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佩珏被花满楼带回了他的小楼中。
虽说花满楼一直以来都独身住在这间小楼中,可他从没感受到寂寞。毕竟他可以在薄雾笼罩的晨光中,听那露珠砸在花瓣上的声音,又可以在那骄阳高悬的白昼,将窗打开,把那被树尖的枝桠变得婆娑的日光放一点儿进来,待到光辉都变得寂静的夜里,花满楼则会站在风中,感受那晚风里盈满的他所热爱的生命的真谛。
花满楼想着,在这喧嚣纷扰的尘世中,能有这么一个宁静的去处,这已是上天的恩赐。
可是当兰佩珏告知他,他要离开时,花满楼也不明白,为什么他的心中会感到一丝淡淡的寂寞。只是想到这小楼里会失去一个人的身影和他的笑声,花满楼心中的这股寂寞,就挥散不去。
不过,花满楼的面上依旧是笑着,他将一个打理好的包裹递到了兰佩珏跟前:“这里面有些许银票,干粮和换洗的衣物。”
在花满楼面前的少年接过他手中的包裹后,他便再没了动作,也没了声音。花满楼只能听见少年渐渐变得急促的呼吸,就好像他有什么话语要脱口而出,却又因为他激动的心绪而哽在喉间那样。
花满楼刚想尝试着开口,询问少年是否还有什么难言之隐,可下一秒,他就感到一具温热的躯体填满了他的怀抱。花满楼被人牢牢的抱住,他甚至可以感受到少年环住他背脊的手臂的力量,一如少年开口时满满的感激:“谢谢你,花满楼,你为我做了这些,我、我……”于这个来自关外的少年,中原人的话,他说得不那么好,“我今后一定会好好的报复你的——”
听见少年的话,花满楼没忍住,搂着少年低低的笑出了声,他笑起来时,那温润的脸上仿佛都绽出了光,让他怀中的少年不由得感叹,花满楼他好看得将他满楼的鲜花都比了下去。
花满楼没有纠正少年错误的用词,离别而缘起的寂寞,也因为少年的一席话而消散了些,他的手同样环紧了怀中的人,他眷恋于这个温暖且令他悸动的拥抱,他柔声道:“好,我会等你来‘报复’我的。”
花满楼始终没有问兰佩珏要到哪儿去,就跟他没有问兰佩珏那晚为什么会来到他的身边一样,他只道:“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你都可以到这间小楼里来,因为我会在这里等着你。”
离别既是相遇。
待花满楼醒来时,他已经从他的小楼来到了一处陌生的地方,房间里有着淡淡的兰花香。等门外的那阵脚步渐渐的朝这里靠近时,花满楼心中的猜测便已得到了肯定。毕竟能进入到他的小楼里的人,也就那么几个。
这样的相遇,有些在花满楼的预料之外。毕竟他曾经以为,那晚他偶遇的少年,会在那一次的分别后永远的消失在他的生命里。花满楼在兰佩珏离开他的小楼后,从别人的口中听过各式各样的消息,说中原最近新建立起一个名为玉珏的魔教,其□掳掠,无恶不作,特别是那魔教的教主,不光一夜之间残忍的将那兴隆镖局满门杀害,还将点苍派长老的得意弟子折磨致死。
就连他的老朋友陆小凤都在花满楼的面前感叹过,这个玉珏教的教主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来头,有这么大的本事,让无数人想要取得他的性命。
可是不管是谁人口中的兰佩珏,却都不是花满楼那晚遇见的兰佩珏。
花满楼静静的坐着,即便是他已经知道门外的人已经走到了他的跟前,可是却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就连一直挂在他嘴角温润的笑容,也在此刻没了踪影。
“花满楼,你果然没有骗我,你真的在你的小楼里等我——”少年和过去无甚改变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兴奋,满足,还有感动,“但是我也没有骗你,这里是你当初借给我的银票、干粮还有换洗的衣服——我、我……”少年似乎是想起了他当初离别时,说出的那个错误的词汇,这使得他的声音里有一丝窘迫,“我可以来好好的报答你了——”
花满楼的嘴角露出了笑容,在少年开口的一刹那,他便知道,那晚和他相遇,并且将那些美好都存在于他记忆中的少年并没有消失,他再度得到了一个令他眷恋的,且不舍得放手的拥抱。
尽管花满楼明白,这个拥抱之于他面前的少年,不过是一个来自于朋友相逢而喜悦的拥抱,可是对于他却不是。
有人在桌上摆上了好酒好菜,花满楼和兰佩珏来到了一处湖心亭中,于这里畅聊相逢之意,那是最美妙不过的事了。花满楼听见少年略带几分威严的对着他身旁的人吩咐了什么,待到那人离开后,少年却一下抓住了他的手,他的手被少年握得很紧,那掌心的温度通过他的手掌,似乎开始慢慢的攀升,使得他的脸上都不禁沾染了温度。
少年的嗓音带着一丝紧张,他非常害怕失去这个他重视的朋友:“刚刚,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花满楼只觉得心中一暖,当你发现你一直所在意的人,其实他也如你那样在意你,且会为你脸上的神情而猜测你的心情,那么你的心情,大概也会跟此刻的花满楼一样。
花满楼反手握住了兰佩珏的手,他摇摇头:“我并没有生你的气,也永远不会生你的气。”
花满楼听见少年笑了,他不禁有些遗憾,却也有些庆幸。他想,如果他能看见少年的笑的话,那么他就再也不能这样安稳的控制住他心中想要亲近少年的心情了。花满楼没有追究少年用这种方式将他带这里来,不过他还是有话想说:“虽说我一人住在那小楼中,但我的家人还有我的朋友,都常会过来看看我,所以可以借我纸笔留一封书信告知他们我的去处吗?”
