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3
静谧之中,钟清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包厢里的众人朝她投来各种耐人寻味的目光,其实这些她根本就不怎么在乎,真正让她觉得羞愧地直不起头来得是迟磊,他那鄙夷的目光、厌弃的眼神、恨不得让她完全消失的语气,都让她难堪至极。而她更加怨恨自己,明明已经过了五年,明明他对她从来都不好,怎么偏偏就无法将这个男人从心底剜去。
钟清怔楞在原地,认真瞧着他几秒钟,他只是把玩着高脚杯,眼眸盯着透明杯中浅浅晃动的红酒。
倒是黎颜玉这个怪女人保持短暂的沉默后,又呵呵笑着,试图挽救这尴尬的气氛。
“清清,你可千万别介意,迟磊他说话向来如此,你应该最了解的!不是吗?”
钟清觉得不可思议,转过头来望了眼黎颜玉,她仍旧是那副笑靥翩翩的表情。钟清抿了抿唇,说道:“不好意思,我的确是走错包厢了,打扰了。再见!”
“清清,你留个电话给我吧,回头我也方便找你!”黎颜玉跟随着她的脚步往外走,临近包厢门时,钟清停下脚步,为难的扯了扯嘴角,“颜玉,我想我们的关系,不适合再联系了。”
黎颜玉的表情霎时变了变,钟清只当没有看见。
出了门,走了几步,却仿佛浑身失了力气。小腹突然隐意作痛,钟清靠着墙微微喘气,眸子低垂,廊灯幽蓝的光霎时被高大的阴影挡住,她讶异抬头,迟磊面无表情的俊颜放大在眼前。
方缓过气来的钟清精神一瞬间又紧张起来,她也知道自己没出息,从第一眼看到这个男人,从她爱上他那刻起,她就一直在仰视他,甚至向他乞讨爱情。而时至今日,她明明该恨他,却连恨都不能。
不能控制自己的心,总能够控制自己的行为。
钟清打算对眼前的迟磊视而不见,左脚刚踏出一步,他却双臂撑在她身体两侧,高大的身形完全遮蔽了微弱的灯光,因是背着光,脸色愈加暗沉,一双眼直视她。
背部紧紧贴着墙,她双手手心都沁出汗来。
她紧张兮兮的模样映在迟磊的眼睛里,他蹙了蹙眉,冷着脸放下双臂,整理了袖口,声音冷然:“我以为你会遵守约定。”
“什么?”
“我想你应该没有忘记,离婚时我告诉过你——永远都不要出现在我面前。”迟磊冷漠道,“我不认为你可以违反约定。”
五年后再见,他的性格与从前变化不大,在她面前,永远有种所谓的优越感,习惯了对她发号施令,习惯了她的不敢反抗。
钟清心口堵得慌,腹部疼痛加重,她微微蹙了蹙眉,并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声音轻似羽毛刷过人心:“是,我答应过,永远都不再出现,所以,我离开s市了,我怎么知道你们会来g城。”
话音刚落,迟磊几乎是同时刻挑唇冷笑,“我和颜玉来g城不过才一个礼拜……”
钟清思忖片刻,然后瞪大了眼睛:“什么意思?”
迟磊讥诮道:“钟清,走错包厢这种戏码实在是太——老套了!”
呵,这是在怀疑她故意为之?钟清忽而觉得可笑,迟磊实在是太高估她了。她没有通天本事,无从得知他的行踪;她更加没有胆量,再去挑战他的耐心与狠绝。
钟清深深吸了两口气,抬手捂住作痛的腹部,“g城我是不会离开的,但是迟先生,您放心,我既然拿了钱,就会信守承诺,绝不会主动招惹你们。”
迟磊千年不变的脸终于微微变了情绪:“什么钱?”
钟清自嘲般扯了扯嘴角,有钱人真好,她的二十万分手费,于他不过是九牛一毛,给过了立马就抛在脑后,当真是水过无痕。
——
每次大姨妈造访的第一天,钟清都免不了腹部不适,刚才又喝了两杯红酒,摆脱迟磊后,她去洗手间稍稍整理下自己,对着光滑的镜面瞧见一张略煞白的脸,考虑回到包厢就寻个理由提前走掉。
扶着墙面往外走,刚踏出去几步,就听见个熟悉的声音:“我还以为你一兴起,又偷偷跑掉了。”是玩笑般的语调。
是程子浩。
钟清抬起头来,程子浩往前凑近,认真观察她的眼睛:“为什么哭?”
“没有……我没有哭!”
她确实没哭,眼泪掉下来的前一秒她硬生生给逼回去了,只是难免眼圈略显红。
程子浩没有追问,却抬手覆在她沁着冷汗的额头,“发烧了?”可是额头冰冰凉凉的,并非发烧的迹象。
钟清脸唰的通红,“没!”又缩着身子往后退一步。
程子浩一怔,挑了挑唇,放下手,看到她横搁在小腹的手臂,果断的从银灰色西装口袋里掏出手机,拨通助理的号码:“andy,钟小姐身体不大舒服,我需要先送她回去,包厢的人——就交给你了。”
通话简单又短暂。
钟清连连摆手:“我自己回去就好,不劳烦程总。”她刻意拉开距离。
程子浩完全无视她的拒绝,倏然将她打横抱起,钟清惊呼一声。他低低笑了一声,语气自然,又似流露出亲昵,“女人每个月的这几天都应该受到公主般的对待,所以,你不必跟我客气。”
——
饭店大堂的侍者都认得程子浩,第一次见他抱着个女人走出来,不免惊讶,几位前台小姐已经在窃窃私语。
大堂经理瞪了她们一眼,示意安静下来,又走上前去询问程总有何需要帮助的,眼神却不断地打量程子浩怀中的女人,只是她垂着头,长飘飘的黑发遮盖住大半个脸颊,根本看不清脸,大堂经理不禁有些失望。
程子浩说:“立刻拿密封杯灌些开水来。”
门童已经将车停在酒店门外。
酒店办事效率很好,钟清刚被程子浩放在副驾驶座上,系安全带时大堂经理已亲自送上一杯滚烫的开水。程子浩接过密封杯,搁在钟清的小腹处,又从口袋里拿出手帕来塞进她的手中:“手帕可以隔热,免得烫到手!”
