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之所以为人类,是因为他们无法独自生存。
每个人类必定生存在环境中与他人或多或少产生必然的联系,而这样的联系也会编织起独有的思想与感情,紧密缠绕之间每个人的生活都会与另一个相识的人或者陌生人发生影响。
即使因为看见妖怪的本领而被排斥格格不入,但是那种寂寞感也是由他人给予的,而同时也会有与孤立感相对应的温情,总有些无法放手的温暖和关爱让人为之动容,从而让人类给予出想要守护的心情。
而相对应的,神明之所以为神明,是因为他们一直孤身于人类之外高高在上。
人类的信仰成为了神明的束缚,局限于人类的社会却不为人类所见,即使赋予人类所心爱之物却也无法得到自己存在的价值。神明不存在人类平凡的感情,不明白人类平凡的生活,不理解人类日复一日的请求,只能高高在上的俯视人类。
即使因为一个能看见自己的人类而为之动容,神明终究是神明。就算离开也无法触碰人类的生活,就算伸手也无法拉住心爱之人的手,就算请求也无法让约定之人回归故地。
说到底,神明与人类有太大的差异了。
那深红的鸟居就如同人类与神明之间的间隔,清晰地分界了两个没有交集的世界。
只是,明明我已经走进了巫神的世界不是吗?
【夏目,我会陪你,一起死去。】
真的不可以一起活下去吗?
夏目看着火光的身影,模糊的灼热刺痛着双眼,温热的泪水一滴滴从脸颊滑下。那金红色的火焰里夏目却觉得那个身影越发的飘渺,如若再不紧紧抓住一定会后悔的吧。
明明是拖入死亡的手,但是只是这样握住却莫名地感到安心与悲伤。
“巫神大人,三天……”夏目颤抖的手紧紧握住巫神,站在火浪包围的圈内,然后双手拉住巫神想将男人从火里拉近身边。
即使深陷火海里,巫神的一身白袍却丝毫没有被火焰所沾染一样,烈火中如同神圣高贵的神明般只是淡然地伫立着,眼神迷惑地看着紧紧拉住自己的少年。
这是在乞求自己,让他再多活三天的意思吗?
“那个约定还没有结束不是吗?五天,我会找到巫神大人想要的!”夏目仰头,金褐色的瞳仁里因为火焰燃起的烟雾蒙上了一层水雾,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和激动。
“我想要你死。”巫神定定地看着夏目,又一次将这刺耳的话语用冰冷的嗓音说出来,而那少年的双眸里却依旧是让巫神看不懂的坚定与认真。
明明一开始说过的不是吗?
如果五天没有找到巫神所想要的,巫神就会让那些身为筹码的人类的性命不复存在,同时夏目却会被留下一人独自寂寞生存。
所以,不管怎样,巫神大人想要的不会是我的性命啊。
只是这样,夏目却也明白了——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够留下巫神的人也只有自己了吧,这大概是巫神与这个世界仅剩的羁绊了吧。
“我想要和巫神大人一起活下去。”没有再多做解释,夏目浅浅眸光注视着巫神,火光里少年的脸显得格外的苍白,但是那双眸子里却闪烁着别样的光辉。
脑海中眼前少年的脸渐渐变成了记忆中那最深刻的印象,亚麻色的长发凌乱地披散着,眉眼弯弯,总是带着自信活力的笑容,欢快的女声在耳边说着许多人类的事情。
只是,终究不是她。
但是我一直以来想要听到的话,却从玲子的子孙口中说出。
【不管是明天,后天,还是以后,我都会一直来祭拜您的。】
【人类的生命很短暂,但是我还是希望能够在有生之年陪伴巫神大人。】
【我想要和巫神大人一起活下去。】
……
夏目贵志吗?
巫神的视线迷茫地落在里夏目的身上,张了张口最后一个字都没有说,只是周围的火焰渐渐消散了下去,在风中化为一缕轻烟与樱花花瓣一同飘散于暗夜的远方。
那一刻从未有过的乏累疲倦席卷了全身,身体颤抖着倒了下去,视野脑海中一片昏黑里却隐约听到有人在大声地喊着自己。
玲子,我已经很累了,为什么直到现在都无法离开这个世界……
而另一边,保镖身份的斑正处于万分急躁的状态。原本在夏目出去之后拿着友人帐打算追上去的斑,从窗口溜出去后就一直偷偷地跟在夏目身后,等着在神社夏目被那巫神好好教训一顿之后自己再把那麻烦的人类救出来,也可以让夏目长点记性。
哪知道才看着夏目踏着青石台阶走上去,偷偷跟上去的斑却似乎闯入了一个结界之内,而下一秒又回到了夏目的房间里。就这样试了好几次,都同样似乎碰到了什么透明的屏障之后就回到原点。
这时候斑才恍然大悟,自己也被那个妖怪给算计了吧。
只不过这么强大的能力,果然即使神明变成了妖怪也跟有了外挂一样吗?
