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月前」
梁曦手脚麻利地收集着桌上的宣传资料,同事蔡蔡却暗暗凑过来:“你要陪她去?”
梁曦瞥了眼不远处正拘谨而立的Lily,点点头:“我的客户你帮我盯着点,一有电话立刻通知我。”
“梁姐啊你还真是……”蔡蔡垮了脸:“让你带新人你还真带?你想想,你和我当初有谁带了?趟这浑水干嘛。”
蔡蔡虽然年纪小,却是一毕业就来了销售部,如今已有两年,经验确实比梁曦丰富不少。梁曦犹豫了一下,还是果断地做好了出发的准备:“人家刚毕业不容易,能帮就帮点吧。”
说着,她转身把一本足有五斤重的宣传册递给Lily,可看见她那双纤细小腿下的三寸高跟鞋时,她叹口气:“算了,还是我来吧。”
说完她一把揽过宣传册用下巴抵着:“待会儿少说话,保持微笑。”
梁曦脚步哒哒,步速奇快,纤细的Lily也不着急,不紧不慢地跟着。两人一起到了约定的饭店见客户。
“呦,梁小姐,好久不见。”一个满面流光的中年男子迎出来,嘴里还叫着梁小姐,眼神却自动自发地拐了弯。
老色鬼还真是一刻不得闲。梁曦挤了丝笑:“刘总您好,这位是新同事Lily,来学习学习。”
就上个洗手间的功夫,回来就看见那老色鬼靠在Lily身边,眼珠子扎她身上拔都拔不出,又是揽肩又是劝酒的,就差没拱个猪嘴亲上去,人家90后的小姑娘哪见过这阵仗?僵在那里泫然欲泣,可怜巴巴的眼神叫人看不下去。
梁曦觉得脑仁儿突突得疼,她往死里捏了把筷子,终于蹭得站起,172的细长条子杵在那儿还真有存在感,刘总一愣,抬头看着她。
“Lily,还不把宣传册拿来给刘总过目?”
她朝Lily使了个眼色,后者小媳妇儿似地起身,她赶紧忍着恶心坐过去,接过宣传册开始照本宣科,刘总脸色黑了一半,又不好发作,憋了口闷气。
把该讲的都讲完,也只换来意料中“我再考虑考虑”。梁曦捶着酸痛的肩颈往外走,见那Lily还是慢吞吞地跟在后头,不由得转身拽了她一把:“还不快走?等那老色鬼出来有你烦的。”
只见那Lily欲言又止,水汪汪的大眼睛像是会说话:“梁姐你先走吧,我等人。”
“那好,”她转身欲走,想想又转回来:“不是每个客户都这样,你别怕啊。”
“嗯,谢谢梁姐。”
梁曦只身向地铁站走去,脑海中不期然滑过Lily受惊小鹿般的神情,忍不住叹口气,长得漂亮有时也不是好事,像她这样乍一看分不出雌雄的倒还安全。这会儿虽然损失了提成两千的大单子,可毕竟做了回“英雌”,值。
走两步想想又不对,Lily怎么能在那儿等人?等那老色鬼出来了不定得怎么调戏她——不行,她得陪她等到人再走。
她三步两步回到饭店门口,果然看见那混蛋刘总正揽着Lily的腰瞎蹭,她刚要杀过去护花,却冷不丁看见Lily露出一朵含羞带怯的笑,下一秒两人就上了同一辆车,绝尘而去。
梁曦在原地琢磨了半天,愣是没回过神来。
周遭路人都是行色匆匆,偶有人瞥她一眼,也是眼神漠然。她这才发现天色已然转黑,周围霓虹初上,华丽得刺眼,熏得天更黑了。
她撇了撇嘴角,又把前程往事想一遍,忽然发现“傻|逼”这俩字,形容她真是无比确切。
从富丽堂皇的大饭店来到简陋寻常的汤包馆,梁曦却觉得踏实了许多,她一口一个汤包,呼噜噜喝着馄饨汤,顿时心生感慨:“饿死我了,还是这儿好。”
江卓一抬头:“不是和客户吃饭?没吃饱?”
