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你快松手,你这样会掐死她的!”
我好像看到栗子从屋子里跑了过来,但却看得不是很真切,我的眼睛像是一扇模糊的窗户,花得看不清外面的世界,依稀得,只能望见头顶上晕晕乎乎的星:像陀螺,转得嗖嗖地。
“秋波婶儿,你在干什么,快放开她!”
门外闪进两个模糊的人影,窦秋波好像被谁挥了一记拳头,踉跄着倒下了。
“好小子,你打我,你怎么敢?”
“你身为长辈却做出这么幼稚的事儿,做晚辈的理应代表天理教训你。”
“你个小犊子,是窦泌这死丫头教你的吧,你···,我,我跟你拼了你我···”
“秋波婶儿,你要非得这么不依不饶,那我只好得罪啦!”
“呀,打人了,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
“窦泌,没事儿吧”栗子跑过来拉住眼冒金星的我,我拼命地晃了晃脑袋,这才让那两道白花花的模糊有了焦距:打人的是寸草,穿很单薄的衣服,却一头的汗,我一睁眼,就看到窦秋波捂着脸跌坐在地上,脸上头有了微微的淤青,看来那一拳下手很重,她朝着天翻翻眼睛,立马就晕了过去。我向栗子的身后望去,就看到了寸金,他傻傻地愣在那里,一言不发,只管满脸不知情地望向我,像是奢望我能谅解,而故意表现出的天真无辜,好让我受骗。
“啪!”我绕过栗子冲过去,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他没有躲。
“蜜豆!”寸草跑回来拽住我:“你疯啦!”
“我是疯啦,”我吼他:“我就是一个疯了的傻子,才会被你阿哥耍得团团转!”
我拾起了不远处天女散花的碎屑,狠狠地砸到寸金的脸上:“这就是你的契约,你和你阿妈合起伙来算计我们家,竺寸金,你为什么,为什么!”
“窦泌,”寸金抓起我的肩:“不是这样的,你知道我的,我是·····”
我甩开他:“你人面兽心。”
“竺寸金,我恨你!”
我想打他,但栗子却展开双臂护住了他。
“窦泌!”她吼我:“你冷静一些可好!”
“栗子,”我诧异:“你这是要同我作对么,让开!”
栗子倔强地九头牛拉不动,早在回碧波山的那天,我就发现她对寸金的一见钟情,那天的她像个情根深种的花痴,傻傻地望着离她咫尺恍若天涯的寸金,旁若无人,那份痴迷,是春风拂面,情窦初开,她就这么看他,奢求的眼神,像是抽干了的湖水,是那么那么地如饥似渴。我很想知道爱情和友情于她,到底孰轻孰重,现在我知道了,不是半斤八两,也不可能一样的沉甸甸,我和寸金存在于一杆永远也无法平衡的天平,因为称的那头,是他和栗子两个人的重量,我像是一个小小的秤砣,风沙的打磨,让我不断地缺斤少两,甚至微不足道。所以,她的眼中没有我,友情于她,永远是爱情的备胎,好比当初,她无数次为我遮风挡雨,又好比现在,她毅然决然地矗立在我的对立面,像一座不朽的天塔,为着爱情,永不塌方。我是真的,心死如灰了,绝望像岁月的印记,难以磨灭,曾经的美好已是沙砾,为着遗忘,消耗殆尽。
“栗子,”我指着寸金说:“在我和他之间,你选一个,只能选一个,你自己看着选吧。”
“窦泌,”栗子很为难地说:“你别逼我。”
“不是我逼你,是你在逼我!”
“要么让我打死他,”我说:“要么你替他打死我!”
“窦泌!”