于此,斑非常暴躁,试了许多方法却也实在无法靠近神社,就连夏目的状况都看不见。如果就这样夏目被那个妖怪弄死的话——该死的活该!谁让夏目一开始不听自己的话的!
又一次被无意识轰回了家里的斑变回了猫咪的模样,暴躁不堪地用爪子拍着友人帐的封面。
等到后来,猫咪用鼻子努力嗅着,分明察觉到了愈发靠近夏目的气味。猫咪立刻化为了黑雾飞速地向夏目的位置飞去,果真看到那个少年小跑着穿过夜晚的小巷,而怀中还抱着一个较小的少年。
“猫咪老师……”夏目在看到突然跳到地上凶神恶煞表情的猫咪时,也没有感觉到诧异,反而是松一口气的模样,眉眼中毫不掩饰的焦急地看着猫咪,“帮我看看巫神大人怎么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昏倒了。”
“巫神?”猫咪自然是看见过巫神的模样,只是昏倒的巫神?猫咪突然愣了愣,然后双目圆瞪不可置信地看着夏目怀中抱着的少年。
像个熟睡的少年,一身白色的神社服,身材还要比夏目还娇小几分,此时苍白的脸蛋正紧闭着双眼柔弱地被夏目抱着,紫色的短发几分俏皮地翘着,头靠在夏目的胸口处。
这是巫神?巫神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只了?看上去就像是个病弱的小妖怪!
“你……”猫咪看着夏目的眼神变得深不可测,没想到夏目还真有些本事,能够一个人去单挑高级妖怪,而且还打败了带回来。
“巫神他没事吧?”夏目急切地看着猫咪,嗓音里带着几分慌张和担忧。
“大概是妖力透支了吧。”猫咪觉得有几分烦躁,特别是看到夏目颈脖上明显是被掐出来的青紫痕迹,但看到夏目急切的模样却还是跳到了夏目肩膀上,不甘愿地看了看夏目怀里抱着的小版巫神。
“透支?是不是,只要休息就好?”夏目愣了愣,然后迷惑地看着猫咪。
“大概吧。”猫咪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的答案,不过心里却好过了几分。虽然不知道巫神在神社外设了什么结界,虽然让自己来来回回了几次,不过巫神不还因为这个还变小昏倒了!哼,果然变成妖怪的神明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听到猫咪老师的回答,夏目却不由得心安了几分,双手小心翼翼地抱着巫神。
低头看着巫神惨白的脸蛋,却是回忆起了不久前巫神的样子,那个时候喜欢吃和果子的巫神,喜欢暴躁别扭地让自己去祭拜的巫神,在夜市里好奇地什么都想要尝试的巫神……
夏目的嘴角勾起了浅浅的笑意,他还是喜欢巫神少年的样子,如果就这样可以回到原来那样就好了。
“喂,喂,夏目!你该不会是想把他带回家吧!”坐在夏目肩膀上的猫咪还在居高临下地看着巫神,内心膨胀地想要对刚刚给自己下套的巫神踩两脚,不过在看到夏目抱着巫神往家走的时候,猫咪有种不好的预感。
“是啊。”夏目很坦然地回答了。
“你忘了诅咒了?你脖子上也是被巫神掐的吧,他是想掐死你的吧!”如果可以的话,猫咪也想伸出俩爪子掐住夏目的脖子,狠狠地掐醒这个家伙的混脑袋。
“我还是想要把巫神从神社里带出来……”夏目转头对猫咪歉意地笑了笑,只是他总不能把昏倒的巫神丢在神社里放着不管。更何况,他不想再让巫神独自留在神社里看着远方了。
“夏目,就算这样巫神还是不会和你住在一起的。”猫咪顿了顿,最后缓缓地说出了口。
就算沦为了妖怪,巫神曾经仍旧是神明,神明与生俱来的地位与能力就让他们与人类产生了微妙的关系,共存却无法共同生活,而且神明是厌恶入足人类世界的。
更何况,巫神喜欢的人是——夏目玲子吧。
“至少想要带巫神回家看看。”
夏目的步伐蓦地缓了缓,金褐色的眸子落在怀里的少年脸上。而且,巫神大人也许会想要看一下玲子外婆的遗物吧。
