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雪落下时,已是年关将至。
今岁的雪虽是比得往年落得要迟一些,可这冻骨的寒意却是不减反增。佟姐儿出生于江南之地,在纪家虽也待了这么些年,可每逢冬季,身子骨仍旧十分畏寒,除开每日去上房请安之外,平素皆是躲在屋里不出门。
屋檐上与庭院走道上覆着厚厚的雪,两个小丫头穿着冬袄儿正在庭院里扫雪,不过一晚上的功夫,这雪便快积到小腿肚子上,扫雪前二人手脚皆是僵硬冻到不行,待扫清过道,堆出两座雪丘时,俱热的手脸发烫起来。
寝屋内佟姐儿不过刚起身不久,这几日连续降雪,想是顾及几人行走不便,周氏便暂时停了这晨省一事。屋内门窗闭得紧紧,碧霄馆本就设的偏,屋子里并未打通地龙,与往年一般,每逢冬日便只在屋里设下炭盆,以烧炭取暖。
府上分下的碳量不多,只有白日歇着晚上才够用,若是整日里燃着,这一月的碳量只怕用个三五日便没了。好在主仆几人手头上还有些活钱,烧了银子叫采买处的每月捎点回来,倒也能勉强捱过去。
如今距成亲当日还剩下二十多日,算算日子同他已是近两月的时间未见面,也不知他现今是回了青州,还是仍在祁安城待着。
周氏自听了杜氏一番话后,便是急起来。
派了身边的曹嬷嬷亲自过来教她怎样备嫁妆,不过一个下午的功夫,样样都给理顺出来。需要现制现买的俱派人拿去订制与采购,要走府上库房里取的也是样样照着规矩办,一一在嫁妆簿子上记好记清后,才上了铜锁再贴了红双喜字。
眼下这该备的嫁妆已是基本上备妥,除了木匠铺子上定制的一批家具还未送来外,榻上枕的盖的铺的俱还要缝制,针线上佟姐儿手艺向来便慢,如今一件嫁衣还未完全缝制妥当,如何抽得开身再去缝制那些。
罗妈妈几人瞧不过去,开了几回口劝她莫逞能,嫁衣、送婆婆的孝敬礼与发小辈的见面礼可自个缝制,旁的鸳鸯枕百子千孙被便由了平安如意两个来缝制,佟姐儿有些遗憾,却也只得点了头。
……
薛二爷当日之所以同意将佟姐儿还回去,不过是因为宫中胞姐来了信件,自胞姐入宫得选,不过几年的时间便爬上妃位,薛家也是一路跟着水涨船高,他薛二亦在这祁安城日渐有了声望。
纪家几个阴险鼠辈不知使了何手段,他薛二嚣张酷吏的恶名竟然传到了今上耳中,胞姐容妃更是在信中言辞激烈愤慨,无一不是斥他整日不学无术,尽做些狗苟蝇营之事,于她薛家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又道薛家荣耀来之不易,他日不论诞下的是皇子还是公主,都不愿有个游手好闲,且行径可憎的舅舅,更不愿让其拖了后腿。不盼他荣耀门楣,只盼他莫再行出辱没门楣之事。
便是如此,薛老爷一阵大发雷霆,当日便逼问他近来又是行了何伤天害理之事!薛二爷为保佟姐儿名声,自然未照实回答,薛老爷只恨他冥顽不化,怒地当即便一巴掌扇了过去,更是狠心痛斥他,若是不将此事平息,便要与他断绝父子之情。
薛二爷亦是沉了面,甩门而去,如此,便有了纪大爷接佟姐儿回纪府一事。
事到如今已过去数月,在这期间薛家亦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今上跟前的第一宠妃容妃不幸小产,且被诊出再难有孕,容妃大恸,自此终日以泪洗面,身段美貌日渐消逝,已是一蹶不振。
今上起先还能温言安抚于她,待多来个几回,见昔日风情万种的美人儿已成为一个枯槁妇人,顿时失了兴致与耐心,再未踏入容妃宫里一步,可见是皇恩不再。
容妃地位一落千丈,娘家送来用以周旋的银钱也是阻碍重重,宫中几道关卡下来,落入手中的银钱自是所剩无几,宫中容妃处境不佳,薛家亦是整日愁云惨淡。
就在薛家以为无力回天之际,失宠许久的容妃又日渐振作起来,眼下虽再不是今上跟前的第一宠妃,可每月里也能分到两回宠,便是如此,薛家也是大不如前。
薛老爷整日唉声叹气,再是得宠又有何用,无法诞下皇嗣,日后总要红颜逝去,君恩总会不在,薛家的风光荣耀又如何能够日久天长?
