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县丞说的事,齐桓不是不能帮,但如何利用这件事从杨县丞这里获得自己想要的消息,却是他需要考虑的。
杨县丞见齐桓久久不答,心中有些忐忑,开口道:“这事说到底还是我那小舅子咎由自取,原本就该让他吃些苦头,长些记性,打了板子也就罢了,但下官听说那总兵家的公子放了话,要将我那小舅子流放到西北去。即便是成渝有错在先,但也罪不及此啊!家中老妻得此噩耗,当即便一病不起,我那岳家如今只剩这么一个男丁,成渝这么一走,哪里还回得来,还望齐大人好歹看在与下官相识一场的份儿上,帮着说说情!日后大人如有差遣,下官必当鞍前马后绝无二话!|”
“杨县丞这话言重了,你我共事一场,这忙若是能帮,我绝不会推辞,只是......”齐桓皱着眉,一脸的为难。
杨县丞心中暗骂,就知道你这小子没这么好说话。即便是知道齐桓拿架子,但奈何求人办事,少不得要看人脸色。
齐桓面上不露,却将杨县丞眼中深藏的不忿看的一清二楚,心中冷笑,毫不松口。
杨县丞苦求不得,旋即变了脸色,青着一张脸告辞离去。
齐桓不语,眼神却冷似寒冰。这小小县丞都敢如此硬起,给自己脸子瞧,看来确实是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不过这样也好。
叫来了秦颂,吩咐了一番,随后便去了书房,取了清源县的地理图志翻阅,看了一会儿之后,听得窗棂处有轻微响动,起身开了窗户。一只雪白的信鸽正立在窗沿上,齐桓取了信鸽腿上封好的蜜蜡信筒,到了书桌前,取了裁纸刀,沿着信筒上浇注的蜡沿细细破开,从中取出几张细笺,仔细看了每张细笺右上角的花纹,并无暗号,知道京城中并无大事,这才慢慢看了信上的内容,信中老师徐陵远先是交代了齐家一切安好,随后便着重问了齐桓如今境况,京中诸事,不过寥寥几笔带过。
齐桓回完信,已经是掌灯时分了。外面的天色阴沉得厉害,北风刮得树叶簌簌摇动,过了一会儿便下起了大雨,随后雨越下越大,屋前很快积起了小水洼,齐桓坐不住了,城外的粥棚肯定被淹了,估计安济院和养济院那里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
穿了蓑衣出门,正好遇上方敏,两人带着衙役各分两头去查看灾情。待到了城外,发现积水已经漫至膝盖处,粥棚更是倒塌成一片,所幸无人伤亡,等安置好灾民后已经是二更天了。
外面雨势渐小,齐桓和方敏这才回衙门休息。随后几日,仍是大雨不断,城内积水更是漫及腰部,方敏将整个县衙的皂隶捕快全都派了出来,帮着修补房屋、清理积水。
等到了第四日,天空终于放晴。众人松了口气,各自回去休息不提。
此番大雨,着实把县城排水问题给彻底暴露了出来。去年一场大水,已经将县城的排水设施破坏殆尽。城外的河道才开凿,如今还派不上用场。经此一事,方敏下了决心要整治这块。
齐桓当然没有意见,他初初来此,事事掣肘,跟着方敏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等河道竣工,已是三月初,他来清源县已经整整三个多月。
京中的消息,却是通过信鸽源源不断的传到齐桓这里来。杨慕云进宫的消息,确实是让他吃了一惊。当初消息传来,齐桓跟着方敏忙着河道上的事,虽然惊讶,但忙得脚不沾地,晚上更是沾枕即睡,哪里还有闲心想些。如今得了空闲,少不得把这件事从心里拿出来思量一番。
虽然对赵玉身边有人这种事早就有了预料,但真的听说了之后,齐桓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泛着酸意的,而入宫的人是杨慕云,这就让他不得不往挟私报复上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赵玉和杨慕云也算是情敌了。这两人凑在一起,齐桓怎么想,都觉得是笔糊涂账。以赵玉的性子,杨慕云落在他手里,怕是要吃些苦头了。
虽说对杨慕云无意,但想到她日后的处境,还是不自觉的为她叹了口气。
三月初二,正是县衙发放粮种的日子。清源县虽然没有得到朝廷太多的赈济,但今年的官籴却是被免了,每逢灾年,米价必定飞涨,再有无良商户囤积居奇,更是雪上加霜,如今政策一出,又捉了几个哄抬物价的商户,总算是让米价稳定了下来。
今年的第一批粮种,发放以后,定在城外的小柳庄进行初种,这是关乎民生的大事,方敏和齐桓自然都要到场。
播完今年的第一批粮种,齐桓站在田埂上和方敏叙话。远远看到有人骑着快马往这边赶来。
待到了近前,才发现来人是县衙的衙差。那衙差翻身下马,直奔齐桓走来。
|“怎么回事?”方敏问道。
“启禀大人,京里来人了,让小的来寻齐大人回去。”
齐桓吃了一惊,急忙回了县衙。
秦颂站在县衙门口,一脸的焦急,见到齐桓,急忙上前,“大人,你可算回来了,快,京里的人正等着呢。”
齐桓“嗯”了一声,撩了官袍大步往县衙里走去。
进了正厅,得见来人,才真是吃了一惊。来人穿着石青色富贵纹样的棉袍,一脸的尘土色,却是孙德全身边的小太监小安子。
“安公公?”
