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起建安候府,最受顾靖薇青睐的地方决计不是她自己居住的小院。
自打前朝起,京城地区就流传着一句话,南边有辅国,北边有建安,皇城圈圈在中间。南边的辅国将军府就是说的她娘家,背靠洛平大运河,从京城出了城门一直往南,沿路都有一百多个关卡,至下途径富庶的江南水乡,一直到南疆,皆有她亲爹属下的平南大军把守。江南两岸的水军也是隶属在大兄旗下,为此,就连盐漕总督每年私下里也不知道要孝敬她家多少。当然,这是私话,虽然皇帝是知道这些情况的,但是却不好拿到明面上来说的。
而北边说的自然就是她如今的夫家,建安候的侯府了。建安侯府位于城北,紧靠山崖,从皇城北边出去,就是连绵山脉,也是大荆的国之根本,各大矿脉所在。自有建安候派的重兵把守,绵延至极北的地区,阻拦了北边胡人对大荆的觊觎。多年来为了不让皇室疑心,一向是一南一北,相互挟制的,只是可惜到了当今圣上,却不是那么回事了。
都说当今圣上的皇位是便宜捡来的,听她爹说,当年京城的的皇子们为了抢那个位置,最后斗得死的死残的残,被她老爹和她现在的夫婿拥立着九皇子,也就是当今的圣上坐上了那个位置,有了从龙之功。也是大荆朝有史以来为数不多见的一次南北合作,只是为了怕忌惮两大功臣功高震主,才有了她的指婚,既有恩恤的意思,未尝也不是有着挑唆的心思。
话说回来,建安候府地处皇城北边,背靠山崖,几乎是有着天然的屏障。而她最爱的便是侯府后山一处暖汤池。
从侯府后院出去,沿着一条青石板铺的路直走到一处瀑布下方,当初也不知道是谁的巧思,就着瀑布下方的山坳,硬是挖出了一个能容纳数十人的山洞,洞内峭壁上,雕琢了雄鹰,鹰眼处镶嵌的是夜明珠,将整个山洞照耀得熠熠生辉,却又不刺眼。门口处一座九折的绣花屏风恰好的阻拦了所有视线,而汤池边上,一人高的八宝架子上,摆放了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里面全是各种精油和香料。
暖池外头瀑布的对面,有个大的平台,平台是石质的,下方则是悬空的,远看上去,像是一大片石板嵌在了山壁上。平台上有一座八角的凉亭,凉亭八面都挂了纱幔,起着阻风的作用。亭子里石鼓石凳一应俱全,还有一张贵妃榻,榻上垫着厚厚的皮毛,看着显得十分舒适。石鼓上,一个红泥小暖炉上,铜制的小壶里暖着清酒。
整个侯府里,顾靖薇最喜爱的便是这个地方,先前正是酷夏,即使是夜里也热的很,哪像现在入了秋,白日里虽然热气腾腾的,到了夜里还是能感受到几分的凉意,这个时候来泡个暖汤真是再舒服不过的事了。
午后去见了建安候,一路上暑气逼人,尽管她穿的是夏季最耐热的冰丝,却也还是出了一身的薄汗。眼见着夜幕来了,侯爷还说夜里要来她的院里歇夜,想着反正要梳洗,不如跑来这里泡个暖汤再回去。
让以冬在外面守着,顾靖薇退了衣物下水,初时还觉得水温有些偏高,不过一会就适应了水温,加上夜间徐徐微风吹动,倒是不觉得有多烫了。妙梦将她最爱的绮罗香洒在暖汤池里,汤池里的水是活的,倒也不怕香料撒多了,会污了这一池水。
她泡了一小会又喝了一盏清茶,以冬推拿揉捏的手艺是极好的,也是请了以前宫里的女医官调教过的,正欲唤了她进来给她按按。却听见外间有细碎的对话传来,她连忙让妙梦将罩衫拿来,准备起身,却见妙梦领着一个人进来了。
顾靖薇看见进来的人时,愣了愣,连忙道:“原来是平阳县主过来了,怎么不让丫头通报一声?以冬你这个死丫头,到侯府来以后规矩是越来越不像样了,看本夫人回去怎么收拾你。”
靖薇随是在骂身边的丫头,言下之意却是对沈玉蓉有了几分怪罪,她好歹名义上还是沈玉蓉的继母,看见她的丫头在外间守候,定知道她在里头沐浴,竟是连通报一声,就这般直接闯进来了,可见这位前建安候夫人所出的嫡女是有多不将她这个后娘看在眼里了。
沈玉蓉闻言脸上闪过一丝怒气,她又不傻,怎么会听不出来顾靖薇这是指桑骂槐,看着是责骂自己的丫头没规矩,实际上却是在教训她,说她没规矩呢。这便罢了,还非要扯上辅国将军府,明摆着是告诫她,自己虽然是从三品的县主,可这个姓顾的女人却是正二品的诰命夫人,还是她的继母,她若是想端架子,却是找错了对象。
平息了几分怒意,她虽然是来宣告立场的,但是也并不想得罪这个女人,尤其是听说父候要让她来主持秋祭,那就等于是要放权给她,让她当侯府真正的主母之后。她只是来替大哥哥投石问路的,遂扬起一抹笑容道:
“母亲说笑了,是我拦着不让说的。母亲入府也有半年了,我都不曾拜见,总想着要跟母亲亲近些,却听说母亲身体不好,老也找不到机会。今天听说母亲到后山来了,这才过来拜见母亲,还望母亲不要生气才好。”
顾靖薇挑眉看去,被她左一个母亲,右一个母亲称呼得脑子都有些发昏了。这位主这是打的什么主意?她自己都说了,她顾靖薇嫁入侯府都半年了也不曾来拜见,怎地今天就这么巴巴的过来瞧她?
