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东升,朝霞如火,天光已然大亮。
结束了今日的早课,凤鸣悠然站起身,对着空旷的湖面掀起有些沉重的眼帘,眨了几下,心念一起,忽然有些静极思动。
若有若无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自留云小筑的方向传来,几乎微不可查,却逃不过凤鸣的耳朵。
“张伯,有什么事?”
凤鸣并未回头,只是双手于胸前交叉,左手轻拂着右腕上的白玉菩提,慢慢闭起眼睛。
“三少爷今日要回山庄,老奴也很久没去给老爷夫人请安了,想跟少爷一起回去看看。”
张伯在凤鸣背后两三步的地方站定,一改之前的老眼昏花。看着眼前已高过自己半头的少年,有些孤单萧瑟的背影,张伯目光中涌动起复杂的情绪。
十几年的陪伴与跟随,并未让眼前的人跟他有多么亲近。或许是眼盲的关系,让他已经习惯了独处于黑暗之中,并不想任何人靠近。
就算是对着最亲的父母和兄弟,也永远呈现出翩翩公子温润如玉的模样,却除不去那份淡淡的疏离感。
儿时那个爱说爱笑、调皮捣蛋却让人喜欢亲近的毛头小子,是不是已然永远消失不见了?
“想去就去吧。”
平静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凤鸣与年龄不相符的沉稳性子,总是让人捉摸不透。
有些突兀的,凤鸣忽然转过身来,面对着还未开口的张伯,嘴角上钩似笑非笑,道:“父亲怕是也很想念张伯,回去后你就多住上几日,也好叙叙旧。”
没料到凤鸣会如此回应,张伯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知所措,心虚地低下头,支吾道:“这……,住几日就不用了。老爷每日都很忙,再说老奴也想跟在三少爷身边……”
凤鸣向来最讨厌别人提到要跟着他、保护他之类的话,张伯讲到此处不禁停住嘴,抬头偷偷看了一眼凤鸣的脸色。
见凤鸣并未有任何抵触与不快,张伯这才将话头转个方向,接着道:“昨天夜里来的那三位年轻人,虽不像是江湖中人,却也身怀武功。尤其是那个叫谢惊雷的更是深藏不露。虽然少爷现在武功不弱,还是小心些好。”
“这些我都知道。”
凤鸣略微侧过身,只淡淡地回应道,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
思及昨夜几人的谈话,张伯硬着头皮又道:“自从少爷十年前出事之后到现在,再也没去过珞珈山。”
“如今再去的话,老奴怕此行有所闪失。不如……,不如让老奴同少爷一起去,也好有个照应?”
知道凤鸣答应过的事情定不会改变,既然劝他不动,张伯只好退而求其次,欲要跟随左右,这也是他一早来见凤鸣的原因。
聪明如凤鸣早就猜到张伯的心思,就算张伯的话绕到几乎回不来,也并未说透。
此时的凤鸣确实有些出神,因为忽然想到了葬神峰。
昨夜,折服于夜徵羽的执着,答应带他去珞珈山寻找九节紫竹,那此行势必要去葬神峰。
这是不是说,命运的指引要他前去葬神峰,去解开心底的迷惑呢?
等了片刻,凤鸣没有回应,张伯抬头见凤鸣半边侧脸隐在日光的阴影下,显得有些迷茫与落寞。
“张伯,去珞珈山的事情了之后,我想要离开紫竹山庄,到外面去游历。你是不是想说还要跟着我去?难道你要让我在你的跟随保护中过一辈子?”
凤鸣平淡的语气却让人听得有些沉重。
再次转过头,凤鸣脸上多了几分凝重,道:“张伯,不需要再担心我,我有能力保护自己,而且,我已经长大了!”