兰佩珏当即就让花满楼放心道:“我自然考虑到了这个——”
不过等到陆小凤心血来潮去小楼你见一见他的老朋友时,他只在空无一人的小楼里看见这么一张纸条,这自然是兰佩珏留下的,他当时心中想的是他是前来还花满楼当初借给他的银两,顺便让花满楼到他那儿做做客,可惜这么久过去了,兰佩珏的关内话说得还是不怎么样,更何况写了。
所以陆小凤看见那张纸条后,顿时神色便变得肃穆,只见上书——
“银子,花满楼在我手里。”
不知道在陆小凤眼中,自己别被贼人绑了去的花满楼,却是在和兰佩珏开怀的对饮。他们聊了许多的事,有让花满楼忍俊不禁的事,也有让花满楼心疼的将要将面前的少年搂在怀中的事,可是他们聊了再多的事,却始终没有聊到花满楼从别人口中听到的关于兰佩珏的事。
两人渐渐都喝多了,面上都泛出了醺人的红晕。花满楼任由自己感受着划过湖面,荡漾起涟漪的晚风,想让脸上的温度驱散一些,而这时,他身旁的人缓缓的开口:“你是遇见的最好的中原人了。”
花满楼静静的听着。
“在遇见你之前,我只以为中原人没一个好东西——”兰佩珏喝得多了,说起话了显得有些含糊,他身上半大的孩子气也显得更浓了,“那兴隆镖局的人押镖途径我们总坛山下,寨子里多是些老弱妇孺,都是再热情好客不过的人,可那些人却被兴隆镖局的人给杀害了——不过是一个孩子好奇,靠近了些,多看了他们押运的镖几眼,那镖局的人就二话不说的杀了那孩子,而后是孩子的父母,最后便是全寨的人——”
“所以他们杀了多少人,我便让他们还多少命——”花满楼可以从少年悲痛的话中,想象出他此刻眼眶通红的模样。
“还有那点苍派的人,他居然敢把我把我当作那青楼红倌来折辱,我就把他扒光了吊在那青楼门口——”兰佩珏咬着牙道,“这样的人杀他,我还嫌脏了我的手——”
心中积压的郁闷得以宣泄后,兰佩珏便开始有了倦意。花满楼扶起趴在桌上的人,可后者却偏生不愿配合他。桌上的酒菜弄脏了两人的衣袍,看着自己因为兰佩珏而变得狼藉的模样,花满楼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他依旧笑着,对着在一旁静静候着的婢女道:“可以麻烦你带我去之前的房中吗?”