就那气氛她能吃得饱么?想了想,她竹筒倒豆似地和男友倾诉起了刚才发生的事,末了叹口气:“真看不出来,看着那么纯的姑娘。”
江卓一司空见惯地扒着面条:“知人知面不知心,以后少管闲事,要不然有你倒霉的。”
“我怎么知道?”她撇撇嘴:“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救得好,救出去两千。”
“不会吧,”梁曦寻思着:“他是我块里的客户,做成了按规矩也是我的,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江卓一沉默片刻,迸出二字:“难说。”
“反正我也没本事挣那钱。”她不以为然。
“原来行政部不是挺好?非搅这浑水,赶紧回去吧。”
“你以为我愿意去销售部?销售部好挣钱啊,你看雅蔓做得多好?每月少说两三万。”
他掏出二十准备结账:“她是天生吃这口饭的,那八面玲珑的劲儿你学不会。”
她扁扁嘴,一言不发地从自己包里掏出二十,一手把他的挡回去;他眉头一皱:“干嘛呢你?”
“小的我请,回头请我吃好的。”她不由分说地把钱塞进老板手里,心想江卓一那小公司刚开张,什么都得花钱,他又死要面子,她可得主动点。
眼见老板收了她的钱,还似有若无地望了他一眼,江卓一心口有点发闷:“以后别这样。”
“知道了知道了。”
翌日梁曦和往常一样去上班,还没进门就听见屠经理那高频的吆喝,进门一看,整个部门围成一圈把Lily拱在中央,屠经理正口沫横飞地表扬她上班三天就出了大单,而她则特文静地站在那儿,一脸羞涩。
现在的小朋友啊,可真是不得了。梁曦正感慨着,岂料屠文胜一见她,那表情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既然有表扬,也要有批评,众所周知客户是上帝,有些人却连上帝都敢惹!”他清清嗓子:“梁曦,你过来!”
梁曦一头雾水:“我?”
“不是你还有谁?”他把内训册敲得啪啪响:“昨天你去见的刘总是不是?人家一大早就来电话,说你态度很有问题!要不是Lily好说歹说地把刘总劝下来,这笔单子就飞了知道么?”
梁曦只觉得脑子里轰隆一声炸开,她不是猜不到个中原委,只是……一时还无法相信。
“虽然刘总是你块里的客户,可你不但没能好好挖掘,还差点引发投诉!这笔单子我划给Lily了,还有,你的客户资源我会划一半给她,今天起让她正式见客户。”
“屠经理……”梁曦傻了眼,客户分她一半?这和扣奖金有何差别?
他提高音调,眉毛横竖:“有什么问题?”
他走后,其他同事都上来安慰,那Lily也混在里头,眼神无辜又胆怯:“梁姐,我也不知道会这样……”
要换了刚上班那会儿,梁曦想,非得一耳光刮飞她的牙不可。可……
她想起老家身体不好的母亲,想起正在用两人的全部积蓄艰苦创业的男友,想起自己足足奋斗五年才加到6000的底薪,她想,她不能丢了工作。
“没事,我没事。”她说着,紧紧攥住了衣摆。
也许一个人成熟的标志,就是不再把尊严和是非,看得那么重要。
晚上江卓一加班,梁曦独自在面馆里要了碗汤面解决晚饭,想起白天的事,又发狠地加了个荷包蛋。等面的间歇她给江卓一拨了个电话,可他那头正忙得不行,直截了当地问她有什么事?她愣了愣,只好提醒他别忘了吃饭。
放下电话,热气腾腾的面条正好上了桌。真香啊,她想。喝了口热腾腾的面汤,空荡荡的胃立刻暖和起来。眼眶忽然有点发热,她避着食客的视线揉了揉眼睛,深呼吸,然后呼噜噜吃起了面。
有时候,一碗热汤面,竟比男友更实在,更温暖。
没吃几口手机又响,来电显示是“不靠谱”。
她接起:“干嘛?正吃饭呢。”
“那正好,我还没吃,你在哪儿?”
“就我家门口那面馆。”
那头的声音和着风的呼啸,显得非常兴奋:“给我五分钟!”
