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俊年在把自己关医院里四十天后,出院了。
出院后,他驾着宝马,载着那些毛线衣外出了一段时间。谁也不知道他都去了哪些地方。但是,“徐美思”知道。
他去了南大,去了她和他曾经同居过的地方——旧屋早已不复存在,那里如今已是一条绿化带,去了浦州镇,去了她与林笑雨住过的房子,去了柳树湾。
他跑到那里吊唁林笑溪去了!
他把他的微信设成了拒绝所有人看到他的朋友圈的模式,只是,其中一个人他故意没有设限,那就是“徐美思”。
他是故意的,他要让她看到,他没被婚姻圈住他对林笑溪的爱,他没被死亡阻隔他的想念。他在向徐氏示威,他要抗挣。
他以为她会把他的做法拿给徐英明看。只是,她没有!
因为,她一直跟着他。
他在每一个他们曾到过的地方凭吊,每到一个地方,他都要烧一件毛线衣。他认为,生时她能用毛线衣传达她对他的爱,那么,她死了,他也一样可以用她亲手织的毛线衣来传达他对她的爱。
毛线衣燃起的蓝色火焰像精灵一样,在他的眼前舞动。他默默地看着,哭着,像一个小男孩在烧他玩坏了的玩具,那般不舍,那般伤心。
那种情形令人动容。贾宝玉为晴雯边赋《芙蓉女儿诔》,边烧纸钱,应该就是这样的情形吧。
唐俊年也不忘给林笑溪烧点纸钱。他知道她缺钱,若不是为了钱,她也不会去法国,也就不会“罹难法国”了。
他在哭,她也在哭,躲在他的后面哭。他用微信及时转播了他在每一个地方凭吊林笑溪的场面。
他把凭吊她的最后一站,放在浦州镇。他把他每到一个地方凭吊林笑溪所烧的毛线衣的灰收集起来,包到一处。他的用意渐渐明显。原来,他要为林笑溪建一座衣冠冢。
她的冢当然得建在浦州镇。他早已选好了地点——柳树湾。这几年来,他一直在为柳树湾的旅游事业出谋出资。现在,柳树湾的景点已经打造得像模像样了。这些都是林笑溪所不知道的啊!爱她,就要为她做点什么。他想要给她一个惊喜。他知道她曾在柳树湾当过业余导游,对这方山水怀有深厚的感情。他呢,爱屋及乌。如今,她香消玉殒于异国他乡,已经不会知道他为她所做的一切了。
可是,生不可知,死却能感。
他要把她葬在曾令他醉心不已的美景之中,要把她的灵魂摆渡到一个绝佳的位置。柳树湾,是一个绝美的世外桃源,安放她的灵魂,当然实至名归。
他早在医院里时,就已经在谋划此事了。他电话通知了侯恩山,要他出面找人筑墓。侯恩山这才知道,几年来一直在幕后支持他搞柳树湾旅游事业的大老板就是唐俊年。他这才想起林笑溪的好来。当然,也附带着想起已与他离婚的前妻林笑雨。
他为他曾经对林笑溪的辱骂而倍感羞耻。现在,他也可以为死去的她做点事了。
他召集了当地工匠,按照唐俊年的指示,在能俯瞰整个柳树湾美景的地方选好了墓址。用不到十天的时间,就建好了一座唯美静谧的墓冢。
是的,用唯美静谧来形容,的确很恰切。
柳树湾很美,只是,你们不知道曾经的林笑溪有多美!
