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慕白失踪之后,慕老夫人一直吃斋念佛,祈祷着慕白能平安归来,但当姬殊晏将慕白的尸骨亲自送到将军府时,慕老夫人当场便昏死了过去。
吕媛忙前忙后,才算是勉强将混乱不堪的将军府给稳定下来。
“吕夫人,陛下在偏殿等您。窒”
便在她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之时,就有太监过来传话。
虽然并不知晓姬殊晏宣她有何事,但吕媛还是很快便去了偏殿。
“参见陛下。”
听到柔和的女声,姬殊晏才慢慢地回过首来,入眼的女子,分明是柔弱如柳枝的身子,却硬是在如此困境之下,强撑起了整个慕家。
与吕媛而言,她是在对的时间,遇上了错的人,因此而耽搁了自己的幸福。
但她却恪守妇道,丝毫未有抱怨,在慕白离奇消失的这段时间,一直都是她在尽心尽力地照顾着慕老夫人,掌管着慕家戛。
这个女子,不仅贤惠,而且治家也很有手段,足以见得其从小便接受了良好的家庭教育。
不过此时此刻她的面色却很不好看,想来是今日下来,所受的打击实在是太大。
先是知晓了自己的夫君离世的消息,再是慕老夫人受不住打击而昏死过去,紧随着便是要处理陷入混乱的慕家。
实在是有些辛苦她了。
“吕夫人面色不大好看,可是身子不适?”
听到姬殊晏的关怀,吕媛赶忙恭恭敬敬地垂首行礼,“多谢陛下关怀,臣妇并无大碍,只是觉得有些累,歇息一会儿便好了。”
“如今小白不在了,慕老夫人又年迈,慕府,也只能由吕夫人一人支撑,实在是辛苦。”
闻言,吕媛却是轻轻地摇了摇首,“臣妇既是嫁入了慕家,自是要承担起作为慕氏孙媳妇儿的责任,并不辛苦。”
这个女子,真是贤惠地过了头了,一心只会为他人着想,而从来不会想自己。
姬殊晏低叹了口气,“小白临终之前,留下了一句话与你。”
惊愕地抬起首来,显然,这是吕媛未曾想到的。
她以为,慕白如此地讨厌她,还用了那样的方式来羞辱她,当是不愿意再提及她半分,所以当姬殊晏说慕白有话留给她时,她的内心是震惊的。
“他说你是个很贤惠,很善良的女子,是他鬼迷心窍,看不到你的好,若是你愿意,便改嫁吧,不要耽搁了大好的青春时光。”
捏着罗帕的手倏然一紧,吕媛的眸底泛起深深的悲恸,唇角勾起一抹讥笑,“怕耽搁我,当初又为何要娶我呢。”
她说得很轻,但屋中便只有她与姬殊晏两人,所以姬殊晏自然能很清楚地听到她的话。
“吕夫人,此事是小白对不住你,但是如今他已离世,对你的亏欠,朕会替他来还,吕夫人你有何愿望,朕定然会竭尽全力为你实现。”
他这话的深层意思便是,如果吕媛想要改嫁,他会以君王的指令颁下圣旨,亲自为她选婿。
这般一来,天下之人便不敢说三道四,省去了许多烦恼。
听到他的话,吕媛唇边的讥讽弧度愈大,她跪下,朝着姬殊晏结结实实地磕了个响头。
而后直起腰肢,话音依旧轻柔:“臣妇听闻,陛下对皇后娘娘情之至深,臣妇斗胆敢问陛下,若是此事放在陛下的身上,陛下会选择重新册封皇后吗?”
这般足以诛灭九族的话,吕媛竟然敢当着姬殊晏的面说出来,此女子当真是够大胆。
但姬殊晏只是眸光一暗,旋即会意地勾起了丝唇角,“朕明白了,既然吕夫人心意坚定,朕又如何会做强忍所难之事,只是吕夫人可是真的想清楚了,今日朕若是出了慕家,朕之前所说的话,便是作废了。”
“臣妇生是慕家的人,死是慕家的鬼,至死不渝。”
在姬殊晏离开之前,吕媛坚定不移地说出了这番话来。
送走了姬殊晏,便有婢女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少夫人,老夫人醒了,可是……”
“老夫人怎么了?”
