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轿!”顾靖薇冷了面色,放下轿帘,淡淡的吩咐。
妙梦看主子神色不对,不敢再多说,心中却是有些好奇起来,她家主子虽然不是软弱无能之辈,却也甚少这般有凌人的气势。就刚刚那一下的功夫,她还以为站在她面前的是老将军呢,端的看来却是有了十足的气势了。
安坐在轿子里的顾靖薇面上看着十分平静,可是心中却是波涛汹涌。她不确定梦中的那个人生是不是真的,但是那个长长的梦实在是太真实了。她姑且就当是自己的另一段人生。
傅家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货,竟敢这样对待她的女儿,她目前最紧要的是看怎么才能帮到宛瑶,帮她改善她现在才处境。至于傅家人,却是不急,总归会有收拾他们的时候。她只能不断的提醒自己,不能着急,路必须一步一步的走。
今日她总要想法子见一见宛瑶的,只是,究竟要怎么做,才显得自然不露痕迹呢。顾靖薇坐在辇轿里,满脑子都是这件事,就连早先主持秋祭的紧张都全然忘却了。
在她反复思虑的当儿,寒山寺也终于到了。先前在路上相遇,傅家将路让给她,眼下应该还在后边,她还有时间去安排。
按着先前嬷嬷交代的仪式细节,顾靖薇领着侯府的一群子女们,进了庙里参拜秋娘娘,又将祭品献上,算是将仪式完成了一半,接下来等午时去厢房用过斋菜,下午将寺里一位师太请回去上香,再在府里供奉三天,就算是完成所有仪式了。过程出奇的顺利,哪怕她的心思已经不知道飞去了哪里。
安排所有事情之后,顾靖薇带着侯府大小的人进了寺里为他们专门准备的厢房歇息。算计着时间,傅家的队伍也应该已经到了寺里。
“妙梦,我想见见那个傅家的嫡女,你一会安排一下,想法子引到后院去。不要让人觉得你是有意的,最好是像偶然发生的。”
琢磨着时间差不多了,到底是没能按捺住她的心思,而且这样的事情也瞒不过她身边贴身的丫头,倒不如索性装成一副感兴趣的模样,反正她是女眷,想法子将宛瑶引了来,就是被人看见了,也不怕坏了她的名声,说不定还能让傅家的人不敢太过放肆欺负她,毕竟是入了贵人的眼的。她如今这身份,倒也当得起贵人二字了。
“这——”妙梦对自家主子这要求,可真是脑袋都大了。要把人引过来,还得不着痕迹不被人发现是有心的。人家又不是小猫小狗,哪是说引过来就引过来的,怎么说也是个大家闺秀,尤其又是那样的环境长大,必定言行都小心翼翼的,哪里会轻易被人引出来啊。哎哟,她的个主子呀,这不是为难她么。
“怎么?办不到?”看到妙梦一脸的为难,顾靖薇挑了挑眉,她也知道这事好像是有些过分了,不过她现在管不了那么多,只想着要见一见她梦里的女儿,所以只好为难这个可怜的丫头了。想来她一直是个比较好说话的主子,对于这偶尔的为难,她应该不会太计较吧。
“奴婢知道了,马上去想法子。”妙梦抚了抚额头,对于主子这偶尔为之的有难度的吩咐,办不到也要想办法给办了,要不然怎么配做主子身边的一等大丫头呢。只是但愿以后主子这样的活少派点给她吧。
只是她实在是好奇,主子怎么就对那傅家的姑娘这么感兴趣呢,她从小就呆在主子身边不曾离开过,实在是记不得主子跟这位傅家姑娘有过任何的交集。想来应当是主子心善,听了她说的那些傅家的龌蹉事,对这位傅家的嫡女产生了同情心吧,毕竟主子也是幼年丧母的。除了这一理由,她实在是想不出顾靖薇怎么会对一个素未谋面的闺中女子产生这么大的兴趣。
妙梦一面为顾靖薇的行为找理由,一面努力的思索怎么去完成她交代的任务。唉,这主子不想起来就没事,折腾起来那可真是想一出是一出,这可真不像一位侯府当家主母会干的事。
主子一时的兴起,她做下人的可不能只听着,既然主子对那傅家的姑娘有兴致,她这做大丫头的,就先一步替主子瞧瞧那傅家姑娘的品性吧,若是不好,以后自当拦着点,尽量让主子把这人给忘了,若是品性不错的话,以主子的身份,侧面帮那姑娘一把也不是坏事,傅家那一家子也实在是够下作的了。
想清楚了关隘,妙梦倒也就不纠结了。在主子备用的钗环里翻了半天,最后捡了一支看着不花俏,但是嵌了两颗东珠的蜻蜓金钗就出门了。
