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黝黯的门
她的这招果然管用,他再也没有踏入她的房间半步,尽管每天夜里,他还是会返回到这栋房子里。她本来就不想去招惹他,也乐得清静,可是这几天的气氛太安静了,她甚至怀疑,他的兴趣已经转移到了那个新来的美丽女仆身上,因为他好几次单独把她叫进房间,又是过了好久女仆才出来,碧云不禁有点同情那个女孩,她看上去那么拘束、木讷、温顺、纯良,怎样应付的了阴险狡诈、诡计多端的他……
这一次,碧云看到那个新来的美丽高挑的女仆,那白皙的脸上有着不正常的潮红,衣衫不整地从二楼的楼梯直奔下来,冲进了一楼公用的洗手间里。碧云往前走了几步,却没有进到洗手间里,就听到里面传来“哗哗”的流水声。好大一会儿,女仆才从洗手间走出来,她碧蓝色的眼睛里还残留有一丝掩饰不住的慌乱。
碧云正对上那双碧蓝色的眼睛,只见玫瑰般的红唇边浮起迷人的微笑,张开嘴吐出像波斯猫一样性感富有弹性的声音,“凯蒂,我的纯情小天使,咱们又见面了。”
“伊丽娜!是你么?”这个女仆一反平常拘谨呆板的样子,碧云有些狐疑,那个重复了多遍而没有回应的问题,再次脱口而出。
“不是我,还会是谁呢?”她挑动嘴角笑地更加灿烂。
碧云一把扯住她的胳膊,惊呼了出来:“真的是你!你为什么要打扮成一个女仆的样子!还要装作跟我莫不相识!对了,你怎么会也来到这里!你不是在塞缪尔艺术学校么?我哥哥被释放了么?学校的老师们都怎么样了?党卫军的人和治安军有没有再找他们的麻烦?”她一气问了好多问题,伊丽娜脸上始终保持着那份笑容,此时碧云心里渐渐清楚了一个事实,伊丽娜的来历肯定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伊丽娜,你到底是什么人?”
“凯蒂,我并不是存心欺骗你,你知道,在艺术学校的那段日子,过的很快活,我把你当做自己唯一的知心的朋友。”她纤长的手臂拉过碧云的肩膀,扶着她坐在椅子上,注视着她乌黑的闪烁的眼睛继续说道:“朋友之间本来就应该无话不谈的,可是,你也有对我保守了不少秘密,不是么?你和这栋房子的主人——党卫军上将盖尔尼德之间的关系,你就只字都没有对我提起……”
碧云在她的注视下垂着头,低低地说到:“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骗你,而是不想提那些。我是逃走的,从这栋房子侥幸逃脱了出去,那一天,在雪地里,我跑了整整四个小时……后来被负责转移难免的组织搭救了,才会到那个国家,在艺术学校里,我只想安静地活着,那些事,我谁都没有告诉过,包括我的哥哥……”说着说着,她的眼角溢出了泪花。
“好了,好了,别哭了,”伊丽娜撕了一点纸巾,替她擦拭着眼泪,柔声安慰到:“那都过去了,现在他不是对你礼遇有嘉么?”
“礼遇……还是不要说这个了,你怎么会来到这里?”她眨动着乌黑的眼睛望着这个褐发碧眼的女郎,她虽然不如金头发时候那么性感迷人,可还是那么妩媚靓丽。
“我的身份,我想你应该能够猜到。”伊丽娜用她蓝宝石一样的眸子望着她。
碧云读懂了她的眼神,她点点头,没有追问她的身份,不禁为朋友的处境担心,“伊丽娜……你做的事情很危险!你要处处小心,凭我的感觉,他,并不是个好对付的人。”
“这些随后再说吧,你会把我的身份告诉别人么?”
“当然不会的!伊丽娜……啊。”碧云赶紧捂住嘴,改口到:“我是说,罗斯。”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一些了,正如你所说的,他的确是个厉害的角色。”伊莲娜边说边挑动起美丽的眉毛。
“有句话,我不知道该问不该问……”碧云说的很小声,脸颊也微微泛红。
“什么?”
“刚刚你从他的房间里出来,有些慌张,是他强迫你做了什么吗?”