看婢女一脸有话不敢说的样子,吕媛的心中泛起了不安之感,说话间便朝着老夫人的正厢房赶去。
才只走到门口,便听到里头传来了‘乒乒乓乓’的碎裂声。
伴随着一众婢女的声音,“老夫人,老夫人当心啊!”
匆忙推门走进去,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副狼狈的场景。
慕老夫人赤着双足,身子颤颤巍巍,绕着屋子跑,苍老的目光中,透露着害怕,口中还在不断地重复着一句话:“孙儿,孙儿你在哪儿呀,不要和奶奶玩儿捉迷藏了,奶奶服输了,孙儿……”
披头散发,目光混沌不堪,整个人看上去,不知苍老了多少,哪还有平日里威严而又高高在上的慕氏老夫人样子。
一时之间,吕媛的眼中溢出了泪花,她赶忙以手背拭去,快步走过去,扶住
tang慕老夫人的手。
“奶奶……”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慕老夫人忽然目光犀利地看向她,而后发狠地将她往外推,“是你,是你将我的孙儿带走了,把孙儿还给我,把孙儿还给我!”
措不及防地被一下子推倒在地,两旁的侍女赶忙上前,将慕老夫人给压制住,“老夫人,老夫人您醒一醒啊,这是少奶奶呀老夫人!”
侍女的声音似是与慕老夫人隔绝开来了般,她完全听不见去,只是一个劲儿地大喊大叫,寻找慕白。
“少夫人,您没事儿吧?”
服侍的婢女在同时上前,想要搀扶起倒在地上的吕媛,却发现她面色异常惨白地以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腹部,看着似乎很痛苦的样子。
意识到了不对劲之处,婢女大喊:“少夫人出事了,快来人,快来人!”
一阵手忙脚乱之后,吕媛被送回了屋中,大夫匆匆地赶了过来,为她诊脉。
细细地把完脉之后,大夫一脸喜悦地向吕媛拱手道:“恭喜少奶奶,少夫人您已有近一月的身孕了!”
她……有身孕了?吕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的,是真的吗?”
“老夫怎敢拿此事来玩笑,少夫人您确然是有喜脉,只是这脉象有些虚弱,现下正是最为危险的时候,方才您甩了一跤,已然动了胎气,这段时间,切记万事要注意着,不然……孩子怕是会保不住。”
闻言,吕媛的心中一紧,手心贴在自己的小腹之上,虽然腹中的孩子是那样地小,又那样地脆弱,但她似乎能感应到,他便在她的体内跳动着。
这是个鲜活的生母,这是……慕白唯一的血脉。
下意识地咬着泛白的唇角,“我知晓了,接下来的这段时间,便由张大夫为我调养身子安胎。”
“少夫人,这真是天大的喜讯,若是老夫人知晓您有了少爷的骨肉,定然会高兴坏了的!”
听到婢女高兴的嗓音,吕媛的眸底却泛起了无限的悲凉。
良久,她才说道:“扶我去见奶奶,我要亲口告知奶奶。”
慕白的死对于慕老夫人的刺激实在是太大了,唯一能够让她自封闭的世界中清醒过来,怕就只有她腹中的孩子才能够做到。
等吕媛重新回到正厢房时,慕老夫人已经歇下了,她便坐在床沿边,一面照顾慕老夫人,一面等着她醒过来。
这一觉,慕老夫人睡得很久,等到她再次睁开眼时,便瞧见自己的孙媳妇儿正坐在她的床畔,脑袋一磕一磕,面上尽是疲倦之态。
“阿媛……”
一听到慕老夫人的嗓音,吕媛立马便醒了过来,握住慕老夫人的手,欣喜道:“奶奶您醒过来,可觉得哪里不舒服吗?阿媛去唤大夫进来给奶奶看看……”
“不必忙活了,我这把身子骨,我自己很清楚。”
顿了下音调,她将目光投向窗棂处,“一定是我犯了不可饶恕之罪,所以上天才要这般地惩罚我,可它若是罚,直接拿走我这条命便成,为何要夺走我的儿子和孙儿!”
