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世界日夜旋转,我站到了世界的尽头,等待你承诺的誓言变作一个欺骗的妄言,并走向死亡。
——摘自窦泌的心情随笔十里坡的上方,罩着一片孤独的星空,夜里的星低垂着眉眼,在天幕里三三两两地走。天下头的夜路上,没什么人,亮起孤火的,只有我很孤独的屋子,而且孤独得,只剩下我一个人。
冰凉的窗棂前,月亮冷冷地照着我,没有灯的温暖,我唯一看得到的,是一碗凉凉的黄豆汤,哗啦啦地淌到了天上,又哗啦啦地漫进我的屋子,亮起一阵流动的光。
“栗子,你怎么还不回来呢?”我抬起头望着那个铜铃般的大月亮,忍不住地嘟囔。
远方的星空渐渐透明,像一块儿墨色的玻璃,淡淡地印出栗子清晰的脸:她在笑,慢慢地淡出的我视线,缩放到了天边眨巴的星星里,而那闪亮的,是寸金的眼,他看着她,笑得比她还傻。
“呸呸呸,窦泌,你这是瞎想些什么呢?”我用力地掐了掐自己的脸蛋儿,宽慰自己说:“栗子哪儿像是你想得那么重色轻友的人呢?安啦!等寸金好了,她自会回来找你的!”
午夜的风来的冷清,我关好了门窗,打算趁着闲暇帮栗子整理一下换洗的衣物。灰落满了床头,我轻轻吹气,落寞就飞了起来,洋洋洒洒地飘满地。破破的油灯旁,包袱还原封不动地搁在床头,从她来到去,我都没空想起来要收拾。
老实说,时间久了,我都快变得跟栗子一样,成为一个很想收拾自己却又把自己收拾得一塌糊涂的怪女人,好比这床铺,乍眼觉得干净得很有洁癖,却唯独碍眼地搁置上这个邋里邋遢包袱偷光养晦,最后连白色的绸布都被飞灰染得韭黄。
流光像黄昏的薄暮般淡淡晕染开来,我摊开了包袱,恰似摊开了一副安静的油画。
“真是傻,”潮涨潮落的金黄慢慢儿漫过我的肩,但凉凉的温度却像水,搞得我不禁神经质地捧起表面的一件花棉袄,低低呢喃着说:“他吐你一身了,你怎么还能笑得那么开心呢?”
咯咯咯~咯咯咯~风中落潮般地漾开一阵清脆的笑,仿佛是一串风铃,高高低低地穿梭回过去,我又想起了那如图纸般定格的一幕:他就在病榻上,睡得很安静,她带着羞涩,看着安静的他,安静地笑。我傻傻地躲在了窗外,出神儿地望着傻傻的他和她,然后所有的玻璃都崩溃。
“啪!”衣兜里的愕然匆匆滚落,像是风吹着唢呐地,脆如响指地响。我把棉袄挂在了胳膊上,发现地上匆匆地,多了一个卡包,像水洗过的天,藏蓝的,而且蓝得很旧,旧得仿佛,很有回忆的样子,又好像是藏匿在回忆中的那句,旧旧的话:“有空替你的栗子看看身份证吧,算算时间差不多该过期了,不回到城里头补办一个,搞不好就成了黑人黑户,到时候她可就没办法陪你了。”
心悸得有些空,我不相信柳薪的鬼话,但我相信万一:“要不?我给看看?!”
恍若一个倒着的影像,我从正面打开,硬卡却反着进入我的视线:花白的缩影,我依稀看到了‘居民身份证’这五个很红的字儿,像刺眼的花火不断炸开,然后藏入了那片蓝得没有尽头的海。卡的另一面,是苗俊,我久违的苗俊,正用一贯的严肃望着我,空空的眼神,看着很拘谨。
心很凉,风也是那么凄厉,我忍不住哭了,而且哭得很惨,我发誓,哪怕是快要死去,我也不会哭得那么惨。
脑海的闪过的慢镜头回放到分别最后一刻:他答应我不会离开我,我依偎在他怀里幸福地晕过去。我不止一次地想起,那一段停滞到货车上的时光,会想起他望着我泪流满面时,那张担忧的脸。
可是而今,当久违的面庞就已这种愕然的方式出现在我眼前,我竟然才惊觉那温暖,不过也跟这相片上的不苟言笑般,是再也触碰不到的冰冰凉。
“窦泌,我回来啦!你帮我找件衣服吧,我衣服···”栗子在这时候回来了,很温柔地走进了这一度地,冰凉的屋子,也看到了我一度地,冰凉的泪。
“哟,你怎么哭上了?”她错愕着问,不经意间看到了我碰到手上的,已然摊开的卡包,此刻,那些原本消匿在暗角的真相,恍惚间就这么一点儿一点儿地抛开,像是六月的飞雪,刮得人浑身颤栗。
“你···,你怎么乱翻我包袱呀?”栗子唏嘘地问我,声音却像黑白键碰出的琴响,抖得不像话。
“嘭~”无意识地松手,卡包闷闷地掉到了地上,一如我的心的,重重的沉闷,霎时间几近窒息。
“你是谁?”望着俯身去捡拾身份证的栗子,我哽咽得几乎要背过气去。
“怎么了,我是栗子啊,几天不见,你不认得了呀?”她笑着走过来拉我,仿佛一切从未发生一样地,天真地想置身事外。
“松开~”我挣脱她,指着她握在手上的身份证苦笑:“这是苗俊的身份证,苗俊的身份证怎么会在你这儿?!”