“哼哼,如果是那样,倒还好说,我倒是不怕对付那些色鬼和流氓,”伊莲娜扯动嘴角,露出一抹性感迷人的微笑,“可是事实恰恰相反,凯蒂,他什么都没让我做,这才是最难办的……”
什么都没做么?碧云在心里又嘀咕了一声,刚刚分明看到伊莲娜衣衫不整的钻进了洗手间里,碧云微蹙着黛色的眉毛,抿了抿嘴,没再询问下去,因为这好像不是自己该关心的事情。
向她坦白了自己的身份之后,伊莲娜也并没有要求她做点什么,只是希望她能够保守秘密,可碧云还是忍不住去关注这个身份特殊、使命重大的朋友的一举一动,她虽然不能帮她什么忙,至少可以帮她密切注意“敌人”的动向,刚刚从地下室里,看到他的车子发动了,他已经出了门,不知道去了哪里,或许是开往几百公里远的驻地。碧云想向伊莲娜说这件事情,可她刚走上大厅的时候,就看到一个高挑的身影,像猫一样矫捷地钻到了走廊的尽头,她加快脚步跟了过去……,转了一个弯,那个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只看见走廊上其他的房间都是半掩着门,只有会客室的门是完全关着的,她试探着推开了那个房间的门……
眼前的景象让她惊呆了,里面的确是有一个人,只不过不她的朋友伊莲娜,而是一个黑色的狭长如鬼魅般的身影。她怔在原地,大脑有些僵硬,刚刚明明看到了他的车子驶出了院子,可他怎么会还在这栋房子里!
他就活生生地端坐在狭长的黑色胡杨木办公桌后,这个房间里到处是淡薄的烟雾,呛得人直咳嗽,她想逃离这个地方,但又找不出理由,只好有些无措地说到:“对不起,我走错房间了……”
“进入房间之前,不该先敲门么?”他抬起冰蓝色的眼睛,撇了她一下,坐在椅子上低声发问。
以前他进入阁楼她的房间,向来就是不请自入的,现在每天午夜里,不是也不敲门,就擅自用钥匙打开她的房门么,他侵入她的空间的时候,何尝问过她的感受。
“对不起……”这一次,的确是自己失礼了,她还是决定道歉,碧云偏转过头,不让他发现她游移不定的眼神,实际上,她在寻找的是伊莲娜,一个潜伏在这所房子里的秘密特工。尽管不清楚伊莲娜要做什么,但她是她的朋友,自己有义务保守她身份的秘密,并且保护她。
“既然你已经把自己当成这儿的主人,就不必道歉。”他浅浅地笑了一声,
碧云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抬眼望去,他的样子像是喝了很多酒的,黑色制服外套像是一张毯子一样的披在身上,扣子都解开着,衬衣的扣子也是,胸前有些濡湿,金色的发很是凌乱,可是那对冰蓝色的眼睛却那么清醒。
一对上那双眼睛,碧云又感到莫名的慌乱,她心里清楚,不管伊莲娜的出现是基于什么目的,一定是针对他的。她错开那道冰冷刺骨的目光,眼神不经意间落到他身前的台子上。
虽然他一身酒味,但是台子上并没有放着酒,也没有任何杂乱无章的迹象,而是在桌子一角,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叠文件一样的东西。她从上面那些各种颜色的字体就能辨认,这是一份名单……
他的手中也握着一叠纸,正在用打火机烧灼着这厚厚的一打密密麻麻的名单。红色的火苗迅速把他手中的纸张引燃,蓝色的内焰吞噬着这些名字,不一会就把它们烧灼成深黑色的纸灰,他冰蓝色的眼睛一直盯着那纸张燃尽,不知道哪里来的一阵疾风,窗子突然被吹开了,纸灰像雪花一般漫天飞舞着。
他端坐在这纷落的黑色雪片中,红唇边露出一抹凄厉的笑。
碧云突然意识到了,那些被他烧成灰烬的名单的意义,那密密麻麻的纸上的每一个名字,就代表一条鲜活的生命。她注视着那些黑色的雪落在地面上、桌子上,书柜上,他直挺的肩膀上,他的袖子上,甚至是他金色的头发上,她的泪水止不住地涌了出来,为那些无辜枉死的灵魂而悲痛哭泣。
他毫无温度的冰蓝色的眼睛逼视着她,语气缓慢地说到;“我的宝贝,你真是个天使,可以用跟我上-床来交换他们的命,你用你的身体在救人……多么高尚的行为。可你救得了几个?12个无关紧要的老师?你的同事和朋友,你的堂兄,还有两个被你随口一说就歪打正着的陌路人?还没有一个人,有这个勇气,在我面前,就这么明目张胆的编造谎言,从来没有一个人。”
她的心跳彷佛猛地停住了,原来他早就看穿了她的秘密,最后两个人名是随口捏造的,她来不及去想他为何不在当场就揭穿她,而是等到这个时候才说这样一番话,一句义愤填膺的问责已经出口,“你杀了这么多的无辜的人!这一切都是你所犯下的罪恶勾当!你难道就不怕死后下地狱么?”
