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的事情透着古怪,李寻欢并没有按着平时的时间早早安寝。拿了盏烛台到了凉亭里,左手木块右手飞刀,刻木头次数多了确实是可以治疗自己手抖的毛病,现在却是越发熟练起来。
东方不败也没睡,穿得厚厚的,爬到了石凳子上,手肘撑着桌子看着李寻欢,问道:“你又要刻那个人了?”
李寻欢拿到的手顿了顿,看着东方不败,点点头。
东方不败天生就有一颗七窍玲珑心,他聪明之极的小脑袋从李寻欢种种行为和字里行间模模糊糊能推断出,那个让李寻欢挂念到闭着眼睛都能刻出来的,是李寻欢喜欢的,却是得不到的。
可即使看出来,东方不败也会揣着明白装糊涂。他不喜欢李寻欢刻人时候的神情,面色无波,没有笑容没有情绪,全然冷的跟冰一样,冻得人难受。
“这次能不能换上一个?”东方不败笑眯眯的建议。
李寻欢看着东方不败的脸,看了看那方木块,许久没有说话。就在东方不败差点自己开口让他不要在意的时候,李寻欢却是微微抬了头,看着他,轻轻的笑:“你想要什么?”
东方不败一愣,他仔细地看着李寻欢的脸,却发觉这人的笑不是装出来的,而是真的漾到了眼底。
得意只是在心里闪了闪,东方不败的性子从来没有改过,喜欢的就要抢过来,抢不过来就毁掉。对人,他也是这样做的。
眼睛在院子里头扫了扫,东方不败伸手指了指院子的角落:“我要那个。”
李寻欢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墙角处栓了几只兔子,那是他们明天的口粮。
拍了拍东方不败的脑袋,李寻欢重新拿起飞刀慢慢的刻起来。东方不败却是没有把竹床搬出来看天,最近天气越来越冷了,躺着会受风,便乖巧的坐在石凳上,撑着脑袋,看看李寻欢,看看木雕,慢慢的眼睛就被黏住了。
东方不败并不是很喜欢兔子,那种动物太过柔弱,碰一碰就能把它吓个半死。刚刚不过是随意一指,但李寻欢就真的答应了,低头的时候微微卷曲的头发落在斗篷上,在风中一晃一晃的,专注的侧脸棱角分明,却不显的冷酷,那总是微微上挑的嘴角让那张脸瞬间柔和。
他总说我好看,我觉得他也挺好看的。东方不败歪着头,闷闷的想着。
兔子并不难刻,但李寻欢却刻得很细心,他对待每件事情都是尽心尽力,专注,甚至有一种他自己都不承认的力求完美。可他越是认真地去修饰哪只木兔子,东方不败就越开心,直到最后,捧着那只不如巴掌大的木兔子的时候,东方不败的眼睛都笑的眯起来。
“第一次,看着倒是不太像。”李寻欢收起飞刀,凑到东方不败身边看着他托着的木刻。
东方不败碰了碰木兔子的耳朵,笑道:“也是,这般肥的兔子我也是头回见。”
都快胖成球了。
可即使这般说着嫌弃,东方不败还是在李寻欢拿走前迅速的塞到了自己怀里,抬着头看着近在咫尺的李寻欢:“这是你给我的,可没有收回去的道理。”
李寻欢苦笑,越相处越觉得他摸不透彻东方不败的性子,可以乖巧可以任性,可终究,是个好孩子。
收拾了东西,将剩余的木屑放到火盆里烧掉,李寻欢起身紧了紧身上的斗篷:“时间晚了,早些安寝。”
哪知道,东方不败却是伸了手一把扯住了李寻欢的袖子,抬着头,一双好看的丹凤眼里似乎能映出光:“我怕我晚上还会发噩梦。”
“噩梦岂是天天都有的,莫要多心。”
“万一碰巧了,昨儿有了,今儿又有了呢?”
李寻欢说不过他,便伸了手出去:“那你今天就跟我凑合一晚上可好?”