说完这些,凤鸣转身径直朝着留云小筑走去。
辰时三刻,四匹马扬蹄奋起,离开留云小筑,朝着紫竹山庄的方向飞驰而去。领头的白马上头戴金冠的少年,正是紫竹山庄的三公子段凤鸣。
张伯最终没有跟随凤鸣回紫竹山庄。
早上凤鸣的一番话,虽不是往日的强硬拒绝,却又比拒绝更加有说服力。或许,他的坚持是对的,人生太多的事情需要自己去面对。
三十里路程骑马不足半个时辰,一行人已来到了紫竹山庄。
紫竹山庄和留云小筑相比,可谓是天壤之别。
留云小筑给人的印象是淡雅清新,隽永自然;那紫竹山庄就可以说是气势恢宏,大气磅礴。
距离几里地之外就能看到高耸的牌楼,重叠的亭台楼阁,就算谢惊雷三人都见过世面,也不免对此有些眼花缭乱。
紫竹山庄长年以经商为业,严格来讲并非武林中的势力,庄中上下众人习武,也只是为了乱世之中自保求存。
有打头的段凤鸣,几人自然不会受到看门护院的阻碍。四人一直骑着马进到山庄里面,穿过几层院落才来到庄子的中心。
跑了一路风尘仆仆,凤鸣先是安排了谢惊雷三人前去迎宾阁客房之中歇息,自己则到堂中拜见父亲,而后又去内宅向母亲问安。
紫竹山庄庄主段明轩和夫人诗倩倩两人一共育有三子一女,长子段昊聪,次子段昊志,三子段凤鸣以及幺女段紫烟。
长子段昊聪今年二十二岁,跟随父亲学习经商数年,如今已经能够独当一面,经常代替父亲去各地处理事务,很少在山庄里。
次子段昊志则是跟随在父亲身边学习,只有凤鸣是个例外。
谢惊雷等人歇息了半个时辰,这才随着前来的凤鸣,一同去会见这位紫竹山庄的庄主——段明轩。
会客厅中,一番寒暄介绍之后,分宾主落座。早有仆人上前献茶,而后侍立两旁。
厅中正位上坐的正是庄主段明轩,右侧客位是谢惊雷三人,左侧主位是段昊志和段凤鸣两人。
谢惊雷暗自打量着面前这位四十岁左右年纪,面如冠玉的男子,举手投足间自然而然流露出上位者的威严与气度。若不是颌下三寸长髯,说不定看起来更加年轻。
而对面的段昊志简直就像是年轻个十几岁的段明轩,这对父子看起来非常相像。
三人相较,倒是显得段凤鸣的面色偏黑,衣着朴素,与高门大户中的富贵之人有些偏差。
才坐下不久,谢惊雷还正手托茶杯打量着面前的三人,一旁的夜徵羽已然等不及了。
也不等师兄开口,夜徵羽就单刀直入,问道:“敢问庄主,我听凤鸣兄昨日提到,贵庄以前曾有一段九节紫竹。不知这九节紫竹的来龙去脉,可否请庄主讲上一讲。”
虽说此次前来就是为了询问九节紫竹的下落,见夜徵羽如此心急火燎,谢惊雷心下又忍不住开始翻白眼。
从谢惊雷三人一进会客厅,段明轩就觉得眼前一亮,俊男美女的组合果然是赏心悦目!
走在前面的谢惊雷也就二十岁上下,虽然年纪上比其他两人大不了多少,站在一起却显得沉稳持重,这一点同凤鸣比较相似。
紧随其后的谢绿绮一直好奇地东张西望,手上还把玩着一只竹箫,天真烂漫中,却已经出落得明眸皓齿,一副美人胚子。
最后入座的是一身黑衣不修边幅的夜徵羽,这个似乎与凤鸣比较投契少年,同在场的几人有着完全相异的气质。
夜徵羽身材高大挺拔,比谢惊雷还高过半头,一头乱发仅用黑色发带草草缚在脑后,棱角分明的脸上,一双剑眉斜插入鬓,眉下虎目亮如点漆,整个人往那一坐就有种渊渟岳峙的气势。
不过,这一开口气势就弱了,到底还是年轻,少不更事。
几人来会客厅之前,段明轩就已从凤鸣口中了解了事情的经过。面对夜徵羽率先发问,段明轩从容一笑,道:“既然是凤鸣的朋友,老夫就倚老卖老叫句贤侄。”
“我庄中以前是有一段九节紫竹作为镇庄之宝,只是,八年前号称‘妙音仙子’的罗妙音再三前来求取,老夫才不得已,忍痛割爱将此物让给她。”
“此段九节紫竹长不过四尺,制箫稍微有些不足。不过,听说最后还是制成了洞箫,毕竟九节紫竹天下难寻。”
段明轩明白夜徵羽心急,几句话就说明了九节紫竹的去向。
“早就听闻‘妙音仙子’有一支九节凤鸣箫,原来的是贵庄的紫竹所制,唉,只怪我晚生了几载。”
虽说昨日就知晓了结果,但此时夜徵羽获悉九节紫竹去向的确切消息,还是有些欲哭无泪。
感慨片刻,夜徵羽紧接着问道:“庄主,贵庄的九节紫竹得自何处,是否能够告知?实不相瞒,我此次出来就是想找九节紫竹制箫。”
只要是有心之人,稍加了解就会知晓九节紫竹生长于蓬莱。可蓬莱山岭层叠、幅员辽阔,想要遍寻可不是容易的事。
段明轩早知夜徵羽会有此一问,只是,没想到看似粗枝大叶的夜徵羽竟会问得如此婉转。
九节紫竹虽说算不上价值连城的宝物,却也是不少爱箫之人梦寐以求的珍品,甚至有人为求此物而不计代价,其出处自然也算是秘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