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三师兄被夙烟拐到凤梧山,已有些时日,离满月宴的日子越来越近,夙烟却是越来越寻不到踪影。
这日三师兄才将凤睎哄睡着,便瞥见夙烟猫着身子翻墙落入院中,正欲唤住夙烟,却怕吵醒了凤睎,只得堵在门口,语气无奈却关切,“早便同你讲过,你回家走大门便是,总翻墙而入作什么?”
夙烟悻悻笑道,“平日里同他们一道翻墙习惯了,习惯了。”转念从袖中掏出几颗果子,约莫拳头大小,金黄的果皮,椭圆形的身子圆滚滚的很是可爱,“这叫芒果,是隔壁的玉玲去凡间的时候见着的,便引进了凤梧山,近些日子果子才长熟。玉玲那小丫头很是宝贝,看的很紧,我同洛羽他们费了好些力气才偷了些,留了几颗给你尝尝,味道很好,明日让阿娘也种些。对了,玉玲是只小鹊鸟。”
接过果子,三师兄心中一阵感动,将果子放在面前闻了闻,果子的清香很是浓郁,想来味道不会太差,然思及自己近日的悲苦生活,三师兄狠狠心,仍是同夙烟道,“烟儿,你看我寸步不离的照顾凤睎已有些时日,不知可否换你照料一日,我出去透透气。”
彼时日头在没有云的空中闪烁着光芒,梧树的叶子在阳光下苍翠欲滴,庭院地面落有的几片叶子也是随意想在哪里便在哪里,偶尔起风时,便打着旋儿转了几圈又回到地面,远处传来的是小孩的啼哭,应是哪家新近生了小孩,气氛温暖的刚好。
夙烟瞅了一眼蓝蓝的天,“今日天气不错,很适合打架。”
许是凤睎今日过于闹人,三师兄有些不忿,“有本事你不使红莲业火。”
夙烟瞅了一眼三师兄,“我便是使红莲业火又如何?”
三师兄被夙烟的话噎住,心中暗道,看来自己还是低估了夙烟的无耻程度。
“祖母虽说上了年纪,照顾凤睎一两日还是不成问题的。明日我们约好一道去偷祖母宝贝的紫罗花烤肉吃,正好让祖母照看凤睎一日,我们方便下手,三师兄你与我们同去,可好?”
若不是惮于夙烟的红莲业火,三师兄哪里能待这些时日,如今有这样的机会,哪里肯错过,连连应下。
平日无事时,祖母独居于凤梧山偏僻之所的一处洞穴,虽说偏僻,确实凤梧山灵气最为充沛之处,不过是担心惊扰祖母清秀,鲜少有人居住因而显得僻静。夙烟又是便在这洞穴中度过,洞穴正中有一圆形开口,阳光透下时,正正照在洞穴正中的参天梧树上,那颗梧树叶子金黄,万年不落,站在底下抬头往上看,看不到树顶。
洞穴四周散落生长的是一些花花草草,有的张开叶子伸着懒腰,有的含苞待放一副将睡醒的模样,同寻常花草看起来并无不同,确实灵气外溢,在阳光照射不到的昏暗角落熠熠生辉。
而那紫罗花,确实同那些花草不同。紫罗花是藤生植物,性喜阳非阳光极为充沛之所不能生存,乃是仙草植株中至阳之物,寻常仙家食其强身健魄,体虚多病之人食之驱寒病除,更因紫罗花香气浓郁,味甘甜,常被用于膳食之中。然因紫罗花生长极需阳光,除了天庭极东之处的仙草园,便只有凤梧山此处洞穴中有。
即便凤梧山有紫罗花,生长亦极为不易,在洞穴正中的梧树顶端盘绕生长,若不曾升至近前不会发觉。夙烟也是幼时好奇飞到梧树顶端才发现的紫罗花,惦记已久,然祖母宝贝的很,又久在洞穴之中不出,因而一直没有机会。
平日里洞穴后周边便少有人迹,如今是凤梧山大喜的日子,洞穴周边便更显静谧。入口之处是株桑树,歪歪斜斜慵懒的站着,虽说人迹罕至,夙烟仍是留了洛羽等人在外头把风,同三师兄步入洞内。
三师兄既能拜在玄舒帝君门下,自是出身不凡,大大小小的场面见过不少,此时仍是被洞内的场景震惊。那日万里无云,日头不晓得躲到何处去戏耍,天空蓝的很纯净,透过梧树细密金黄的叶子尚能窥见蓝天的一丝踪影,人在树下,显得何其渺小,既震惊于梧树的壮美,又为花草的生辉而感动。
“只怕师尊宝贝的那些仙草,也不及这里的珍稀。”毕竟是玄舒帝君门下,熟知草木,精通医理,见着这么多珍贵的花草,难免动容,三师兄踱步到洞穴的一方边角,细细端详。
夙烟颇为不耐,“今日的目标是紫罗花,赶快办正事吧。紫罗花在梧树顶端,你一直往上便能见到,一簇簇白里浅紫的小花很是好看,你一眼便能认出来。”
三师兄转过身子,“你既知晓紫罗花在何处,又知其形状,为什么你不去采摘,却要我去?”
