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我没有从床榻上爬起来,只是支支吾吾间跟琦舞说不想见到苍玉,琦舞自当以为我在和苍玉闹性子,也没理我,径直就走了。
我在床榻上赖了好半晌,终还是没的起得来。全身上下的骨头像是散掉了一样,我揉了揉,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间我感觉到有人在轻轻地拍打着我的背,很是小心地拉过了我的手去,然后就是在被抽打的地方原本火辣辣地痛,而现在却是清凉一片。疼痛仿似因为这双手的原因而渐渐地消缓了下去。
我睁开了眼睛,只看到一片月白色的锦帛。
我努力地挣扎着坐了起来,为了想看清为我减轻疼痛的来人而使劲地睁开了眼睛,然后那个人的眉目就清晰地映在了我的眼底,渐渐渐渐,晕成了一幅极为好看的画卷。
眼睛一热,就偏过了头去。
苍玉也未多留,只是将那画有白玉兰的小瓷瓶放在了桌案上,然而我也再没有起来,权当了与苍玉赌气。
“等身子好了再回来修行吧,至于比试……再等一千年,为师绝不让别人看轻你。”
我静静地听着,过了好一会我才抬起了头来,脸上全是清泪,再看向门栏处,光影透了进来,光明一片,却是没有一个人,仿似刚刚来给我上药,并且同我说着话的苍玉一直没有出现过。我眨了眨眼睛,却还是只能看到看着的房门,以及外面明亮的光和亮绿色的树。
我侧了侧头,看到桌案上放了一瓶白玉兰的药,心头一晃,明了刚刚的确是苍玉来过了,喉头一紧,却是又想哭了出来。
苍玉只道我是在与他赌气,以为我是极力想赢过门人,向别人证明了他苍玉教出来的徒弟也绝非弱者,自己也好在门人之中树立起威望。只是苍玉不晓,我真正想要的,不是别人对我的看法,而是别人在背后指手画脚地说苍玉的不是,这让我的心头好一阵失落,而更重要的是,只有这样,我才可以见到苍月。
我翻了个身,也不再理门是否是关了过来,便又是沉沉地睡了过去。
没有人能懂,连我自己也不懂,为何苍玉会在说不让任何人看轻我的时候,我竟会相信他说的每一个字。
这般一睡,又是睡到了晚膳过后,我迷迷糊糊间听到琦舞骂骂咧咧,心头还不住说着这个小妮子,长得文文静静的一张脸,樱桃似的红唇,开口闭口,却全是脏话。
“你这丫头跟玉师伯告个饶会要了你的小命啊!这下好了吧!发高烧了……”
我只觉得口干舌燥,并不知晓琦舞在说些什么,只是从她那又有些担心又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语调中听出自己好像病得有些厉害。然而眼皮太沉,我睁不开,只得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夜,做了好多梦,梦里的爹爹还是那幅好看到不行的样子。
娘亲会推着秋千告诉我说:“谨歌啊,娘亲的好孩子……”每每听到这儿我就会咯咯的笑出声来,而这一次,我却不敢笑,我怕我一笑,笑声惊了美梦,黄粱一场。
娘亲的鬓角有些泛了白,我坐在她的身边,小心地为她整理了发梢,她看着我笑,笑里还是当初那甜美的模样:“谨歌以后找相公,一定不能找一个太好看的,我怕你看管不住。”
“那爹爹不也长的很好看?我还没看过有比爹爹更好看的男子。”
娘亲哑然,我的爹爹,风度翩翩,俊眉朗目站在我与娘亲的身后。
我偏过头冲着爹爹笑,然而还没有开口说话,笑却僵在了脸上,爹爹的身后是苍月,他狰狞的模样,手执一把剑直刺进了我爹爹的胸口。
然而爹爹还是在笑,我看见苍月信步走了过来,一伸手将我推了下去,我瞪大了眼睛想要看清楚他,却只看到娘亲走向爹爹,相拥入眠,剑刺入心。
我尖叫着从梦中醒了过来,伸出手抹了一下脸,这才发现脸上早已是清泪一片。
再侧头一看,窗外早已是鸟鸣渐起,耀眼的日光与翠得快滴出水来的绿叶,那新叶尖上还有着露水,点点晶莹的样子,让我好一阵失神。
“哎哟的我姑奶奶!”我寻声看去,琦舞就站在门栏处,见我转过了头就放下了手中的碗直奔了我而来,我本想扯着嘴冲着她笑笑,却没有发现自己的笑竟是比哭还难看。
琦舞走过来,拉过了我的手来把了把脉,又以手背来探了探我的额,许久之后她才渐渐地舒了口气。
“就生个病,姐姐别担心……”可能是发烧的原因,我说出来的话却是沙哑得厉害,也没太注意,只是拉过了琦舞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聊做安慰。
“你还说!”琦舞一听我的话竟是跳了起来,那生气的样子我从未曾见过,我也懒得同她争,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她看我没像平日里同她斗嘴,亦是慢慢平静了下来,“你这一睡就是睡了三日,玉师伯担心你,这两日便是没有睡过好觉,只守在这里,今日才去睡下了……”
