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然忙了数日,才将太后大寿的相关事宜安排妥当,只需静待那日的到来。今日难得闲暇,初秋时节天气已有些凉,昭然在亭中晒太阳,忆起往昔岁月,说不上感慨,也不曾遗憾,心中所想的,大概只有怀念吧,怀念当初青涩的自己。思绪往转间,睡意来袭。却是听到府里的管事来禀报,“公主,荣大将军亲自来请,道今日天气很好,邀公主同游。”
“同游?游什么?”昭然微微蹙眉。
管事是四五十岁的男子,已在府中管事多年,为人老实,处事有度,昭然一向把一切事宜交由他打理,时日已久,便不大在乎太多的主仆尊卑。
“游,大概也许是逛逛街,同公主增进感情。”
昭然晓得管事也不会晓得太多,既然容止亲自来请,便去见见他又如何。
原以为管事所言不过玩笑,却不想容止前来便真的只是同昭然逛逛街,增进感情。
昭然作为皇帝最宠爱的公主,府邸在寸土可比寸黄金的长安城里也是占据了极佳的位置,公主府边儿上便是烟雨河,杨柳依依,每逢初夏时分河里总会飘着些睡莲,环境清幽,却不觉孤寂。从公主府后门而出,过两条街道便是长安城里最繁华的长安街,所谓长安街,也并非一条街道而已,足有七条街道,从一至七依次挂名,茶楼饭馆,歌舞艺馆,胭脂水粉,布匹首饰,应有尽有。若她尚是一万岁的年纪,是很喜爱这般热闹的,如今却是改了心性,然终究是女孩子,偶尔逛逛便也无妨。
容止是备了马车前来的,然昭然早些时辰坐的有些累,遂同容止二人步行游玩。
“听闻你以往是随玄舒帝君在雪山修行,”今日的夙烟,着的是浅黄色的纱裙。因着天气转凉,颈间系了红色的披风,耳际依旧是下凡时戴着的凤羽花。容貌较下凡之前是未有改变的,不变的是容颜,苍老写在心间。
昭然有些不明,却也回答道,“嗯。”
“你师尊待你如何?三位师兄呢?”
昭然怔了怔,“师尊性情温和,想来你也有耳闻。我是师尊座下唯一的女弟子,师尊自是对我宠爱有加,却也有被我气昏头的时候。我以往骄纵任性,最好厨艺一道。雪山之中仙禽草药众多,食材不成问题,生火却极为不便,虽说我有红莲业火,却难免麻烦。机缘巧合之下,我发现了师尊悉心栽培的两株万年朽木,木虽腐朽,却不倒不化,也不继续生长,丝毫不见岁月的痕迹。那次我便是砍了一株万年朽木当柴火烧了下厨,师尊还夸我厨艺进步不少,发现后却罚我下山砍了一个月的柴火运上山。”
“我那三位师兄,我在雪山之时总同他三人作对,相看两厌,见不得对方好,后来离了雪山,却时常想念他们。一些琐事,不提也罢。”
容止眼中盛满了温柔,见昭然的披风松散了些,便伸手去系昭然的披风,昭然的额头快要触到容止的肩上。
“你以往的生活,定然很有趣。”
“我那次去蓬莱岛,”昭然话未讲完,便被容止拉进了一旁的店铺。
“挑些水粉胭脂吧,据闻凡间很是盛行男子送心爱的女子胭脂水粉。”
昭然心头一阵悸动。
“昭然,你寻常惯用哪种颜色的水粉?”容止低头去看柜前摆满的水粉,模样很是生疏,却仍一样一样的仔细去寻。
“长安城里最好的胭脂水粉我府里都有,还买这些做什么?”
似是没有听到,容止拿起一盒胭脂,不似浅浅的桃红,也非艳丽的朱红,是稍明亮些的红色,淡雅又有些娇艳,容止修长的手指握着的胭脂盒很是好看。指腹轻点,粘上些许胭脂,看向面前昭然姣好的面容。昭然面上确实染上了一丝红晕,浅浅的晕染开来,竟是刚刚好的人比花娇,容止细看了一会,确定昭然不需要染妆便很好看,终是在昭然唇间轻点,唇间传来温暖轻绵的触觉,昭然忽而心跳快了许多。
“昭然,你很好看。”
不知何故,昭然一时慌了心神,匆匆逃出店去。
店门口边儿上,一个衣衫破旧的小女孩跪在路旁,身前是一个牌子,上头大概是请附近的教书先生写的六个字:卖身替母治病。小女孩约莫十一二岁的模样,眼神中透出些惶恐,却仍是撑着。周边零零星星的围了几个人,小声说些话。
昭然走近前去,细细瞧了一会小女孩,面色是不健康的苍白,头发因为营养不良很是干枯毛躁,身上没有多少肉,一点不见将入妙龄的少女的光采。虽说长安城富庶安康,但仍有些贫苦难以度日之人。昭然更晓得若这名小女孩卖到的人家心怀不轨,只怕她的一生都不安康。
“你叫什么名字?”昭然蹲下来,同那小女孩平等问道。
许是觉得昭然生的面善,那小女孩心生好感,略带欣喜脆生生的答道,“晴天,我叫晴天。”
昭然摸摸袖子,才发觉出门时未带钱袋,此时容止刚好拎着几盒胭脂从店中走出来,饶有趣味的看着昭然。
昭然眼中闪过一丝不自然,问着,“你带钱了没有?”