“窦泌,听着,”她心虚地狡辩:“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我哭着吼她:“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你说啊,你说啊你说啊!”
夜色滚滚地来,天相继着又暗了几分。栗子把身份证紧紧地攒到手心了,恍然一把刀子,割碎了心。
“好,我说,”她猛地把身份证反扑到了包袱上,有些坚定地告诉我:“听好了,我们是——兄~妹~。”霎时间,我看到了一个很远很远的远方,在一个消失的路上,站着我的翩翩少年,他活到了我的回忆里低低梵唱,把风的诉说唱给我:“傻瓜,我们都一样,无需在对着月亮说谎话,傻瓜,我们都一样,因为誓言,是你我一时的失言。”
空中的迷雾,就这么歇斯底里地吹散了,我看到满天的梨花儿都开放,而我,竟是那最后一个,迎风歌唱的少女。
>
像是那条消失的路的,我们在一阵飓风中,迷失了自我。
——摘自窦泌的心情随笔
碧波山,静夜里睡去的——十里渠。
凉凉的水潭是冰的手掌,把天揪到了屋檐的最顶端冷冷地走。没有只言,没有片语,哪怕是风,也没有多一个字的呢喃。于是沉默,于是无声地沉默,那最难的煎熬,是无言,我和栗子就坐在煎熬的无言上,面面相觑。
“为什么骗我?”我心寒地问她,仿佛所有的言语,都太轻。
风扇在这时候剧烈地咳嗽起来,我伸长了手去拉吊线,她就近先我一步冲过来,把吊线长长地绕到了桌脚上。
“这线太长了,你应该换一根短的。”她心不在焉地嘟囔,像是脱了线的风筝地,刻意地回避。
“我问你为什么要骗我!”我大声地像她吼去,微微续存的耐心,也在一点一点儿地掏空。
空间算是密闭的,除却难以散去的回音,便静得可怕。栗子坐回到了我的对面,那见光死的心,恍惚间要在我摊开的怒火里烧作灰烬。
“唉~,窦泌,”她长叹一口气:“我不想的,我其实不想骗你的。”
“可你还是骗了我!”我紧紧地攒着拳头,把所有的愤怒都发泄到了气饱了的饭桌上。壶子里的茶水已经很凉了,栗子把凉凉的杯子捧在手里,冷得说不出话。
“你就没什么话要对我说么?”我绷着脸,阴沉沉地问她。
“你又想听什么呢?”她抬起低垂的头,把杯子不轻不重地往桌上一放:“你总得告诉我,你想要听什么的。”
“名人不说暗话,老实交代!”我僵直着背靠到了椅背上,环起手来问她:“你来医院做医护,是不是早就预谋好的?”
“是,”她称辩:“可是这不能叫···”
“不要给我啰嗦!”我提醒她:“你只用回答是、或不是。”
“是~”她从嘴里长长地拖出一个音,像午后的蝉鸣般慵懒。
我淡淡望了她一眼,不为所动地问道:“是苗俊让你这么做的?”
“是。”“也是他让你这么骗我的?”
“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我把桌子锤的咚咚响,很不满地吼她:“你最好肯定些!”
“唉~,窦泌你···”她望着我,无奈地顿了顿,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强势地仰起头,不得到答案,坚决不罢休。
“好吧!那么,”她屈服地退让道:“是的。”
“他什么时候走的?”
“你醒来的前一天。”
“去哪儿了?”
“不知道。”
“什么时候回来?”
“说不准!”
“嘭!”我用力地踢翻了脚边的炭火,暴跳地连坐都困难。
“扯谎!”我吼她:“你这么说我能信吗?”
火星蹭蹭地浮到了空气里,像滚烫的岩浆,四面八方地流。栗子安之若泰地坐在椅子上,像一个神,不怕死地熔入了焦灼的炙热,用肩头,挑起飞扬的灰。
伤痛是新添的,她不管不顾地望着我,仿佛不会痛。倒是佯装淡定的我,就在对上她泪花儿朵朵的眼的那一刹那,我的心好像是烫到了,烧焦了一大块儿。
“你怎么样啊?给我看看。”
心疼得有些不像我的,我再没忍住地走过去,用桌上的酒水去擦拭她微微红肿的烫伤。
“疼不疼啊?”我软下口气问她。
“我说的是真的。”她不罢休地说:“真的是真的。”
“我问你疼不疼!”我歇斯底里地问她,仿佛所有的理智都崩溃。
“你忘了他吧,好吗,窦泌,忘了他。”
“我做不到!”我终究没再回避地逼她:“你要还当我是朋友,就告诉我他在哪儿!”
“我不知道他在哪儿,”她说:“那无关紧要。”
“那什么才要紧?”我戏谑地对她说:“给竺寸金换药?为了竺寸金跟我反目成仇?这样要紧,是不是?每个人都有爱的权利,你凭什么不让我去追求幸福啊?”
“那不一样,窦泌,我是为你好。”
“好?!是啊,你对我就跟对外人一样好。”
“好窦泌,不管你信不信,我是拿你当家人的,真的。”
“家人?真是好笑,你敢说你接近我,不是因为苗俊强加给你的责任,不是因为他的嘱咐?如果没有他,你还会认识我,亲近我,跟我形影不离地宣称是一家人吗?”
风呼呼地从窗口灌了进来,于是所有的情绪都冻僵,栗子就这么呆愣着靠在墙角,不说话地望着我,仿佛所有的思绪都抽空。
“瞧,我终究还是那个外人。”
我嘲讽地笑了,也就这么笑着跑到了外面,把所有的眼泪,都流到了地上:不留一滴笑话,给天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