明亮的眼珠转了几转,夙烟笑的很是狡黠,“我在下边替你放风,若是有人前来,我尚能拖延些时间。”
左右思量,三师兄觉着夙烟说的有理,便往树顶升去。
夙烟飞至树间离地不远处,枝桠错乱间,一个树枝干草搭成的小巢现于其间,最上边铺的是绸缎锦被,夙烟瞧了瞧,很是开心,心道自己虽离开凤梧山多年,自己的小窝仍是保存完好,纤尘不染,看来祖母果然很疼自己。
另一头的三师兄,不知飞了多久,直到底下的夙烟的身影小到找不着,极目望去仍是金黄的叶子和木褐色的枝干,三师兄琢磨,莫不是根本就没有什么紫罗花,不过是夙烟戏弄自己的借口,又思及方才夙烟狡黠的笑容,愈发觉得夙烟在戏弄自己,正欲返身之际,终是问到了一丝异香,香气初入鼻之时只觉浓郁甘甜,而后却是久绕而不绝,清香淡雅,提神醒目,使人如沐旭阳清风。三师兄又往上飞了段距离,终是见着传说中的紫罗花。
不同于梧树叶子的金黄,紫罗花木灰色的藤蔓,连带着伸出去的紫色小叶如小手一般,绕着梧树粗壮的枝干扶摇而上,紫罗花一串一串的开着,开成了粗壮藤蔓的形状,叶子丝毫掩不住其身形,花朵细碎,毫无规则的簇在一起,花边是如雪般的白,花心却是好看的紫,如同在花心处滴上一滴紫色的染料,紫色便向外蔓延开来,染成浅紫最终变白。三师兄喜上心头,便欲靠近取些来,丝毫不曾注意到身侧繁茂的梧树叶间细碎的声响。
片刻之间,之间一侧的梧树叶间划出一道青光,气势凌冽,去势如虹,待三师兄察觉之时已来不及闪躲,只得使出修为结成护体仙罩,仍是向着那紫罗花掠去。
待三师兄触及紫罗花,那道青光已来到身后,感到身后炽热,护体仙罩隐约不稳,三师兄狠下心,摘下一串紫罗花纳入怀着,任由那道青光击中机子,护体仙罩破碎,三师兄受了些伤。
若不是自己先前被紫罗花吸引了注意,又岂会轻易被偷袭,三师兄这般想道,移形到一旁可攻可守又易于逃跑的位置,此处距顶端的开口极近,三师兄稳住身形,往方才青光划出的方向看去。
入目的是一只巨大的青龙龙首,毫无声息的停在那里,洞察不出丝毫的情绪,龙神遮掩于茂密枝叶间,隐约可见其身形,竟是巨大无比,也难怪三师兄方才不曾察觉,青龙不晓得已在此间栖息多少年头,怕是早已与此间融为一体,若非本就知晓其存在,极难发觉。
一双赫大的青褐色龙眼没有情绪的看了三师兄片刻,缓缓闭了眼,叶间沙沙作响,青龙便不见了身形,唯有一道声音传入三师兄耳中,“你父君当年受过我教诲,我不为难于你,速速离去。”
声音如同穿过千古,苍老而沉重。
下头的夙烟躺在自己曾住的小窝之中,嘴中咬的是根狗尾巴草,翘着二郎腿,双手枕在脑后,看梧树金黄,虫儿飞舞,颇为惬意。
正值夙烟将要睡着之时,洞口传来洛羽他们的声音,听不真切,应当是同长辈见礼。夙烟心惊,莫不是祖母回来了?上头的三师兄不知如何,不曾闻大动静,应是没有与青龙起争执,遂捏了个诀传音与三师兄,让三师兄从洞顶的开口脱身。自己往窝里缩了缩,敛了气息静观其变。
收到夙烟的传音,三师兄匆忙由上方洞口而出,发觉自己置身于凤梧山山顶,此时的凤梧山却是与平日里看来不同,想来是梦瑶神女施了仙术迷人耳目,以免他人扰了自己。只是此等仙术乃是大神通,数十上万年来竟是无人发觉。又思及方才看到的青龙,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树间的夙烟敛了气息,耳朵却竖了起来,又从巢中扣了个洞,刚好能看到下方的情形。入目的那人却是刹那间乱了夙烟的心神,正是多日不见,白袍加身的玉歌帝君。
祖母随其身后,反手封住了洞口,确定再无他人才同玉歌站定,开口道,“此番小女喜得一子,劳得帝君亲至,老身万分荣幸。”
玉歌俯身施了一礼,依旧淡然出尘,“神女眼中,我同重黎是多年旧友,理应亲自前来。”
祖母不动身形,按辈分来讲,玉歌这一礼她完全受得。瞧了瞧四周,目光在夙烟所藏身之处微微停留,“凤梧山吵闹,唯有老身寻常清修之所清静些,这几日便委屈帝君了。”
“此处灵气最为充沛,环境清幽,多谢神女好意。”
祖母不动声色,瞥了一眼夙烟之处,“帝君以为我家那小丫头如何?”
玉歌微微一顿,树间的夙烟心中一紧,险些现出身形,却是听到玉歌道,“夙烟那孩子性虽蛮横却极正直,天资聪慧,极为难得。”
“帝君应当晓得那小丫头倾心于你,不知帝君心中是何想法?”
“烟儿的名讳是我取的,近百年来在长生殿亦是我看着长大,生性活泼,娶作帝后倒也不错,长生殿中也能热闹些。”
“那知语神女,我记得是有封地的。”
“烟儿如今尚且年幼,待烟儿年岁再大些我便来凤梧山提亲。届时知语自会回其封地。当年天瑜神女有恩于我,我本应当多照量些知语。”
“闻得帝君此言,老身便放心了。只是知语那孩子仰慕帝君乃是天界众人皆知的,还望帝君珍重,莫要惹些闲言。”
“玉歌谨记。”
“烟儿生性莽撞,忘帝君能多担待些。”
“分内之事。”
玉歌所言,分内之事,便是已将夙烟当作自家人。
往日种种,譬如过眼云烟,既成过往,再爱也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