在唐俊年心里,她最美;在龙海柯心里,她最美;在唐俊男心里,她最美。
他们三人都给林笑溪建了一座墓。唐俊年把林笑溪的墓建在了柳树湾,龙海柯把她的墓建在了当年她就读的初中学校所傍的山顶上,唐俊男把她的墓建在了一张画纸上。这三个至爱她的男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凭吊着她。
唐俊年到达浦州时,侯恩山已经为林笑溪建好了墓,但是还没有锁“棺”。
唐俊年交待过,要待他来时,才可以锁。他要把那包“毛线灰”连同他最心爱的那台钢琴一起葬入墓里。他人还没到时,钢琴已经被运送到了。
他自与徐美思结成“金钱之交”的婚姻关系后,再也没碰过一次钢琴。大学时,他可是全校有名的钢琴王子啊。他要放入林笑溪墓冢的还有一个篮球,一副织毛线衣的长短针,一套厨具——林笑溪在九泉之下,同样可以织毛衣,可以搞烹饪,可以听他弹钢琴,可以陪他打篮球。
放好之后,他说:“可以了。”
于是,众人很快就把那“棺材”给封上了,还浇铸了厚厚的水泥,铺设了锃亮的黑色地砖。墓地前立了两块碑,一块张贴着林笑溪生前的美照,标注着林笑溪的生卒年,还写有“爱妻”字样,落有“夫君唐俊年”的尾款。
他竟然擅自做了这样一件事情!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啊!他什么时候成了她的“夫君”,她什么时候成了他的“爱妻”啦?
她生前可从来都不敢有这样的奢望,死后竟有这等殊荣!她躲在一旁的树林子里,用望远镜看着那些字,泪水早已模糊了双眼。
另一块碑上刻着一首词,柳永的《雨霖铃》。这是他们俩在大学里都特别喜欢的一首词。每到秋季,他们都会互咏这首词。她记得,唐俊年还把它谱成歌曲,他弹琴,她却不敢唱,因为,她认为自己的嗓子不好,并天真地以为一定是在妈妈离她们而去时哭坏了。她从来都不敢开口唱歌,她只听歌记歌,别人会唱的歌她都会唱,别人不会唱的歌她也会唱很多。唐俊年见她不唱,就自弹自唱: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沈沈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他唱的是爱情,她心里想的却是母亲。他们都笑着唱着,把一首悲切的词唱出了喜悦的感觉。是的,大学四年,他从未让她哭过,一次都没有。和他在一起,她是幸福的,快乐的。正因为如此,她不为自己的“以身相许”而后悔。
自母亲离开她们姐妹后,她老是缺乏一种安全感。直到大学里遇到唐俊年。唐俊年,这个俊朗有才、帅气能动的男孩子,给了她天一样的感觉。是的,他就是一片天,罩在她头上,为她梳下阳光,为她遮蔽风雨,为她洒下星光,为她清理雾霾。他们一起勤工俭学,一起锻炼娱乐,一起学习思考,一起上街爬山,一起涉江赏雪,一起做菜吃饭。那么和谐,那么美好,那么顺其自然。可是,这一切都在毕业之前的那个夏天结束了。
那个夏天,谁也不知道林笑溪究竟流过多少泪。大部分时间,她都待在家里不出门,要么就跑到柳树湾来,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在柳树湾的柳树下,她都没停止过哭泣。她意识到他出事了,她意识到他们之间完了。原来,幸福只是那水上纸帆,经不得一阵风吹一个浪打,顷刻间就会覆灭殆失。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唐俊年类似哀歌的调子传来,那时,她会笑着说他“瞎胡闹”,这时,她却泣不成声了。此时,他唱的的确是哀歌啊!哀悼她林笑溪的挽歌。
那年夏天,她也用同样的调子唱过这首歌。情景交织在一起,难道这真是天意?
一切都是天意,一切都命中注定。命中注定,他要“背叛”;命中注定,她要“变脸”。她由恋人“变脸”成他的合法妻子,却得不到他丝毫的爱,甚至得不到他一个关注——唐俊男这个只见过她几面的人都能从她的眼神里发现秘密,他这个与她朝夕相处同床共枕了四年的亲□□人怎么竟毫无知觉呢?他依然在她面前与小保姆“瞎闹”!此“瞎闹”非彼“瞎闹”,早已伤透了她的心!
完事后,大家都离去了,只剩下唐俊年在墓前凭吊。久久地,久久地,不愿离去。林笑溪藏在树后,也久久没有离去。泪水浇灌的柳树,你可曾懂得了人间的那个“情”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