“慢点开啊!”她对着手机吼,那头却已然挂机。她无奈地摇摇头,司徒这家伙,真是个急惊风。
哪里要五分钟?三分钟后,身后的骚动已经明确告诉她,这家伙来了。
梁曦无奈地回头,穿越重重发亮的眼神锁定目标——
目标正一手搭着工装外套,一手抱着头盔大步流星地往里走,汗湿的T恤毫无缝隙地绷出他一身腱子肉和硕大二头肌,及肩长发微微汗湿,工装裤管上还粘着不少机油和污渍,他却毫不在乎,188的大块头让面馆瞬间拥挤起来,有几个少女都停了筷子,一边打量他一边窃窃私语,他居然还贱兮兮地挥手和人家打招呼,一口白牙顿时闪晕一大半。
一看见他,梁曦心里就开始浮现各种成语和俗语,例如“徒有其表”,例如“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还没数完,那人就充满压迫感地坐在了她身边,手也不知洗没洗过就去捻她面上的叉烧吃,她赶紧用筷子捅他:“用这个!”
司徒放大大方方地接过她的筷子大快朵颐,一边还口齿不清地吆喝:“老板,这儿加份大碗叉烧拉面,多加面,另外再来份叉烧!”
她用手肘撞他:“加什么叉烧,你付钱啊?”
“你还真别说,”他呼噜噜把她的面吃到连汤都不剩,嬉皮笑脸:“今天发工钱,我请客!”
“得了吧你,”她没好气:“又是月头当皇帝月末成挺尸,大学毕业三四年了也不知道计划计划,还娶不娶老婆了你?”
“你都没嫁我急什么?”他厚颜无耻地笑:“再说你懂的,想喝牛奶到处都是,何必养头奶牛在家?”
“混小子!”她顺手给他一个爆栗子:“妈的迟早得艾滋!”
他不痛不痒地挠挠头,接过老板递来的超大碗拉面,笑嘻嘻地望她:“分你点儿?”
“不用,我怕得病。”
“啧啧啧,”他摇摇头,忽然凑到她耳边:“艾滋可不是这么传的,要不要我给你示范一下,小曦曦?”
那又湿又热的气息简直夹杂了万吨荷尔蒙,她浑身汗毛瞬间直竖,下意识一掌把他的脑袋拍回去:“吃你的面去吧!”
司徒放在五分钟内把堪比面盆的大碗面倾倒下肚,又往她嘴里硬塞了两块叉烧,梁曦含着叉烧啐他:“大庭广众的注意点行不行?别人都在看呢。”
他依然嬉皮笑脸:“看就看呗,她们估计在想‘这女的肯定特有钱,要不怎么包得起这么帅的小白脸?’”
她斜着眼正要嗤之以鼻,却在视线对上那张神气活现的俊脸后,忽然不得不承认,这还真他妈的是事实。
“帅能当饭吃?”她立刻改了个吐槽点:“修车铺那点薪水两千有没有?我倒要看看将来谁肯跟你。”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有的是倒贴的。”
“倒贴?”她又好气又好笑:“就你?”
“这你就不懂了,”他笑得毫无廉耻,旋即俯身压低声线:“我别的都没有,好在有特长。”
她一懵:“什么特长?”
他即刻爆发出一阵惊天地泣鬼神的大笑,搞得人人侧目,下一秒她手里就多了个头盔,人也被扯下座位——
“走,带你去兜兜风!”
“你他妈的慢点!别人的车你也敢这么开?”
梁曦顶着狂风声嘶力竭地吼,觉得自己的脸皮已瞬间幻化成面袋子一只,在风中一层颤过一层,偏偏这家伙压根儿是个不要命的!她只能死死扣住他硬邦邦的腹肌,用指尖卡住缝隙来提高生存几率。
“没事,我的技术你放心!”司徒放High得两眼放光,难得逮到一辆哈雷,他恨不得立刻把它改成四缸四冲程,感受一把风驰电擎的滋味!无奈人家送修的不能乱来,但骑一圈过过瘾那是必须的!
“怎么样?爽不爽?”嘴里这么说着,他还是稍微放缓了速度。
梁曦没说话,这会儿总算适应了点,感觉没那么恐怖了。这一刻似乎什么都不用想,所有的烦恼也都飞走了,呼啸而过的风里有种平时闻不到的气味——难道这就是自由的气息?
看着妖冶闪烁的霓虹灯和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在速度面前统统被扭曲成一片模糊色块,生平第一次,她忽然可以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对飚车如此痴迷。
这样多好,眼泪还没出眼眶,就被吹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