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留在京师了,去长安。”皇陵祭拜之后,回到秦王府的司马柬神色很是疲惫,看着司马颖道,“兄还是希望你不要被长沙王的话影响到,毕竟我们兄弟活到现在的已经不多了,年龄合适又有才能的只有你们两个。有你们在,齐王应该还不至于过分,你毕竟是名义上掌控天下军权的藩王,同样加九锡、假黄钺、名义上是共同辅政。”
“但你要是留在京师,以为兄看来,河间王一直在关注你的动静,如果你留在京师和齐王一同辅政,他也会想办法留下来,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更何况开府的有四个藩王?司马虓没有动静看起来得过且过,你们三个都在京师,短时间可以相安无事,你们的部下迟早会让你们起冲突,长久看来必然出事,不如后退一步。”司马柬断断续续的开口道,“可惜啊,我并非什么大才,看不到更深的人心。”
“兄长谦逊自省,颖在干不听教诲。”司马颖握住司马柬的手道,“颖一定会听兄长的话,找个机会离开京师,坐镇长安看着司马冏,不会让他对天子不敬。”
“这就好,为兄有点累,想休息一下,你先回去吧。”司马柬强笑了一下,胸口火辣辣的感觉竟然没有出现,这是这段日子以来最舒心的一天。
半梦半醒之间,司马柬微眯着眼睛似乎回到了小时候,从出生到在禁军面前一鸣惊人,身负重任出镇长安,目睹母后的家族被铲除,两个弟弟先后身死,贾氏被诛,赵王乱政,出兵东进洛阳,这一切都像是幻灯片一样的回想不断战线。
到了今日,武帝还剩下的儿子只有,司马柬、司马乂、司马颖和司马炽活到成年,吴王司马晏出生之时便遭逢大病,是一个先天不足的人。
“儿臣辜负了父皇母后期望,儿臣还是太懦弱了。”黑夜中,司马柬发出这么一声感叹,便再无声息,卧室的油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熄灭了,这里寂静无声。
司马颖的府邸当中,谋臣卢志也听到自己的主公提及了白天的事情,以及秦王的劝告。
司马颖长久住在东宫,被贾后撵出京师到今天为止,其实也没过去多长时间,出兵的藩王当中他的年龄最小,加上长时间住在京师,就造成了司马颖本人有一个特点,那就是作为一个掌权者,司马颖极其容易被谋臣的言论影响到,就算司马颖本人当时可能会谋臣的看法不同意,只要谋臣锲而不舍,司马颖最终会改变主意。
八王之乱当中,司马颖在做出关键判断的时候,屡屡因为谋臣的建议采取应对之策。三国当中有个人物也是这种特点,这个人就是虎踞河北的袁绍。
死去的司马伦也是容易被干扰的人,只不过司马伦明显是山寨版的袁绍,他自己照袁绍差了很远不说,手下还无人可用,只有一个从底层冲出来的孙秀。
司马颖就幸运很多,卢志出身范阳卢氏,是东汉末年刘备的老师卢植直系后人。听了司马颖的话,开口道,“秦王说的很有道理,当初齐王的军队号称百万,却在虎牢关僵持不能下,是殿下你出兵东出潼关响应,这等大功勋无人能及。如今齐王邀殿下共辅朝政,这是理所应当的,只是我听闻一山不容二虎,时间长了必然会出事。确实应该找一个机会离开京师为好。”
“嗯,局势有利于齐王不利于本王,后退一步未尝不可。”司马颖本来就容易被谋臣的言论影响,多了这段时间也对辅政的心思淡了。要么刀兵相见要么退避三舍,没有第三条路可走。要开打的话,齐王的军队比自己多,胜算不大,而且自已确实也没有很大的权力欲望,打定主意后退一步的司马颖开口道,“本王决意,揍请出镇,让齐王独自辅政。”