容止只是看着昭然,不说话眼神温柔。
“给她些银子给她母亲治病吧。待我回到府中便让人给你送去。”
容止从袖中取出一张银票放到晴天手中,便伸手去牵蹲着的昭然,“回家去替你母亲寻医生看病吧,往后再难,也莫要如今日这般,将自己的一生交到别人手中。”
容止的手指指节修长,很是好看,只因常年征战沙场掌间有些粗糙,不够温润,却很踏实。昭然的手被容止宽大的手掌握在掌心,莫名的觉得心安,转身要离去的瞬间,裙间传来一股阻力。
回头去瞧,是那小女孩抓住了昭然的裙摆。
“小姐既已给了钱,那我便是小姐你的了,只是老母亲病重,不知可否待母亲病好些,再去小姐府上伺候小姐。”
贫苦人家的女子,家务杂活很是熟练,只是若要挣钱养家,却是顶不易的,看她的样子也算伶俐,招到府中作丫鬟也并非不可。左右思量,昭然便道,“既是如此,待你母亲病好些,你来公主府寻管事赵墨便是,到时他自会安排你。”话罢便同容止离去了,不曾看到那小女孩错愕的神情。
二人又走了些路,店铺不曾多逛,路边的小吃倒是吃了一些,酥油饼香酥脆嫩,红枣糕软糯香甜,昭然吃了不少,竟是觉得有些饱了。行到河边,微风拂过传来阵阵寒意,阳光在河面上洒下一片金黄,平日里热闹繁多的船家此时也是三三两两的划着,也不再唱着清亮的船谣,随意的划着,看看是否能拉到一些晚回家的人。空中的云随意飘着,不晓得该往哪儿去,却终究免不了被晚霞染红。
此时离公主府尚有些距离,昭然已吃饱喝足,自是不会着急,容止只怕恨不得路更长远些才好。两人便沿着河岸步行回府,偶尔能遇着招呼他们坐船的船家,也都一一婉拒了。
同喜欢的人在一起,一辈子都嫌短,怎会希望快点走。
一到黄昏,天便黑的很快,河两岸的灯火陆续亮了起来,回家吃过饭的船家又回到了河面上,赶在夜市之时再拉一拨客人,这般孩子过冬的衣物便有着落了。许是吃过了饭身体里有了力气,清亮的船谣在河间时时响起,细细听去,别有一番韵味,很是好听。
大红的烛火,映衬的昭然清丽的面容格外温婉动人。
“将军府在河的对岸,你先回府吧,我过了桥,便离府不远了。”
昭然的手早已从容止掌间抽回,捏住裙边的手有些用力,嘴唇微抿,柔顺的秀发划过肩头覆在胸前,耳际的凤羽花给昭然白皙的面容添了一丝明艳。昭然不去看容止,只是低头看绣鞋的鞋尖,不久,便抬头对容止说,“我送你过桥吧。”
容止眼中透出明亮的光采,“好。”
过了吃饭的时候,桥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有饭后出来散步的年过半百的老人,有喜爱热闹的年轻公子,有久居闺阁的漂亮小姐,有领着孩子的妇人,嬉笑声,啼哭声隐隐参杂,人头攒动,昭然与容止之间,隔了一个拳头的距离,谁也不曾开口,从桥的这头,走到桥的那头。
人生的路途,每个人都是孤独的行走,途中或许会碰到一些人,然后结伴而行,有些运气好些,便结伴到其中一个人终老,有些运气不佳,匆匆遇见便又匆匆分离,造就了所谓的有缘无分。而所谓的缘分,不过就是有人改变了自己的路,也要同他人结伴而行。路是由人来走的,那么路向何方,自是由人来决定。有的人走向心之所向,有人走向生之所寻,不过都是在行走。
“天色有些晚了,就送到这里,昭然你便回府吧。”
昭然依旧抿了唇,自耳际取下了那朵凤羽花,沉默了片刻,递到容止身前,“送给你。”
容止微微一笑,“我很喜欢。”
穿过热闹的人群,昭然与容止之间,隔了一座桥的距离,桥的两头,是自己和心爱的对方。昭然回头寻容止的身影,人影绰约昭然看不清容止的面容,却晓得他就在那里,眼神温柔的昭然轻声道,“我也很喜欢。”
就好像桥那头的容止可以听得到。
相聚时的时光飞逝,分别时的心中隐痛,都是爱情中真诚的美好。如果沉默,是因为早已把对方放在心底,想念了千百回。
喜欢的话,不一定要说出口,对方也可以感受得到,若心中住了一个人,他的喜怒哀乐都可以感受得到。如今的昭然懂的,曾经的夙烟却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