东方不败等的就是这句话,伸出了自己的手牢牢握住李寻欢的,把自己冰冷的指尖缩在这人温暖的掌心。
并不是不明白现在的情形,他早早的就把童百熊的牌子摸了放在自己身上。本是可以蜷在自己的屋子里头的,他不是黑木崖人,华山派寻仇寻不到他,哪怕真的童百熊自己逃走或者不幸为教捐躯,他也有方法得了营生,甚至可以拿着童百熊的牌子寻上黑木崖去。
可终究,他选择跟李寻欢在一处。
他隐瞒了那些人的来路,也隐瞒了自己与童百熊的过往,但有一点他没有瞒人,也不想去隐瞒。他是相信李寻欢的,相信这个男人不会和他爹爹娘亲一般扔下他,也相信有他在自己就能安全无忧。
比相信他自己还要来的牢靠。
用了手巾草草抹了脸,东方不败三两下褪了外衣,将那个小小的木兔子裹在衣服里在凳子上放好,然后就麻利的爬到床上,占据了床靠里面的位子,松松散散的盖着被子瞪着眼睛。
李寻欢却是跟往昔一样,到桌子旁,用干净的手巾将怀中的数把飞刀仔细的擦拭干净,而后整整齐齐的放到一个皮子做成的软夹子里,卷起来放到距离床不远的柜子上头,褪了鞋袜,慢悠悠的躺倒在床上。翻了个身,就从东方不败那里抢了半床被子。
东方不败看了看被男人拽走了一半的被子,瘪瘪嘴,却也不愿靠近男人半寸。哪知道,李寻欢却是伸手将小少年往自己这边拉了拉,而后恢复成了平躺的规矩姿势。
已经入秋,天气凉,东方不败本是不喜欢和人在一处睡,可既然是今儿晚上期望着这人的庇护便没说什么,反倒是往男人身边又蹭了蹭。
这人身上真暖和。天生体温比常人低的东方不败眨眨眼,把半张脸缩进被子,扭身背对着李寻欢。
夜色深沉,却是连鸟叫都不曾有。
不知道是不是神经紧张的关系,东方不败瞪着眼睛看天,闭着眼睛脑袋放空,却都睡不过去。索性翻了个身面对这男人安稳的侧脸,小声唤了句:“你睡着了?”
李寻欢张开眼睛,偏了头:“还没。”
“怎的不睡?”
“你一直翻身,我睡不着。”
李寻欢话说的直接,倒是让东方不败耳根红了红。眼珠转了转,确实不想就这般放过他,伸手拉了拉李寻欢里衣的衣角:“你这样睡觉,不累么?”
他从小就是家教甚严,哪怕睡觉都是要安安稳稳的平躺着,双手放在身前,东方不败瞧着都觉得睡得不痛快。
李寻欢一愣,继而却是笑了:“问我睡得累不累的,你倒是头一个。”
东方不败问出来就后悔了,自己平白无故问人家干嘛,睡个觉自己还要去管怕时李寻欢会觉得他无理取闹呢。可看李寻欢的脸色,却不像是生气,这人笑起来从不作伪。
李寻欢却是轻轻呼了口气,淡淡道:“我从小就有人教规矩,吃饭,睡觉,行走侧卧都是要有规矩的。累不累的……可能一开始是累的,可这般多年下来,我倒是不记得了。”
家中是书香门第,“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这是李院门口挑了的对联,乃李父亲手所书。李寻欢的父亲中了探花为之抱憾,寄希望于自己的大哥,大哥却也是中了探花回来。李父说过,他的小儿子性子随性,本不盼着让他中什么功名,但李寻欢却是真的中了功名回来,还是个探花。
李父曾苦中作乐,说这倒也算是一段佳话。只是李寻欢终究不理解官场,入了江湖,小李飞刀风头无两,但他却不理解情义,最终却像是什么都没抓在手里。
若是父亲知道了我将李园拱手送出,可会罚我跪祠堂?
李寻欢却是闭了眼睛不再去想,如今,想跪祠堂都没那个机会了。
东方不败瞧出了他现在心情不爽利,便不再言语,轻轻地弯起腿蜷在身前,用手臂抱着膝盖。他睡觉的时候总是喜欢把自己蜷起来的,似乎在戒备着别人,也在保护自己。
可突然,身上突然多了个重量,他猛地睁开眼睛。
便看到,李寻欢竟是伸出胳膊搭在了他身上,见他看他,却是笑笑:“这般躺着倒是舒服不少。”
东方不败却是有些别扭,这人分明就把他当成了小孩子哄,每个孩子都不承认自己是孩子。动了动,但最终却不知道为何没有把李寻欢推开。
可能是男人比常人高了些许的体温,可能是太久不曾有过的踏实安稳。
==========================================================================
【注】在古龙笔下的李寻欢,出身一个书香世家。李家三父子俱擅长于文墨,均在科举中高中为探花,在家乡以“老李探花”(李寻欢的父亲)、“大李探花”(李寻欢的兄长)、“小李探花”(李寻欢)闻名,李家的门上亦写有“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的字样。由于仕途得志,所以李寻欢早年已于朝廷为官。后来,由于被胡云冀上奏弹劾,以他淡泊名利的性格,终于辞官而去。后来,李寻欢投身江湖,成为首屈一指的武林人物,以飞刀神技闻名。另所查,此句历史上曾是说苏氏父子(苏洵苏轼苏辙)三探花,一门七进士应当指苏门四学士(秦观、晁补之、黄庭坚、张耒)与苏氏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