她有些疑惑的看向妙梦,说起来妙梦可真是她那五大三粗的老爹为她准备的最好的嫁妆之一,妙梦察言观色的本事那可是经过了府里老嬷嬷手把手教导过的。那些费脑子的事,经过她的脑子一转,十有八九能断出个子丑寅卯来。
妙梦见主子看她,只轻轻的对了个嘴型:“秋祭!”
顾靖薇看到妙梦的嘴型,立刻就醒悟了过来。是了,她若还是如从前一般,深居简出的话,想必这位自视甚高的平阳县主依旧会视她为不存在。只可惜,下午她去见了一趟侯爷,更重要的是,侯爷让她来主持秋祭。
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每家每户主持秋祭的都是主母,她可是侯府三媒六聘,由今上指婚嫁入侯府的,将来自然是要当家的。问题是对这位平阳县主而言,那可就是一个不太好的消息了。
别看着她年龄还小,但是也有十二了,再过个一两年,也到了该议亲的年岁了,照规矩自然是要学着怎么理家的。可是她亲娘去的早,若是侯府一直没有主母,倒是可以请了府里资深的老嬷嬷来教,可是侯府如今不但有了主母,而看他亲爹的那个意思,分明是要放权下来,对沈玉蓉而言,意味着大权旁落不说,以后说不准还要受她顾靖薇的磋磨。
难怪一向骄傲的平阳县主也耐不住性子,坐不住了。
想明白了这些内力的东西之后,顾靖薇倒是有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她的那位夫君建安候究竟是怎么考虑的,难道就不怕她以后真的虐待她嫡妻留下的孩子么?虽说侯府世子她自是伸不出手去的,且年岁那么长了,要伸手也不容易了,可是这嫡女她若真要拿捏,还是有法子的。
罢了,她素来不爱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家中又俱是兄长,内宅里虽然也有几位姨娘,奈何她这嫡女的身份是摆在那的,又兼着自小体弱多病,便是衣食住行都有老嬷嬷狠命的盯住,一丝缝隙都不曾露出来给人,对这些事情却真是不拿手的。便是梦中那个郁郁不得志的女子,生就在尚书府邸,还是独女也是没有这些腌渍事的。不然也不会在傅老太太设计她祭品一事上,被整治得毫无还手之力。
“县主不必这般,有话就直说吧。”想起梦中一些不甚愉快的事情,她连泡汤的好心情都散了,且不说沈玉蓉一个十二的姑娘家是不是能想这么远,就算她背后真有世子的身影,她也不打算继续与之周旋,她这般的性格里大多遗传她的亲爹做军人利落的风格。
被顾靖薇单刀直入劈来,沈玉蓉却是满口试探的话都无从说起了,她能说什么,是说你顾靖薇虽然如今嫁进了侯府,但是要想在侯府呼风唤雨还是不行的,这里不是你能耀武扬威的地方?她自问她虽然有个平阳县主的封号,也有自己的封地,可是这里不是她的封地,这里可是建安候府。
顾靖薇见她不说话,心中却是越加的不耐烦,也不等沈玉蓉回话,径自说道:“我喜欢直话直说,你可别见怪。我知道侯爷让我主持秋祭,让你跟世子很不安,今儿我就在这里给你交个底,我只想安稳的过日子,既不想称霸侯府,也不想对你们兄妹俩做什么,即便将来侯爷指了庶子过继来我名下,我自会为他挣一条出路,对你们却是没有影响的。”
顿了顿,靖薇想了下,接着说道:“你一会回去将我刚刚说的话转述给世子,不论今天是你自己要来的,还是世子让你来的,我的话既然说出去了,就断没有反悔的。我自会守着自己的诺言,但愿世子也能遵着规矩,予以我该有的尊重,想来,这样府里才能安乐祥和。”
说罢,她也不管沈玉蓉那张青红紫绿,不知是怒是恼的脸,让妙梦取来外衫袍子穿戴完毕,竟是连长发也不挽,就着以冬提着的灯笼下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