“罪恶勾当?你说的没错,你想知道什么是罪恶么?”他垂下眸子,似乎是打量了一圈儿屋子里散落的纸片的灰烬,紧接着挑动修长的手指,把袖子上的黑色灰片轻轻掸落。“我不会关心她们的生死,是的,3147,对我来说那只是一个数字,或许这个数字不是很准确,因为有些尸体烧焦了,无法辨认,我不关心这些,我关心的是那些训练有素的帝国的士兵们,枪的后坐力震的他们健壮的肩膀,布满血泡,失去知觉,因为他们要不停地开枪,不停地开枪……”
碧云被他的话语惊呆了,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看向他,只见他冰蓝色的眸子眨动了几下,继续说到:“不止是士兵,行政人员也有很苦恼,因为上前线的申请书堆满了他们的办公桌,是的,因为上前线面对的是冰冷的死亡和凶残的敌人,而不是这些手无寸铁的妇孺,老人、中年妇人、孩子……还有像你一样年轻的姑娘,不过光看外表,已经很难分辨出她们的年纪,她们穿着同样的条纹衣服,她们的头发全部被剃光,和那些羊毛一起,做成了毯子和垫子,然后再发放给囚犯,真是物尽其用,不是么?”
他没有理会她惊惧而震怒的表情,低着头,继续他的自言自语,“总指挥他不允许没有结婚的士兵去干这件事,那些男孩看到这些,一辈子都不想再碰女人。如果他们都不碰女人,那么帝国的军队就后继无人……”
“一个帝国的指挥官,竟然被他自己的命令吓得昏了过去,真是天大的笑话……可没有人能够阻止,连他本人也不行,因为所有人都是这个巨大的机器的一个小小的零件,元首和总指挥是它的大脑,我是它的眼睛和触手,至于那些奉命开枪的士兵,或许只是一个颗小小的螺丝,如果哪个零件生锈了,就会立刻被替换下来,扔进垃圾桶里……”
他终于停住大段的娓娓的独白,那修长的手指滑过摆放在桌面上的,刚刚从自己制服领子上摘下的一枚大十字勋章,“你刚刚说过什么?下地狱?地狱不在阴间地府,就在人间,真正的罪恶也并不是,白骨铺砌的荣耀,鲜血铸就的辉煌,而是在这个群魔乱舞、野兽横行的世界上,生而为人,却浑然不知为何而信仰……”
她的双眼已经被混沌的热泪充满,视线也模糊不清,哽咽地说到,“是你自己选错了信仰,怨不得别人。”
他猛地抬起头,对上她的目光,发出长声的潸然的冷笑,“你的小嘴可真恶毒,和你的目光一样,你总是拿你漆黑的目光刺痛我,”他抬起手臂指着她的鼻尖,又把手掌按在自己左边的胸膛上,“不过我还是得谢谢你,是你让我心痛,也正是这痛让我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还活着。”他的手紧紧地抓着胸口的衣服,指甲已经嵌入到了皮肉里,彷佛是他的心脏真的在忍受着剧烈的疼痛。
碧云低下头,不敢再望向那双冰蓝色的眼底,他的眼睛像是冬日的大海,表面上风平浪静,实际却是暗流汹涌,她是一叶小舟,在风浪里飘摇不定,随时都会覆没。
这一次,竟然是他主动开口替她解了围,“我的天使,回到你的地下室去吧,我想自己静静。”他鄙夷地哼笑着,手却一直按在胸口,丝毫也没有放松。
12—女间谍的阴谋
碧云有些失魂落魄地走到地下室的房间里,黑暗中没有看清一个女人正坐在她的床上,女人轻声呼唤着自己的名字,“凯蒂!”