“齐大人,你可算回来了。咱家都等你半日了。赶快收拾了行李随我回京。”
齐桓满是诧异,“安公公,这是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突然让我回京?”
“齐大人,你就别问这么多了,回京这事是皇上亲口吩咐的,你就别问那么多了,先收拾东西上路,其他的事,我们路上再说。”小安子急道。
齐桓当下也十分干脆,赶紧吩咐秦颂收拾行李,又让小厮赶紧去寻方敏。
方敏得了信,很快赶了回来,见齐桓在收拾行李,吓了一跳。“齐大人,你这是要走?”
齐桓顾不上和他细说,只说是要回京复命云云。方敏虽然吃惊,但看过安公公取来的吏部文书后,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心里暗暗猜测着来人的身份。
“如今天色稍晚,上使何不盘桓一日,待得稍稍休整一番,明日再上路?”方敏诚心挽留。
安成即小安子,脸上带笑,“若是旁的也就罢了,而今皇命在身,实在不敢稍加耽搁,方大人还请见谅。”
方敏见他面貌阴柔,声音尖细,面白无须,喉间也无甚明显突起,知晓这来人必是宦官无疑。
齐桓行李不多,收拾起来也极为便宜,与方敏告别后,正要上马车,杨县丞却满头大汗匆匆赶来。
“大人留步!”
杨县丞面带急色,之前他只当齐桓拿乔不肯帮忙,遂起了怨怼之心,故而再不登门,唯恐被轻视取笑,有心晾齐桓一晾,消磨他的气焰。不曾想,如今齐桓即刻便要回京,算起来齐桓此番遭贬不过三个月,看这架势,日后必定是要平步青云的,自己这小小县丞,必然是不会被人看在眼里的,不由得大悔,暗恨当初不曾与齐桓亲近,不然日后只消齐桓一句话,自己少不得要跟着升官发财。
杨县丞的种种心思,齐桓心知肚明,却不屑与他争这口气。
“本官走得急,来不及通知县丞,还请杨县丞不要怪罪本官才好。”
杨县丞慌忙摆手,“没有这回事,齐大人言重了,京中之事耽误不得,下官晓得轻重。”
齐桓闻言一笑,“你我共事一场,也是缘分,如今一别,倒是难见了,杨县丞多多保重。”
杨县丞听着,分明是觉得话里有话,一抬眼,和齐桓的目光碰了碰,心里回味过来,绝口不提帮忙一事,只道:“回京复命要紧,大人路上保重!”
齐桓点了点头,露出个彼此心照不宣的笑容,杨县丞这才把心放到了肚子里。
齐桓和安成安公公同坐一辆马车,秦颂等人骑了马紧随其后。
齐桓甫一坐定,便开口询问此番内情。
安成笑着摇了摇头,“齐大人只需知晓这是皇上的意思即可,若是问旁的,奴才也是一概不知的。大人,只消耐心些,等到了京城,一切自见分晓。”
齐桓见他打定主意不说,也就不做无用功,话题一转问起了京中之事。安成笑着一一说了。
齐桓忍了又忍,到了最后,还是硬着头皮,问起赵玉。
“皇上近来可好?”
安成神色有些复杂,顿了一下,才道:“皇上龙体康健,春秋正盛,只是国事缠身,忧思众多,饮食上略有清减。”
齐桓沉默了,赵玉多思多智,登基不久,每日朝政,恐怕就要费去他大半心神,且他素来又是个心思重的,又不思饮食,况且他身子不健,如此下去,就是早夭之象啊。
马车疾行了两日,一行人便弃马登船,由旱路改走水路。
一路上顺风顺水,终于在半个月后到达京城。
一到京城,齐桓顾不上休整,跟着安成一道进宫复命。此时他尚且不知正有一件匪夷所思的事再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