这支钗上的东珠是去年三爷在南洋那边,缴获了一伙海盗的战利品中最大色泽最好的两颗,制工也是选了京城老字号的老师傅亲手打制的,虽然不是什么贡品,但其珍贵程度,也不必内造局送来的那些差了。
最重要的是,这支钗上没有内造局的印子,举凡内造局出的钗饰,在不起眼的地方,都有内造的痕迹和印子,也都是记录在档的。便是平常人家得了去了,也无从出手。将来若是被查了出来,只怕还是祸事一件。对于无法贪墨的东西,自然也就达不到她想要测试傅家女的目的了。
算了算时间,眼瞧着傅家那位嫡女在丫头的随侍之下,朝着这边的小院来了,妙梦将手中的钗扔到不算起眼,但又必定会被一直低着头的傅宛瑶看到的地方,就找了个角门藏了起来。
傅宛瑶在丫头的扶持下,慢步的朝前方的小院走去。心中有多少凄苦却找不到人倾诉,平日连出门都是千难万难,今日难得有这个机会,自是要去求一求菩萨的。
年前她身边的秦嬷嬷就跟她说,好似母亲留给她的嫁妆数目有问题,她当时并未放在心上。后来淼姨来瞧她,提起外祖给母亲的嫁妆里有一本帖子,是当年王羲之的孤本,还说原先母亲是极爱书法的,时常拿出来描绘,她那时也经常见,如今却是不易了。
当时她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后来回想起来,淼姨问她的时候,神色有些不对,这才想起秦嬷嬷跟她说的话,莫不是身边出了内贼,偷了母亲留下的嫁妆出去换了钱银,遂动了清查嫁妆的心思。
真是不查不知道,库房里光是登记在册的孤本都有数十本,如今还在库房里锁着的竟只剩下三本而已,更不要提那些名家的字画。还有母亲原本出嫁时一套金子打制,镶嵌了羊脂白玉的头面首饰,也不翼而飞了。
她当时就腿软坐在了地上,母亲原本给她留下的这些嫁妆一直锁在库房里,钥匙是两把的,一把在秦嬷嬷手上,一把在父亲手上。秦嬷嬷是母亲的奶娘,从母亲小时候就一直在身边伺候,自是不会做出这等事情来。那么能动到这些东西的只剩下父亲了。
回过神来的她当时就哭着去向父亲求证。刚走出阁楼,就发现父亲匆匆的赶来了,看父亲当时的神色,她就知道不必问出口了。只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父亲见她已经知晓此事,竟毫无内疚不说,反倒变本加厉。
父亲只说兄长要从仕,需要打点,文官走的自然是文官的路子,送她母亲留下的那些孤本,比送银子更加得人心。反正她一个姑娘家,等将来出嫁的时候,再置办一些头面首饰就行了。那时,兄长已经做了大官了,还怕家里无钱给她置办嫁妆么,说罢竟要开库房将余下的孤本全部取出来。
她自是不允的,哭着拦着父亲,只道那是母亲留给她的嫁妆,也是她的念想,再三恳求父亲不要将那些孤本拿去送人。岂料争执之间,她不慎从阁楼上摔了下去,摔坏了腿脚,如今就连走路也略跛。
等她醒来时,父亲除了来告诉她,原本小时母亲为她定的亲事,如今因为她跛了腿脚,婚事将由二妹代替她嫁过去之外,竟再也没有来看过她。
她开始还一直不相信父亲的话,母亲为她定下的亲事,乃是大学士府的公子,大学士夫人跟母亲乃是闺中好友,怎么会允许父亲这样亲事说换人就换人。可是当淼姨再来看她的时候,那歉疚的眼神,她就再也无法欺骗自己了。
她残了,嫁妆也没了,定的亲事也被抢走了,不要说维护,她便是连个诉苦的人都没有。若不是秦嬷嬷一直拦着她,小心的看着她,她此刻应当已经去见母亲了吧。
她原本对生活还有着期望,她一直以为她会嫁去淼姨家中,淼姨对她也一直很好,也一直以她婆婆自居,哪怕在家中她再不讨喜,父亲再忽视她,祖母再挑剔她,她总想着有一日要嫁出去的,等嫁出去了就好了。
可从那件事之后,她却再也笑不出来了。今天秋祭,阖家来寺里祈求丰收平安,她所求也不过是求将来能平稳度日,继母将来为她议亲时,能找个过得去的人家,不要将她的婚事也变成一桩交易,成为父兄上位的筹码。
呵呵,傅宛瑶自嘲的笑笑,她却是多虑了。就她如今这样,又会有什么样的好人家还能瞧得上她,还有什么资格成为父兄上位的筹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