“殿下能看出来其中利弊,是最好不过了。”卢志这时候才露出笑容对司马颖见礼道。
还没等付之于行动,第二天刚天色蒙蒙亮的时候,秦王府便传来消息,司马柬病死,虽然每个人都知道司马柬的身体不佳,在到了京师之后更是每况愈下,可这个消息传来的时候,仍然犹如起到了晴天霹雳的效果。
司马颖一刻不敢耽误直接乘车来到了秦王府,其他藩王也在随后的时间纷纷赶来,当然也包括再次延后北返的司马季,所有人见到这一幕,都是一阵唏嘘。
司马颖表现的最为伤感,他虽然和这位兄长同样不熟,可司马柬在感到自己的身体撑不住的时候,选择急流勇退,抬高他的威信,他毫无疑问是最近最大的受益者,一时间兄弟之情爆发,忍住眼泪道,“颖要护送秦王的灵柩回长安。”
这句话刚好被赶来的司马冏听到,一下子停在原地,这几乎就是明说要离开京师,把辅政大权拱手交给自己?不过司马冏倒是没有相信,当做没有听到一样进来表现宗室的团结。
“最近好像一直说要撤军的藩王是我吧?”司马季同样听到了司马颖的话,这每天吵吵要回家的人是燕王,结果却被另一个人抢了先。
不同于司马冏,司马季觉得司马颖应该是真心实意的,因为历史上留在京师的就是齐王司马冏,那后退一步的肯定不是齐王,而是其他人。
但最着急的肯定不是司马季,用余光看了一眼变得脸色的司马颙,要是手握二十万大军的司马颖离开京师,司马颙要是还敢争锋,还不被司马冏也生吞活剥了?
司马颙的邺城大军虽然是军镇的兵力,按理说比司马冏的大军能打,可双方大军的数量相差太多,没了司马颖在京师,司马颙应该是不敢妄动。
不过在秦王府,虽然听到了司马颖说了这么一句话,诸王倒也没有介意,没准就是随便说说呢,毕竟辅政大权不是这么好让的,他就忽然高风亮节起来了?大多数藩王还是觉得,司马颖这句话不能当真。
很快司马颖的动作就证实了他们的猜想,直接入宫面见天子,司马颖同样被司马冏推出来共同辅政,自然随时可以入宫面见天子,“首先举义兵者,秦王,传檄天下者齐王、颖没有在半分功劳,只是做了分内之事,现在天下已定,都是秦王和齐王的功劳,颖岂敢贪功?齐王礼贤下士,朝野皆知,现在秦王病故,颖只想要护送兄长的棺椁去长安,并且秦王临逝之前想让颖出镇长安,颖不敢不从命。”
司马颖也知道自己的皇帝兄长是什么状态,同意和不同意都是一样的,觐见完毕径直出宫,到太庙向列祖列宗道声别,时间刚过中午,就带领最为亲近的部曲,护送司马柬的棺椁上路,向西进军。
这么果断的样子,直接打了断定司马颖随便说说的诸王之脸,正在齐王府要离别的司马季和司马繇,都被抢戏了,看着司马冏起身直奔城外追赶,互相叹了一口气,起身追去,不出所料肯定是兄友弟恭的戏码。
司马冏甚至都没带亲兵就直接奔出城,要知道城外都是分属于不同藩王的大军,这样其实很有风险,但司马冏不管不顾,在尔虞我诈的环境当中待时间长了,骤然见到这种高风亮节的作态,一下子被这种真诚感动的够呛。
就像是司马季在皇宫当中,因为羊献容一句很简单的话,差点被弄的掉眼泪一样。
追了十几里,三人赶上了司马颖的队伍,司马冏少见的真诚道,“你这是干什么,本王从来没有赶你走的意思,你我共同辅政,还天下一个安宁。”
“有齐王在,天下会有一个安宁的,颖现在只想完成兄长的嘱托,将他送回长安。”司马颖畅谈的叹了一口气道,“颖并非一个喜好权势的人,更愿意守着自己的封国过日子。”
司马季一听点头道,“这也正是本王追求的生活!”他绝对相信司马颖的话,毕竟这是一个做出身在邺城,遥控洛阳操作的人。要不是亲身实践了连曹操都不敢实践的操作,司马颖最后怎么会败给出道就吃败仗,带着天子和司马颖对垒都打不赢的司马越?