可那婢女却将花满楼带了一处浴池中,她只道待两人清洗干净后,自会有人替他们准备好换洗的衣物。
其实陆小凤也常常喝醉,喝醉后,他也干些让人无法理喻的事,这时候,花满楼只需要一杯冷茶,便能让陆小凤清醒一点,可是这里既没有冷茶,花满楼也不会舍得用对付陆小凤那样的法子,来对待兰佩珏。
浴池里充斥着的氤氲温暖的水汽,使得本就让酒精酝酿得滚烫的花满楼,只觉得身上的温度变得更热了。他怀中的已然大醉的人湿热的呼吸正喷洒在他的颈侧,这令他脖颈处被那呼吸触碰到的肌肤,生出一股酥麻的滚烫,可若是他松开被他搂在怀中的人,他定会软软的摔到这冰凉的石阶上。
遇见多那么多麻烦的事,此刻的情况,却也不算最麻烦。
花满楼只能微微的红着脸,犹豫着解开了他怀中人的衣衫。入手是兰佩珏滑腻滚烫的肌肤,虽说花满楼看不见,但他脑中却能清晰的浮现出他将人的衣衫解开,那漂亮如玉的身子是如何在他面前敞开的模样。花满楼的脸更红了,他甚至想开口唤人进来,他无法再和兰佩珏单独相处下去了。
可是下一秒,一双光洁的手臂环住了花满楼的脖颈,且花满楼一个重心不稳,两人便同时摔进了那宽大的浴池里,溅起一声巨大的水花。
花满楼慌忙用手撑住了浴池的池壁,可他的衣服也已经湿透了,而后兰佩珏**的身躯紧紧的贴了过来,他像是撒娇一般拼命的往花满楼的怀里钻,嘴中还呢喃着什么:“师父——徒儿,徒儿好想你啊……”
花满楼张了张口,却又听见他怀中的人接着道:“徒儿想回去,徒儿不喜欢中原,可是我在这里遇见了一个很好的朋友……”
花满楼的心中不免有了一丝心疼,无论如何,背井离乡总归是一种苦楚,加之少年只身一人,无依无靠。而同时,花满楼也在好奇兰佩珏口中的师父,那定是个无比强大,又无比爱护他徒弟的师父,才会养出兰佩珏一副这么赤诚的性子。花满楼设身处地的想着,只觉得兰佩珏的师父,此刻定是牵挂极了吧。
渐渐的,花满楼伸手,抚上兰佩珏的脸颊,他替他擦去脸上被溅上的水珠,却也是想要知道兰佩珏的模样,花满楼的手描绘着兰佩珏的眉眼,到他高挺的鼻梁,在到他的柔软的双唇。
而兰佩珏只觉得脸上痒痒的,可显然他并不讨厌这样的亲近,只因为在花满楼抚上他唇的瞬间,他无意识的张开了口,将花满楼的指尖含入了口中。
感受到了兰佩珏的动作,被包裹住的湿热的触感,使得花满楼脸上再次染上了胭脂一般的红,他心慌于他体内徒然冒出的一股火来,这股火让他想要将面前的兰佩珏用力的搂在怀中,并且、并且……
花满楼不敢再想象下去,他只能伸出手,将紧贴着他的人推开。可就当他慌忙想踏着池底的台阶离开这个浴池时,他听见身后的人发出一声吃痛的闷哼,也许是撞在了用玉石砌成的水池边缘上,可想了想兰佩珏此刻的状态,花满楼却还是不放心将他一个人呆在这儿,所以他只好又转过身。
花满楼抓住了兰佩珏的手腕,他略微一使劲儿,将人带到他的怀里来,想把兰佩珏弄上出水池,可他原本只是想环住兰佩珏腰的另一只手,却不小心碰触到了兰佩珏挺翘的臀部,花满楼仿佛触电一般将手拿开。
好在怀中的人没有注意到花满楼的动作,他只自顾自的笑着说着别的话:“我实在是太开心啦,今日同我最喜欢的朋友见了面——”
被兰佩珏“最喜欢”这三个字砸在了心头,花满楼只觉得心中的悸动让他无法控制他接下来的动作,如此渴望亲近一个人的心情,使得他像是受了蛊惑一般,靠近了兰佩珏。拂在他脸上的气息,使得兰佩珏再次觉得痒痒的,他忍不住伸出舌尖。
而花满楼只觉得唇上突然触碰到一阵滑腻的柔软,伴随着微醺的酒气,在那瞬间,他的脑海中仿佛有什么炸开,他便再也忍受不住的凑近了兰佩珏的双唇,原本花满楼只想着,就一下,只是轻轻的一下,待他触碰到那柔软后,他便会分开。
可兰佩珏微启的牙关却使得他不由得探了进去,这浅浅的触碰就变得唇舌交缠的深吻,直到兰佩珏发出一声带着颤抖的呻吟,花满楼才意识到自己不受控制的做下了怎么样的事。
兰佩珏将他当作朋友,可他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将他当作朋友了。
在花满楼来到兰佩珏这里做客后,过不了多久,陆小凤便找上了门来,因为他带着那一张兰佩珏亲手写的纸条,所以兰佩珏见了他。可是陆小凤其实并不是一个人前来,毕竟他想要找到兰佩珏这儿,肯定还得靠一些他认识的朋友。