“伊丽娜……是你。”碧云被吓了一跳,终于有些回过神来,“你怎么在这里,我以为你上了二楼的房间……要找什么东西。”
“找什么东西?你指的是什么?”伊丽娜敏感地反问到。
“呃……名单,你是在找被害人的名单么?那名单被他烧了……黑色的纸灰扬扬洒洒的漫天都是……”碧云说着说着,手臂抬起,五指在空中展开,刚刚的情景太过震撼了,让她的思维久久沉浸在里面,一直难以摆脱那一幕,那一对冰蓝色的眸子穿透黑色的雪片,射向她的身上,他怎么能用那么平静优雅的语气来诉说着极端的罪恶。
“凯蒂,你还好么?”伊丽娜扶着她的肩膀,让她坐稳在床上,“告诉我,你都看见了什么?”
“他们在杀人,为什么要这样,他们竟然在杀害无辜的妇孺!”碧云的声音有些激动。
“凯蒂,我所作的工作和我肩负的使命,就是尽力阻止这些罪恶,铲除这些非人的势力。只有彻底铲除他们,人们才能过上安宁的日子。”伊丽娜扶住她孱弱的肩膀,一边说着,一边注视着她,碧云从那双碧蓝色的眼睛里,第一次看到坚毅的果敢的光芒。“凯蒂,我可以信任你么?”
碧云不明白伊丽娜要做什么,但接下来的话让她不由地打了个寒颤。
“我并不是为了名单而来的,我来这里是要他的命,现在来看,难以独立完成这个任务,我需要你的帮助。”
“你说帮你……杀人?”她黑色的眼睛瞪大,直摇着头说:“不,我不要杀人。”
“难道他不该死么?凯蒂,不要忘了,你是个红十字会的护士,是国际人道主义救援组的一员,你也亲眼看到了那集中营中的惨状,亲耳听到了他们的罪恶勾当,他是个魔鬼!对这种人怎么可以心慈手软?”
碧云被她的眼光逼视地无所遁形,“可我只是个囚犯,我能做什么?”
“那条钻石项链难道不够说明这件事么?凯蒂,你嘴上不承认,但是你心里清楚,他爱你。在别的时候他或许会和别的女人逢场作戏,但是他现在连那个心情都没有,他的眼里完全容不下别的女人,因为他深深的爱着你!甚至可以对你袒露他的心声,他信任你,喜欢你,企图讨好你,自然就不会对你设防。”
碧云挣脱她的手,冲着她喊到:“是的,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但那又能怎么样?我杀不了他的!”她意识到自己说话太大声音了,捂住嘴巴,快速地眨着黑色的眼睛,望向伊丽娜。
“这你不用担心,我有办法”伊丽娜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颗小胶囊,用两根手指轻轻捏着,递到碧云的眼前,“小心拿着,这可是一种化学合成的剧毒。”
碧云颤抖着接过来,放在掌心,那是一粒透明的微小胶囊,里面是一些白色的粉末。
“这种毒药,会立刻溶于水里,但是只有在人喝下去之前的一分钟之内,下到杯子里才会起到致命的作用。所以做这件事的人,必须要能够很接近他,就是他身边的人……”
“你……要我给他下毒?”碧云的声音有些打颤,肩膀也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他很谨慎,在他信任的艾玛和几个老仆人不在的时候,他不会动任何外人送的食物和水,显然他对我也存有几分怀疑,故意的试探我几次,我不知道他从我的反映里,看出了什么端倪,但是不能再拖下去了。”她郑重地补充道:“一旦失败,我们并不会有什么损失,一旦成功,我可以完成我的任务,而你,就可以获得自由。”
碧云定了定神,把那颗胶囊握在拳头里,喃喃地发问:“可我该怎么做……”
“今天晚餐的时候,就找机会下手。”伊丽娜露出迷人的微笑。
她又恢复了那么驯良木讷的样子,和仆人们一起,默默地把餐桌布满。碧云坐在沙发上,乌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伊丽娜的一举一动。
脚步声响了起来,他从楼梯上下来,径直地走到餐桌旁,落座在那把黑色的大椅子上,显然他的情绪还不是太好,随手拿起桌上的火机,点燃了一支烟。
碧云拉开椅子,坐到了他的身边。
他对她的到来和举动有些诧异,并没有问什么,只是看了她一眼,就垂下眸子,低着头继续吞吐着烟圈儿,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仆人们为她也铺上餐巾和餐具。碧云的手扶在白色的餐巾上,向这个男仆人点头致谢。
“已经齐了,请用吧。”男仆谦卑地点头。
碧云直挺着身子,她的手心已经被汗水浸透,那个白色的小胶囊就放在她的口袋里,她忍不住用指尖触摸了一下,又快速地缩了回来,仆人们在他们身后站成一个长排,这么多人在场根本就无法操作。她咬着嘴唇,心里已经非常紧张。
“艾伯特,你带着大家都下去吧。”他侧着头,对领头的男仆人说道。一排仆人都退下了,伊丽娜也面无表情地走过她的身边。碧云不敢抬头去看她,慌乱间却被他的视线捕捉到。
“你想说什么?”他冰蓝色的眼神,彷佛磁石一样,能将她的目光紧紧地吸住,她与他对视了不到一秒,就低下了头,呼吸急促,额头冒汗。碧云心想她的表现一定是糟糕极了,没有想到他却开口,那语气竟然异常的温和,“下午在我的房间里看到的,听到的,让你害怕么?”