偷偷摸摸地回到了家里,将巫神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床上,被子下的巫神如同人类的少年一样。惨白的脸色,变成短发的浅紫色碎发凌乱地洒落在白色的枕头上,夏目伸手摸了摸巫神的头发,和上一次摸过的触感一样柔软。
床上的少年缓缓睁开了双眸,那双幽紫的瞳仁迷茫地看着天花板,随后浅浅地看向夏目。那少年眉眼弯弯,紫眸里带着柔软的碎光,伸手想要触碰夏目的脸,微微张开了口——
“玲子。”
夏目嘴角的笑容僵硬了一下,最后缓缓点了点头,手有些颤抖着抚上了巫神的双眼。
“嗯,我在。”
巫神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嘴角的笑意隐了下去,最后伸手抓住了夏目的手腕。
“夏目。”
夏目听到巫神的话,苦笑了一下,然后将手伸了回去,他知道这一次唤的名字是在叫他。
巫神从床上坐了起来,视线冷淡地看了看四周之后便走下了床,看样子是要离开回神社了。
“巫神大人,可以等一下吗?我有些东西想给你看。”已经意料到这样的情况,夏目出声喊住了巫神,然后拿出了一个箱子,“这里是铃子外婆的遗物。”
巫神随意地瞥了眼,似乎并没有过多在意。但是在看到盒子里一个玻璃球的时候,却怔住了,然后视线便落在了那玻璃球上。
“这是巫神大人的吗?”夏目愣了愣,然后双手将箱子里的玻璃球托了起来。
“嗯。”巫神点了点头,然后伸出右手将玻璃球拿了回来,玻璃透过的映像扭曲地显示出了巫神的脸,“人类在夜晚透着月光能够从里面看到心中所想看到的场景。”
“巫神大人送给玲子外婆的?”夏目疑惑地看着巫神。
巫神没有回答,只是注视着手中的玻璃球走到了窗户边,透过月光静静地看着玻璃球。
“我曾经问过玲子她的愿望是什么,许她一个愿望为她实现,但是她想了很久之后却说把这个愿望让给我,把一个许愿的机会让给神明?”巫神淡淡地注视着玻璃球,嘴角的笑容带着些许讽刺。
“神明能有什么愿望?”巫神转头看向夏目,似乎是在问夏目这个问题。
只不过——那确是第一个看到自己的人类,第一个与自己交谈的人类,第一个陪伴在身边的人类,第一个不向自己许愿的人类,第一个问自己心愿是什么的人类。
“巫神大人从玻璃球里看到了心愿了吗?”夏目突然明白了巫神将玻璃球送给玲子的原因,是因为玲子并没有想要许愿,所以才希望哪天玲子从玻璃球里看到心愿之后回到故地许愿吧。但是,身为神明的巫神也能从玻璃球里看到所期待的的场景吗?
“呵,我从未看到什么愿望的景象。”巫神冷笑了一声,透过月光的玻璃球似乎镀上了一层浅银色的光辉,那澄净透明的玻璃球似乎映照出了心中最为真实的世界。
日复一日聆听着人类祈愿的巫神,日复一日地透过玻璃球看着空无的自己。
直到遇到那个人类之后,玻璃球里的景象终于开始变化,却是模糊一片,直到那个人类说要离开的那晚,透过月光的玻璃球里清晰地映出了那个少女的脸。
玻璃球内,那个穿着学生制服的少女已美好地成长,嫁给了一个优秀的男人,身边一对可爱的孩子围着她开心地笑着撒娇。而那个围着围裙的女人伸手从地上抱住了一个与她相似的女孩,宠溺地揉着孩子的头,笑得像个傻瓜一样。
而我,只要这样静静看着就觉得非常满足,满足地想要一直就这样看下去。
只是——已经都结束了。
巫神右手里的玻璃球乍然破碎,破碎的玻璃,映衬出了破碎的夜空,玻璃的碎片折射出破碎的星点光芒。从玲子离开那刻,他便早已失去了注视的机会,神明的心愿永远都只能是个心愿而已。
神明本就不该爱上人类,那样的,用对她的一点点的回忆,来度过之后漫长无期的岁月
——这就是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