后面的话琦舞越说声音越低,我有些茫然地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而苍玉一直守在我这里亦是让我心头一颤。
“姐姐……你说……师父为什么会对我这么好,我只是……”我愣愣的模样让琦舞好生痛恨,直下手狠辣地拍着我的头,眼睛生生被她拍了出来,我不依,趁着这样的机会大哭了起来。
琦舞这时被我吓住了,手忙脚乱地找着方帕:“我……我下手是不是太重了?金……金戈……你别哭了……”
她越是这般说我越是哭得大声了起来,窗外的鸟儿被我这哭闹声一惊早就吓得四散逃跑了去,而琦舞更是被我吓得不轻只一个劲儿地安慰着我:“金戈,玉师伯……那个……”
说到这里就是连琦舞也说不出话来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我没有理会,而琦舞侧了侧头,立马就站了起来,那恭恭敬敬的模样就是让我也停止了哭。我泪眼迷蒙地看到了琦舞欠了欠身,行了一礼就离开了金玉殿。
房间中就只剩下了我和来人,那是苍玉。
苍玉走近了些,像刚刚琦舞的动作般探了探我的额,苍玉的手极为冰凉,没有一丝温度,让我不禁打了一个寒战,而苍玉仿似没有注意到般,只是安静地拉过了我的手,又把了把脉,整个过程就跟琦舞所做的没有区别,然而我却觉得他会是更加仔细与小心。
“师父……”
“你刚刚问琦舞的我都听到了。”苍玉没有让我说完便是接过了我的话,我看着他,他的脸上清明一片,却是有着没有睡好的迹象,眼睛有些红肿,整个人也不似平日里那般清朗,有些难得的倦色。
“在接你回来的那一日我便是去窥探了你的过去,却是一片空白,只有你的童年在秋千架上过的,我没有见到你的父亲,你的母亲,就是连你其他的事也都是空白一片。”本在听到苍玉说窥探了我过去的时候我的心早就已经提起来了,我害怕他看到的,是曾经的谨歌。但听到是一片空白的时候,我却是比听到他说我是谨歌更加害怕,怎么可能,我的曾经,真真实实地存在过,我真真实实地痛过,真真实实地伤害过,怎么可能只会是一片空白!?
我惊讶地看着苍玉,苍玉看着我,却又似是在通过我看着另一个人。他的眼里有着眷念,有着疼痛,有着对往事的厌恶。
“我救下你,是因为你长得像一个人。这几个月在落枫苑里,我想你多多少少也会知道一些关于玉岘门成为仙址的原因,也是知道你月师叔为何能成为上仙……”
“那是因为万年前的魔族公主谨歌死于你月师叔之手。”
“而你,像极了谨歌,就是我第一次听到你的名字的时候,我也以为,你就是谨歌,因为你出现的地方,恰恰好是谨歌死去的地方……”
苍玉边说边看着我,我终于知道了他通过我所看到的那个人是谁了,就是我自己谨歌。我心下一颤,怕苍玉接下来的话会是一发不可收拾,但是我却是张不开口来阻止他,只得看着他好看的薄唇一启一合。
“可是有些地方亦有些说不通,谨歌怕是最为憎恨自己的一头银丝,当我说要去除你的银丝时你却告诉我这是你生而带出,是你的不同,那便不是谨歌的作风;谨歌会做好吃的桃花羹没错,但是她不会烹调;最最重要的,若你是谨歌,不可能会没有曾经的记忆,更不可能,你会甘愿叫我一声师父……”
“她应当是极为恨我与苍月的……”
我静静地听着,鼻子一酸就是想哭,却是一个劲儿地告诫自己说如果现在一哭就完了,苍玉就会知道了我就是谨歌。我忍着痛看着苍玉,依旧是说不出话来。
“我为何会对你这么好,要带你回来?”他顿了一下,又苦苦地笑了笑,那轻轻扯动唇角的动作让我也是心头一痛,“因为你太像谨歌了,万年过去了,依旧割舍不下……”
听到这里我痛哭了出来,直抱着苍玉就哭,鼻涕什么的都往了他月白色的衣袍上蹭着,他似是愣了一下,而后才又轻轻地拍着我的背:“别哭了,是为师不对,你只是你,谨歌是谨歌……谨歌她……早在万年前就死了……”
我哭得更加大声了,钻进苍玉的怀里,感受到苍玉无奈地摇了摇头。
“是徒儿不好,徒儿再也不惹师父生气了,徒儿虽不是谨歌姐姐,但是明白师父这万年来也是过得不好的,徒儿知错了……”
苍玉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苍玉啊,这万年来,你会在青湖边找到如今六岁的金戈,是因为这万年来,你日日都是在寻找谨歌罢。
苍玉跟我坦白他带我回玉岘门的原因,而我,却是不能告诉他我正是他万年来寻找的谨歌。
就这样哭了好一阵,累了,便又是睡了过去,就是苍玉几时离开的,我亦是不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