她没有做声,低下头,但是能够感觉到他的眼光继续在她的脸上扫过,如一张海蓝色的网,捕捉着她游移不定的焦距,她无处躲藏,干脆鼓起勇气,对上他的眼睛,却再次愣住了,没有想到他的眼睛里,竟然会闪烁着这么柔和的光,他灼灼地注视着她,露出很轻很轻的微笑,几乎让人察觉不到,“我们用餐吧,不提那件事了。”说完,他掐灭了烟,拿起刀叉,又顿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我想再喝一点酒,可以么?”
她起身去到酒柜里,取出一瓶红酒,打开盖子,斟满了他的玻璃杯子。
“这酒似乎倒的太满了些……”他取过她面前的高脚杯子,倒进一半的酒,放在她的面前,“陪我喝一点。”
“你喝的其实已经很多了。”她的手靠在杯子上,有些答非所问的说道。
“我看上去,像是酒量那么浅的人么?”他没有等她端起酒杯,自己端起了杯子,向她示意了一下,把杯子里的红酒一饮而尽,接着又斟满了一杯。
碧云看向他,刚刚是他说的,红酒倒的太满了些,而现在,又是他自己倒满了杯子,只听见他缓缓地说到:“酒不会让我醉,让我醉的,只有你。”说完,又是一口气把酒喝了下去。
碧云有些不解,为什么他会这样一杯又一杯的不停喝酒,也不动面前的食物,很快的,一瓶红酒,就只剩下了她面前的那半杯。
“再给我拿一瓶来,好么?今天的酒,味道不错。”他说。
她再次起身,来到酒柜旁边,准备开启一瓶酒,这一次,她想到了口袋里的小药丸,这或许是今天晚上最好的机会了,一想到这里,她的手忍不住地颤抖了起来,大脑也几乎无法思考,只能机械的按照伊丽娜的吩咐去一步步地做着,那颗小小的胶囊就这样,被在开启瓶子拔出木头塞子的瞬间,投入了红色的酒中,瞬间融化了。这一切彷佛都在悄无声息地进行,背对着酒柜的他,显然是有些不胜酒力了,一手扶着额头,低头紧闭着双眸。狡黠如猫的伊丽娜则躲在客厅的大门口的暗处,密切注视着她的动作……
碧云拿起那瓶酒,一步步地走近餐桌,他微笑着望向她,见她已经乖巧地站在他的面前,正准备往他的玻璃杯里倒酒,他冰蓝色的眼睛,直直地仰视着她温润如玉一般的侧脸,他轻轻抬起手臂,搭在她纤细的腰间,用了一点力道,把她搂向自己。
她战抖了一下,酒瓶从她的双手中滑脱了,“啪”地一声炸响,一整瓶的酒就这样洒在了地板上,她立刻跳了起来,看到那猩红的酒洒了一地,还有散落的玻璃的碎片。
“伤到了么?”他立刻握住她的手,感到她的小手和整个身子都在瑟瑟发抖,他松开了她,“真是……抱歉,我或许,真的有点醉了。”
她想弯腰去拾起那大块的玻璃,却被他止住,她逃离了大厅,来到厨房里,伊丽娜就站在那里。
“对不起,我做不到,即使我知道他是个十恶不赦的魔鬼,我也做不到……”
“凯蒂,你知道你的仁慈会断送多少人的性命么?好了没有时间废话了,只有换一个计划。”她紧紧地盯着她,严厉地说到:“这一次不需要你插手,你只要什么都不说,闭紧你的嘴,保持沉默!”