兰佩珏却格外讨厌面前这个四条眉毛的人,他打落在陆小凤手中上下抛着的银子,也不去理会他们所说的话,只道花满楼不可能出来见他们后,便转身离开。
可是在这儿之后,便莫名的传出了江南花家的七公子被那魔教教主囚禁之事。这下群情激昂的武林众人便浩浩荡荡的前往玉珏教所在之处,开始为武林除害。
既然兰佩珏敢出现应付这些标榜着正道的武林人,他便该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可即便是他日后能有通天的本领,彼时的他也不过是初入江湖,于这江湖的叵测还没能有更深刻的认识。
所以在有人向兰佩珏汇报花满楼被人带走之后,他心中便产生了慌乱。而他遥遥的看着有人将刀刃抵住了花满楼的咽喉时,他立即不管不顾的向对面的人冲去。可当兰佩珏身中流矢,不顾性命的将花满楼救回时,却发现他救下的人,不过是个冒牌的假货。相隔着距离,那人皮面具虽然不能看清,可他身上的服饰,却是和花满楼身上的一模一样,那么就只能说明一个结果。
兰佩珏被逼到了悬崖边,他看着那群正义的武林人士中,一个显得尤为迫切的身影,若不是他身旁的人狠狠的将他拉住的话,他下一秒定会冲到兰佩珏的身边来。想来命运就像是场预谋,是早就被人写好了的。
曾经有人跟花满楼说过这样的话,其实痛到极致,人便不会再感觉到痛了。
而花满楼明白这句话语中所蕴含着的绝望时,遥遥的对自己说着:“你曾经救过我一次,刚刚我也救了你一次,所以算是我们扯平了吧——”他甚至可以想象出兰佩珏身上带着的伤口和鲜血,他是如何苍白的笑着。
下一秒,花满楼的耳边呼啸而来的一阵风声,周围的人都叫嚣着冲了上去,花满楼心中的猜测得到了认证。
是的,那个身影便这么一转身,而后坠入了悬崖,一如花满楼的心也在此刻坠入了深渊。只可怜他连坠下悬崖粉身碎骨都不能,一定要被那武林正道中人万箭穿心。
花满楼的哥哥扶起了平静得有些可怕的弟弟:“那个魔头如此待你,你却还是要为他伤心。”
花满楼却是不愿再开口了,他可以向他的哥哥解释,无论兰佩珏对他说什么,他都不会生气。可是花满楼却不能向全天下的人解释。他想着,这样也好,即便是全天下的人都信他是个魔头,他却永远都不会信的。
“可他确实杀了人。”陆小凤终究忍不住道,“不仅如此,他还指使了许多的人去杀人。”
花满楼不再给他的花朵修剪它们的枝叶,只因为他此刻因为沉浸在回忆中,因为再次从心脏里蔓延出来的疼痛,令他无法再继续下去。
陆小凤似乎也没奢望能从花满楼的口中得到一个回答,因为他先笑了出来,他也总喜欢笑,只不过最近在他脸上出现得最多的,是苦笑:“是啊,这世间,何处英雄不杀呢?”
毕竟狮虎猎物获威名,可怜麋鹿有谁怜?
陆小凤也不由得想起那天悬崖边的那个身影,他一声红衣,是血被染成的红色,有他自己的血,也有别人的,他站在风中,那凛冽的风刮起他的衣袍,他散落的长发于他脑后飘扬着,他精致的五官在此刻散发出一股致命的美,如同他滴着血的刀刃一般。
陆小凤见到已经是退无可退的兰佩珏,在面对着虎视眈眈的要夺他性命的众人时,却只是仰天长笑道:“古来仁德专害人,道义从来无一真——”
他伸手拔□上的箭,脸上的血色不剩一点,他看上去摇摇欲坠,却背脊挺得比谁都笔直,他笑着说这话的模样,却让不由得有股顶礼膜拜的冲动,就好似他天生该站在顶端:“即便是我下了地府,我也要将这地府掀个底朝天——待我风山再起时,我要这天下唯我尊!”
自那时起,陆小凤的脑海中便总会时不时的闪过那抹红色的身影,他甚至还到那悬崖底下去看过,在那片苍凉的密林中,他散落着脚步直到天黑,他终于得以发现一块玉牌,用红线牵着上半部分,尽管已经是指甲盖的碎片。
可这块碎裂的玉牌陆小凤却一直藏在身上,他却谁都没有说,他没有让任何人知道,他拥有这块玉牌。
作者有话要说:何处英雄不杀人?
狮虎猎物获威名,可怜麋鹿有谁怜?
古来仁德专害人,道义从来无一真!
这是引用自仇圣的
“即便是我下了地府,我也要将这地府掀个底朝天——待我风山再起时,我要这天下唯我尊!”这一段是取自
非常想要努力写出这么霸气的场景,但是笔力还是不够啊!
下章大家就能见面了,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