他调转马头不去看那个黄衣的女子:“在昆仑山的一个寺庙里,我以为那里会有我要的东西,所以我盗了那个墓,可是当我打开那个寒霜棺木,只看见你安静的躺在那里。”
“我本来以为你是一具湿尸,可是当我打算拿走你胸口的轻剑的时候发现你其实有呼吸,于是我带走了你,不知道,我会不会后悔呢。”
初九有些不能理解,不过其实也没有多大的差别,反正她都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不是吗。
“你是藏剑山庄叶家的人,你身上的两把武器都是叶家上等的神兵,我曾经查过你的过去,可是叶家似乎并没有叶灵这么一个,我不知道作为江南大族后人的你,为什么会葬身在昆仑。”甚至连陪葬都没有。
初九很认真的在消化他说的话,只是前程往事又有什么意义呢,忘记了便彻底的忘记吧:“你到底要什么,要去哪里?”
龙子在墨焱的□□不安的踢着马蹄:“我的娘亲是一个盗宝贼,墨家从两百年前就守着一个秘密,我娘因为这个和我爹有染,进而生了我,她以为这样就能骗到那个秘密,可是爹的口风很严,所以娘一气之下就带着我走了。”
“宝藏?”初九微微的皱起眉,似乎不能理解为什么那些黄金会让人的道德如此的丧失。
墨焱轻笑:“对,很大的秘密!”所以在他回到墨家之后才会有那么的刺杀行动,如今老头子将那个秘密吐了出来,那么他便可以放手去做了。
墨焱一甩缰绳:“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叶灵,希望有朝一日我们可以江湖再见!”
初九看着那个青衣的影子越走越远,扭头看了一眼那高耸的城门,江南藏剑山庄吗?墨焱说是他将她从棺木中唤醒,其实想想,活着死去又有什么区别呢?
回到内城的墨家,墨老爷已经归天了,整个墨家乱成一团,当那些人看见初九又回来了,忍不住都躲到了墙边。初九一双茶色的眸子轻轻的掠过他们:“在下只是想拿回自己的包裹。”
一个伶俐的丫鬟飞快的将她的包裹收拾好了,递了出来,初九将包裹背负在身后,骑上浮云,再次朝着门口走去。
马蹄缓缓的通过东市,路过那胡玉楼的时候,忽然听见上面传来一阵欢呼声,然后一阵花瓣如雨般落下。她扬起头,看好一个男子倚着栏杆笑的十分的恣意,白净的面孔上没有一丝惆怅,或许,这样的人才是上天的宠儿吧,不像她,一个被遗弃了的人。
初九有些黯然的提了提缰绳,继续嘚嘚的朝着朝前走,马蹄刚走了几步就忽然感觉好像有什么从天上落下。她反映很快的将拔出重剑,剑尖一挑,将那个重物抵住并重新的抛了起来。
叶帆从来没有觉得自己那么丢人过,本来是看胡姬跳舞,谁知那胡姬忽然抛出了一块帕子,自己也闻香识美人的想去接,结果竟然掉出了楼外,更丢人的是竟然被一个姑娘用重剑抛物一般的丢了出去。
他在空中抽空回头瞪了一眼那个不解风情的姑娘,谁知对方竟然是一脸冷漠。
真是,谁不知道他叶二爷钱多人帅,竟然敢这样对他,简直是不可理喻,他,一定要让她道歉,必须的!想到这里,他一个侧翻身,稳稳地落到了地上,然后抱着胸,迈着八字步一颠一颠的朝着初九走来。
“咳咳,刚才是你把我抛出去的?”他仰起头,看着那个年轻的女子,这个高度可真不舒服啊,叶帆暗想。
初九拧眉俯身:“是你自己掉下来的吧?”难不成是想讹她的医药费?想到这里她抿了抿嘴:“你自己小脑不平衡,走路不稳就不能怪我。”
叶帆一口气噎在胸口差点没喘上来:“什,什么叫小脑不平衡,走路不稳啊!”真是的,他像一只暴走的小鸡一样来回的踱着步子:“是你把我扔上去的!是你啊!”
初九一副你果然要讹我的表情继续冷冷的说道:“可是本来就是你从上面掉下来的啊!”按照逻辑来算,确实是他小脑不平衡在先啊。
“但是我没有小脑不平衡啊!”叶帆想到另一个问题忍不住大声的喊了起来,他长的这么玉树临风,怎么会小脑不平衡,怎么会有病啊!
“有没有病,大夫知道,你问我做什么?”初九勒了一下缰绳,调转马头:“我可没钱送你去医馆。”
“我没有病,你才有病,你浑身上下都是病,你有病你有病”叶帆被她的话彻底的激怒了,来回走动的速度更快了:“你有病你有病你有病”
初九本来都走远了,回头了了一眼那个暴怒的小黄鸡,忍不住笑了起来:“少侠,你该回家喝药了!”真的是很好玩的一个人呢。
那突如其来的回眸一笑,让叶帆这辈子都忘不了,于是暴走小黄鸡彻底的怔仲了下来,瞠目结舌:“好,好漂亮。”甚至,他有种错觉,这个姑娘,他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人往往就是这样,身体总会第一时间忠于内心的想法,当叶帆回过神的时候自己已经一个玉泉上去扯住了姑娘的马尾巴:“那个”
初九此时却有些厌烦了,她重新的恢复到平板的表情,一双眸子冷冷的看着他,薄唇轻轻抿起,原本只是觉得有些好玩,现在却发现这个人竟然有些蹬鼻子上脸呢。
叶帆在初九的目光中一点点的怂了下去,讪笑着松开马尾:“姑娘好马!”他绕着那匹白马走了一圈:“叫什么名字啊?”
初九的目光落在那个不知忧愁的少年身上,忽然又想起墨焱那双看不透的眸子,两个人一般大的年纪,却有着截然不同的生活经历所以才会在心性生有这样大的差异吧。
初九不不说话让叶帆再次的有些不安起来,于是小碎步后退:“那啥,我还有事先走了,再见!”然后反方向箭步离开,当他自认为跑到安全的地方之后又忍不住藏在一棵大树的后面探着脑袋偷偷的看着初九。
初九默默的调转马头,浮云马嘚嘚的朝着城门口走,再也不会回头。
人世总总,或有聚散,或有离愁,由爱生俱,那些人世间的总总感情,对于她而言都是不需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