“是你么?罗斯,我的头,有点晕”他的手支撑着额头,紧闭着眼睛,太阳穴旁边的青筋隐现。
“大概是您喝了太多的酒的缘故吧,还是回房间休息一会吧。”伊丽娜扶着他,走上楼梯,碧云忍不住也跟了上去,站在二楼卧室的门口,眼见着伊丽娜一步步把有些不稳的他扶到床上,他和衣而卧,紧闭着眼睛,金色的头发散落在白色的枕头上,似乎已经睡沉了,只见她又慢慢走到窗前,关严了窗子,拉紧了窗帘。
“你想怎么办?”碧云忍不住问到。
“让一个人死的办法太多了,不仅仅只是下毒,车祸意外,或者是一场意外的火灾……”
“你是要放火么?”
“难道你想阻止我?凯蒂。”
“不……不是的。”
“那就回到你的房间去,这里没有你什么事了,过一会火势一起,你就可以趁乱逃跑了,你就自由了,你不是一直希望得到自由么?”
碧云不愿意再面对着她,她也不愿意去分析伊丽娜她自己的立场是对是错,她跑回到地下室里,插上了门,可她情不自禁又到了窗子前面,可以看到二楼的窗口,已经开始闪烁着冉冉的火光,伊丽娜已经实践了她的计划。是的,他是个十恶不赦的恶魔,她眼睁睁地看着那火焰在燃烧着,她能够救他的,但是她没有说一句话,就看着这一切的发生,眼看那火焰把他葬送。
过了好一会,听到院子里响起了警报声,人们有些慌乱,从远处围聚到房子周围,都在忙着灭火,然而这火已经越烧越旺,很难在短时间内扑灭。
恍惚间,碧云才想起她该逃了,推开门,却发现地下室与一层大厅之间的铁栅栏门被一把黑色的大锁锁住了,她冲过去,拍打着那扇铁栅栏,锁的很结实,凭她的力量根本不可能弄开,走廊上渐渐浓烟密布,呛的她不住咳嗽,她只好回到了自己的小房间里,用床单把门堵了个结实……
碧云伏在窗边哭了起来,这难道不是最好的结局么?她不是十分的怨恨伊丽娜,或许是她的职业要求她必须这么做,或许是因为怕自己泄露了她的身份和行动计划,或许是因为她没有按照他的要求,在他的杯子里下毒,是什么原因,如今已经不重要了……她将葬身这火海。
浓烟还是透过缝隙钻进了这间屋子里,求生的本能,让她把身子压低,静静地注视着矮窗外面的世界,难道人在临死之前,总是会把一些淡忘的事情记起,她想起小时候和姐妹们因为调皮常常挨着父亲的责打,想起母亲拿着黄肠木的梳子给她理顺着如云般的黑发,想起逸安哥哥,想起美国教会学校的同学们……她一次又一次地祈祷亲人和朋友能够平安幸福,然而,她自己也没有想到的是,最后浮上心底的,却是一双冰蓝色的眼睛,他也会葬身火海,他罪有应得,可是为什么,她竟然对他有一丝同情和愧疚,明明是他残忍地虐待自己,此时此刻却感觉是自己亏欠了他的。
如果在歌剧院那天夜里,她接过他手里的玫瑰花,是不是会好一些;如果在他进入地下室的时候,她没有故意地拆穿他,而是继续躺在床上装睡,让他能够安心地对她道一声晚安而后悄然离去,是不是会好一些;如果她没有冒然闯入他的房间,在看到他的心在黑暗的深渊边缘徘徊,挣扎和痛苦的时候,不是用冰冷的言语继续刺激他,而是就那样注视着他,继续听他说下去,如果……,她不愿意去想象这些如果都变成现实,现在会是什么结局,她从来不敢期望去拥有什么,只是不愿意亏欠别人什么东西。除了同情,除了愧疚,还有深埋在她心底的一份痛惜。她已经没有力气去想那些事情,不住地咳嗽,被浓烟呛的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