薛老爷只叹没有二女,来回愁苦个几日,竟又将主意打到了年华豆蔻的亲孙女儿身上。
老话说得好,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薛家当日地位登峰造极的金贵娘娘,今日位落千丈,不说那往日被薛二所欺之人大感痛快,便是常与薛二厮混于一处的几个趋炎附势的狗腿子,也是不如当日那般敬他俱他。
薛二爷平日虽不学无术惯了,可他脑子却不傻,如何不明原因,想来也是觉着无趣,自此买进不少美女艳婢,美酒佳肴,娇婢环绕,日子快活得赛过神仙。
近日纪家喜事连连,不仅又令他想起纪家那个绝色的小美人儿来,如何没有恼意与不甘,只眼下他大势已去,待看明日。
……
大婚在即,陆叙近来亦是十分忙绿。婚期定下后,他先是同襄王一番辞别,随即便回了青州。
甄氏再是不喜,可如今木已成舟,不喜又能如何,还不是照样得筹办起婚事来。陆叙告了近半月的假,眼下不得不去学里报道,白日里儿子不在家中,几个下人倒是听下不少甄氏的埋汰话。
几个心下无不唏嘘起来,暗道不知东家要娶的女子是何人,竟这样不得太太喜欢。大冷的天儿,三人被使唤的片刻不得消停。
甄氏叉着腰点着几人道:“将东边耳房整出来,正屋里的床榻甚个几案陈设都先挪出来。”几个点了头就要去办,却又叫甄氏叫住,“得得得,正屋全给空出来,陪嫁来的物件只怕是不少,位置窄了怕是没地儿搁置。”
东厢房是一间大屋与左右两间耳房,大屋也是分了前后两间,眼下婚期在即,只好暂时委屈儿子睡在耳房了,先叫下人们打扫出大屋,届时嫁妆抬来了便可直接摆进去,也免得到时没处搁置,堆在了庭院里平白叫人瞧了笑话。
如今院里一个厨娘并两个丫头俱歇在倒座房里,坐北朝南为正房,自是甄氏在住,倒座房便是坐南朝北,属于各个宅院里位置最差的一排房。西厢房却是无人住,甄氏叹一口气,命几人将平日陆叙不用的物件俱锁进了西厢房内。
这院子小,人却不少,娶个媳妇儿住进来四口人,甄氏还在头疼,要她开了西厢房给几个下人住,她心里便老大不愿了,可若是不开,难不成还要安在了婚房边上?
待到傍晚儿子回来后,甄氏便与他说了这事。陆叙听言,便是道:“娘,那三人皆是陪了她十余年,一下分开想是不妥,届时两个丫头便居西耳房,她的奶母便住在东耳房即可。”
“这哪行!”甄氏面露不喜,“丫头便罢,要个老婆子住在边上算甚?”
“大户人家皆是如此,并无不可。”陆叙道。
“咱们又不是大户人家。”甄氏仍是不愿,陆叙不由叹一口气,“娘,这些皆是小事,不足为道。算算时日也不远了,您看是请了两位伯母来帮忙,还是花钱雇几个专门办酒宴的大厨进来。”
“花费那个冤枉钱做甚?”甄氏节俭惯了,自然舍不得花费。
“今日时辰不早了,明日娘报你来写,把各项清单写出来了,娘把能放的先给买回来,不能放需现买的就留到最后两日再买。这些事你就甭操心了,娘问你,医馆那些家什可怎么处置?花了钱买的哪能摆在那接尘蒙灰,抽个时间命人抬进来罢,你那屋里是摆不下了,便搁在娘屋里。”
这事陆叙自然没有放在心上,当下便颔首由她处置。
待一样样搬进来之后,甄氏是见一样便倒抽一口气,心下狠狠啐了口个小狐媚子,骗了他儿子这样大的手笔。这些个俱是好木质,比得她房里哪一个都要显得上乘。
甄氏原就是个守旧的,屋子里堆的一半都是些旧物,有一些还瘸了腿断了把,眼下要将这些个摆进去,必然需要先清出来一部分。她心里犹豫不决,最后还是咬牙命人搬出几件废物,这才将东西摆了进来。
佟姐儿早先睡的架子床再是精致漂亮,也叫甄氏锁进了西厢房,镜台几案甚的皆可换新,唯独这睡了一辈子的床榻不可换。甄氏心里本就将她比作狐媚子,如此一来,便更是不敢躺她睡过的榻。
镜框边两上嵌的扇贝,就叫甄氏稀罕许久,待她再一瞧见浴桶,就更是埋怨起儿子败家来,甚个好处都叫她先享了,她这生养他的娘却都还未享过。甄氏嘀嘀咕咕嘴上半刻不停,当日不久后却是又命人烧了水送来。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