见慕老夫人情绪忽然激动了起来,吕媛赶忙握紧她的手,将她的手心拉过去,贴在自己的小腹之上。
在她诧异的目光下,吕媛柔笑道:“奶奶,我有了夫君的骨肉,已经有一个月了。奶奶并没有做错什么,不然上天怎会在这个时候赐给慕家孩子呢?”
听到吕媛的话,慕老夫人先是一愣,而后眼中泛起狂喜之色,连带着放在她小腹上的手都颤抖了起来。
极为小心翼翼地,抚在她的小腹上,“这是真的吗?我有曾孙子了?”
“是,所以奶奶要快些将身子养好,还要努力活到百岁,看着曾孙子茁壮成长,唤您曾奶奶。”
不住地点首,慕老夫人热泪盈眶,滚烫的泪珠子根本便控制不住地往下砸。
终归,上天没有夺走她的所有。
——
元和三年,梁国借将士无端在燕国边境失踪为由,发动战争。
五月,严家军奉皇帝安瑾召令,出征御敌。
六月,在赣下之战中,严家军指挥不当,中了梁国的埋伏,损失惨重,大军拔营连退数余里。
与此同时,燕都的小皇帝收到了严家勾结梁国,卖主求荣的线报,龙颜大怒,当即下旨,剥夺严家军权,全族捉拿入狱,前线的军权转交由副将军秦翰。
前线没了严家军,梁国将领以为反间计成功,便打算夜袭大燕军营,一举歼灭燕国.军队。
谁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便在他们准备就绪偷袭大燕军营之际,却是扑了个空,而后不知从哪儿杀出来一批武艺高强的军队,不过是一夜之间,便血洗了偷袭的梁国.军。
由此一战,大燕扭转了劣势,在有了一批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强助之后,一路过五关斩六将,不过是三日的功夫,便将梁军打得溃不成军,连连败退。
前线传来捷报之时,苏念正在给怀中的孩子喂米粥,安瑾兴致盎然地在她的面前说着战争是如何地扭转乾坤,说得像是他自个儿亲生经历的一般。
等到将肚子里的东西说完了之后,安瑾才添了下有些发干的嘴唇,凑上前去,“小外甥吃得可真是香。”
他伸出手去,以小拇指拉住孩子的小手,逗他笑。
“如今严家已被连根拔起,陛下日后便可以大展拳脚,不必再瞻前顾后了。”
苏念一面逗着怀中的孩子,一面笑着说道。
安瑾停住了动作,抬眸看向苏念,“皇表姐,严玟他说想要见你,你……见吗?”
闻言,苏念没有任何的意外,她淡淡地回道:“此事,还是由我来画上一个句号为好。”
点首,安瑾自苏念的怀中抱走了孩子,冲着他做鬼脸,立马便逗得孩子咯咯笑。
“小忆歌小忆歌,快叫表舅叫表舅,不叫便不给你吃米粥了哈。”
听着安瑾近似于孩子般的话语,苏念不由笑出了声来,“我听说,今日诸位老臣又给陛下上折子,让陛下广纳后宫,册封皇后,可是?”
一听到这话,安瑾唇边的笑容便僵硬了住,“这些老顽固,打着让皇家开枝散叶的名头,不过便是想将自个儿的女儿塞到朕的后宫,让自己的官运更加鸿达而已。”
没错,自古以来,这般的封妃戏码在皇家上演不计其数。
其实这么做也无可厚非,一来,皇帝可以从中权衡朝中势力,二来也可以让大臣为皇家做事更加卖力。
毕竟这表面上也是亲家的关系,对于双方而言都是有好处的。
“听陛下这语气,似乎并不想广纳后宫?”
安瑾毫不隐瞒地点首,“朕也要如皇表姐一般,若是寻不到自己真心所爱的,即便是孤独终老,也绝不迁就!”
微微一挑眉,“这话是谁教你的?”
“表姐夫呀,不过话说回来,表姐夫已经有半个月未来看皇表姐你了,会不会是另寻新欢了?”
苏念还没说话,便有一急速飞来的物体准确地砸中了安瑾的后脑勺。
他吃痛地叫了一声,捂着后脑勺瞪向悠悠然现身的那抹白袂,“姬殊晏你又搞偷袭!”