他笑得温暖,从未被人照顾的如此妥当的钟清心中涌过暖意,点了点头。
大堂经理却是看得一愣一愣的,盛传这fc的程总是绝缘体,对待投怀送抱的莺莺燕燕素来是礼貌有加,却每每又让对方在两三招内知难而退。大堂经理只看到钟清的侧脸,清秀柔和的线条,确是有几分姿色,但与之齐肩的并不在少数,能搞定禁欲系的程总,想必手腕心思必须是不简单的!
——
公寓内葡萄正窝在沙发上抱着电脑赶设计稿,见到程子浩抱着钟清进屋,下巴差点没掉在地上。
程子浩一个挑眉,葡萄眼疾手快的将沙发上乱堆的零食一扫而空,钟清被轻轻放在沙发上。
“总经理,还有何吩咐?”葡萄这人最大的优点便在于能够审时度势。
“去煮碗生姜红糖水来。”程子浩发话,看到玻璃茶几上堆满的报刊杂志以及零食包装袋,忍不住道,“孙璞,我真是无法想象,若是客户知道fc的天价珠宝是如此环境下设计出的,还会不会有兴趣购买!”
葡萄十分仇恨“孙璞”这名字,就连设计稿件都是签署的“葡萄”,久而久之,几乎都要忘记这原名。
她呵呵笑了两声,“总经理,您放心,只要钻石足够大,外表足够档次,即便是把那些珠宝扔进垃圾箱里,然后重新拿出来清洗一番,那些个眼盲心盲的客人,也不会看出任何不妥!”
钟清的腹痛渐渐缓解。
程子浩临走前递给钟清一个精致的小纸盒,红色外衣,钟清认得,这是她最爱的糖果品种,小时候爸爸钟立信常买来给她吃。可这是从程子浩手里递来的,钟清立即尴尬尽显,程子浩笑得戏谑:“放心,这个是如假包换的水果糖!”
他想起半年前在葡萄的生日聚会中见到钟清。她整个人透着娴静淡雅的感觉,却又不会与热闹的气氛格格不入,那几天他因公司拓展业务的问题忙得焦头烂额,整场生日聚会下来只觉得更加疲惫,连笑容都显得心不在焉。
钟清正是在这时候出现的,她的笑容恬淡,却很舒服,声音更是好听,很动人心弦。她伸出掌心,是个红色外壳的小盒子,“这是s市的小特产,西瓜糖,特别甜,吃了会让人开心哦,送给你!”
最初程子浩以为又是前来搭讪的女人,他无心与难缠的女人周旋,可钟清的神色行为与那些肤浅的女人相差甚远,于是垂眸打开小纸盒,可这糖果……似乎劲爆了些。
他永远不会忘记盒子展开时,钟清看见避孕套时的神情,惊讶、尴尬、错愕……咬着唇角略显抱歉的望着他,可清淡的眸子里却隐隐透着些笑意与趣味。
嗯,她很可爱,那时他得出的结论。
——
葡萄不遗余力的怂恿钟清果断再次扑倒程子浩。“帅气多金,英俊潇洒,最重要的是他喜欢的还是女人!姐,错过这个直男下次遇见的搞不好就是弯的哦!”
钟清扯扯嘴角。
葡萄停下来,细细观察了钟清的神色,眯着眼睛审视般问道:“你是不是还对迟磊旧情难忘?”
钟清眨了眨眼睛,还没开口,葡萄立即暴走:“完蛋了,你每次犹豫的时候,都会眨眼睛!”关于迟磊的恶迹斑斑,葡萄了解的一清二楚,且不说钟清之父钟立信坐牢是否是咎由自取,“别忘了,当初他多狠心,用二十万的分手费逼你打胎!姐,这种男人你还想他做什么?”
是啊,这种男人还想他做什么?
五年前,父亲钟立信因非法挪用资金的罪名被捕入狱。彼时,迟磊已在钟氏企业位居高位,深得钟立信器重。儿子钟时风对珠宝生意毫无兴趣,钟立信甚至已打算在退休后将生意全权交由迟磊处理。钟立信入狱后,钟清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迟磊身上。那时,她想,尽管迟磊讨厌她,但总不至于见死不救。
可谁能想得到呢,他偏偏就是那般狠心决绝,甚至于落井下石。在钟立信入狱三个月后,便夺取了钟氏珠宝的经营权。钟清满城寻他,却只从秘书小姐那里接到了离婚协议书。
最后,她终于在郊外的高尔夫球场找到他。满目的盎然绿意,春草萋萋,她无视旁人或同情或鄙夷的目光,求他,希望他高抬贵手。可他甚至连眼皮都未抬,垂着眸子饮着酒,薄唇轻启:“离婚,否则我保证钟家会比现在惨上一百倍。”
那一刻,钟清才发现迟磊并非单单是讨厌她,甚至……从他的眼神里,她看到了恨意。她想不明白,他究竟恨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