果然还是上演了兄友弟恭的戏码,就连在场的部曲私兵都眼眶发红,尤其是跟随司马柬的建武将军杜剑,更是擦拭掉泪水,看向司马柬的棺椁默然不语。
“你还有什么要求大可直言。”司马冏眼见也劝说不动,便提出司马颖有要求可以说。
“秦王的一些部将和颖的部下,可否封赏一下。”司马颖顿了一下让人拿纸笔来,写下了封赏的名单,卢志、和演、董洪、赵骧、杜剑、刘瑶都在其中。人数并不多,只有几十人,都是在此战当中真正立功的人。
站在司马冏身后的司马季暗自点头,八王之乱后期出现的角色,明显水准都更上一层楼。至少都是不次于贾后的人物,看看从司马炎死后的几个掌朝者,杨骏封侯上千,司马亮封侯上千、司马伦封官过万。
而现在兵力最为雄厚的司马冏和司马颖,同为辅政,到了现在却一直没有大肆封赏。司马冏只是封了五个公,司马颖的名单也不多,都是战场上的立功者。
要知道讨伐司马伦的大军足有百万,要是和司马伦一样大肆封赏,那要封多少官。
这也是司马季为何不敢带着大军来的原因之一,带过来的女真骑兵给点钱就大发了,他们本就是胡人,对晋朝还不熟悉,自然所求不多。要是带着十万大军南下,司马季如何满足这些军中将校?
目送司马颖离开,司马冏坐在站马上良久,似乎还不相信自己眼中最大的对手就这么走了?就在昨天,新野王还劝说他先下手为强,今天就变成了这样一副样子。
“齐王,季有一件事相求。”司马季想了半天,张达李山都是看着自己长大的人,不封赏肯定不会有不满,幽州军的步卒没有打过仗,只是洗劫了赵国,自然没什么理由封赏也可以压下去,只剩下一个封赏的人,便开口相求道,“整个石氏一门,只剩下石超一人,请齐王看在石崇被司马伦孙秀杀的生此一人的份上,给一个将军名号。”
“倒也有理,不如就封为鹰扬将军如何,这也是石崇曾经做过的将军。”司马冏对石崇没什么好感,但也没有恶感,司马季只求这么一个将军位,算得上是很合适的请求。
“确实很合适,谢齐王。”司马季感谢道,“既然诸王都已经离开,明日本王也要北返了,到时候和东安王一起上路,还能护送他一段。”说罢对司马繇笑笑。
“徐州事物也很重要,有劳东安王了。”司马冏点点头开口道,“本王既然拨乱反正,忙完这段时间,自然要梳理事物,给蒙冤的朝臣藩王平反,还他们一个清白。”
“这样是最好不过。”司马季点头认可道,其实从把楚王司马炜的儿子封王开始,他就已经感觉到了,司马冏会给不少这几次政变当中死亡的藩王朝臣平反,除了司马伦一党。
不过这和司马季没什么关系了,第二天,司马季便出洛阳,带着麾下大军启程,和东安王司马繇一起离开,并且谢绝了司马冏的挽留。
这样洛阳的诸王大军当中、司马颖和司马季的部下开始陆续撤除,百万大军云集京师的情况开始改观,要知道百万大军人吃马嚼是一笔天文数字,洛阳本身还需要外地调粮。就算因为是京师有兴建的粮仓,也绝对顶不住多长时间。
司马颖和司马季的麾下开始陆续撤除,在刚过两天,新野王司马歆也表示想要回到荆州,司马冏同样表示同意,司马颖离开之后,他的压力也大为减轻,自然不需要强留。
诸王都开始撤军,河间王司马颙的处境就变得十分尴尬,因为他听说司马虓也要回许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