顺溜地将安瑾怀中的孩子给抱了过去,云淡风轻地飘出一句话:“要叫表姐夫。”
说话间,他如变魔法一般地变出了一本书册,在安瑾的眼前一晃而过。
不过是瞥到了封面,安瑾的眼前顿时一亮,“《周经》?你从哪儿得来的?”
伸手就想去拿,但姬殊晏怎会让他得逞,故意将手往上那么一抬,顺溜地叫安瑾扑了个空。
“而且还是孤本,如何,肯不肯叫表姐夫了?”
虽然心中很是不服气,但诱惑就摆在面前,安瑾咬一咬牙,跺一跺,将脸皮甩到到了十万八千里之远,“表姐夫!”
“乖,日后若是让我再听到你敢在小念儿的面前说我的坏话,看我不将你吊起来挂在宫门口示众。”
这是赤果果的威胁啊!安瑾将腰板一挺,懊恼地指向他,“朕是大燕天子!”
“不过便是个刚刚断了奶的小屁孩儿,便敢在你表姐夫的面前摆起天子的架子来了?”
安瑾被他气得都要吐出三升血来了,但碍于自己打不过他,还回回都会被他给打趴下,只得干瞪着眼,不甘不愿地将手伸了回去。
“朕不跟你这个无赖计较!”转而看向苏念,“皇表姐,朕先回去批阅奏折了,你何时要去天牢里看严玟,便让身旁的太监过来告知朕一声。”
说罢,冲着姬殊晏做了个鬼脸,飞一般地溜出了大殿。
听到严玟这两个字,姬殊晏不由微蹙了眉梢,“小念儿你要去见严玟?”
“如严玟这般心高气傲之人,最后却还是输得一败涂地,若是不见上我一面,问个清楚,他怕是死也不肯闭上眼睛了。”
“我陪你去。”
他们两人之间对话,从来都不需要浪费太多的口舌,便能够明白对方的思想。
将小忆歌交给了嬷嬷之后,苏念便与姬殊晏一块儿前往天牢。
彼时的严玟哪儿还有往日里翩翩公子的模样,披头散发,身着囚服,吃的是最肮脏的事物,睡的是最肮脏的地面。
“陛下说,你想要见我?”
一到了他所待的囚牢前,苏念劈头盖脸的便是一句。
在看到苏念的一刹,严玟的眸底闪过一丝惊喜,但当看到她身边所站的男人之时,眸光立时便被冰霜般的寒意所取代。
“你是以胜利者的身份来嘲笑我这个失败者的吗?”
唇边的讥讽,尤为明显。
苏念却将目光投向身旁的姬殊晏,他很快会意,轻道:“我在外面等你。”
说完,凉凉地朝严玟抛去了一个警告的目光,很快便离开了天
牢。
“严家存在一日,便如同一颗地雷,时刻威胁着陛下,我必须要协助陛下,将其拔除。”
冷笑,“严家那份所谓的叛国书,也是你伪造的吧?为了拔除严家,不惜发动战争,瑶华郡主可真是煞费苦心呀!”
“战争只是梁国单方面所发动的,即便严家的存在威胁到陛下的统治,但我绝不会拿将士的性命开玩笑。”
四目相接,苏念冷言道:“严家军中了敌军的埋伏,几乎全军覆没,是你们严家没有本事,你自来聪明,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吧。”
对,是严家军一时指挥不当,才造成了几乎全军覆没的惨状,而苏念只不过是抓住严家的弱点下手,达到一击即碎的效果而已。
话句话来说,不是苏念毁了严家,而是严家自寻死路!
严玟仰首大笑,笑到眼角渗出了泪花,才停了下来,直直地看向她,一字一句地道:“苏念,我严玟与你而言,究竟是如何的存在?”
“你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
她说得很坦诚,也很直接。
自始至终,他严玟对于苏念而言,就只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再无其他。
“苏念,你足够情深,也足够绝情!若是有来生,我定然会比他先遇见你,到时,我绝不会再放过你!”
这个女子,足够强大,足够他严玟用整个严家去赌,他,从未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