栗子嘴上说着有多么为难,但还是不肯迈开挡在寸金身前的步子,我知道,她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也对,她心之所向的人一直是寸金,我算什么呢,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空缺,高兴得时候把你填地满满的,不高兴的时候把你掏地空空的,就像忽然爬到了山巅却又狠狠摔下,到时候死得比谁都惨。
就在我心痛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寸金拍了拍栗子的肩:“谢谢你,不过还是请让开吧。”
“窦泌。”他说:“我愿意尊重你所做的任何决定,哪怕是你想要我的命。”
寸金像是个问心无愧的君子,很坦然展开双臂,“来吧,”他说,“我愿意为你去死。”
说着,他闭上了眼睛,像一个熟睡得快要死去的孩子,无谓狂风骤雨。
“你!”我捋一捋袖子就要揍他:“你以为我不敢吗?”
“蜜豆,你敢!”
竺寸草猛地一把将我拽到他面前:“你觉得这样很有意思吗?啊~,有吗?!”
“竺寸草!你撒手,你·····”
就在我急于想挣脱他的时候,我看到了拿起板凳站到他身后的窦秋波,她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咬牙切齿地吼道:“小崽子,敢打我,你去死吧!”
“寸草,小心啊!”
我挡到了寸草的身前,却在告诫他小心。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但我真的这么做了,大脑霎时间空了,可无意识间我还是做好了自我牺牲的准备,那一刻,我好像很怕他受伤,仿佛我担心到头来痛的人不是他不是我似的,这种感觉很疯狂,就像是赴死的飞蛾,疯狂得义无反顾。
令我始料未及的是,板凳并没有如期而至地落下来,我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寸草惊讶得快要掉出来的大眼睛,听到的却是寸金几乎算是乞求的哭诉:悲哀的,无助的——“阿妈,你别这样,我求你了,别这样对她们,求你,求你。”
我跃过寸草的视线往后看,就看到了匍匐到了地上的寸金,他死死地抱住窦秋波肥得堪比水桶的大腿,一个劲儿地喊求你,求你,这一幕不断闪现,仿佛时光倒转,我恍惚间看到了陪玛节那天的阿妈,她也像寸金一样,为了自己关心的人向窦秋波这样死一万次都不足为之可惜的贼婆摇尾乞怜着,卑微得像狗,动容得,却像是光海,闪得人满眼泪花儿。
哦,我真的搞不清他竺寸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但我清楚,他一直是庄稼地里忽大忽小的雨点,让人又爱又恨。有时候我常想,如果我还能跟着他牧牛,该多好,如果我还能听到那牧笛声,滴滴答答地飘向天堂,该多好,如果我还能看到那同样滴滴答答的碎雨,洗出一片晴空万里,该多好,哦,如果时光的碎片,还能完好如初,该多好。如果一切未改变,变了还能挽回,那该有多好。说真的,多好。
只是,再好的美好,也没那么美好,我们活在了掌纹里,有着太多太多千丝万缕的联系,错综复杂,琳琳点点,谁也不敢轻言明天的旅途会一帆风顺,就像谁也不敢妄言昨天的路途就平平坦坦一样。我们鲜活,却如同吊线的玩偶,难逃命运的摆布,保不准哪天,我们渺小了,沙子也比我们庞大,眼里的宇宙就此转到了海水里,生命成为一个谜,说得天花乱坠,也道不清。
“窦泌!”栗子说:“打起来了,你快去劝劝呀。”
“为什么,”我斜着眼睛看了看跪在地上忍痛求饶的寸金,冷着脸告诉她:“他不还手,是自我作践,与我何干?”
不远处哭声依旧,像是万人冢里的鬼哭狼嚎,惨烈得凄凄然——
“阿妈,他们是我的亲人,你不能打他们,不可以的!”
“你滚开,吃里扒外的东西,我白养活你了,他们是你的亲人,我不是你亲人么?”
“要打就打我好了,您打我吧,阿妈!我只求你放过他们,阿妈!”
“让开,你弟弟打得是你老娘,你就没个表示吗?”
“阿妈,那是我亲弟弟,您要是不高兴就拿我撒气儿吧。”
“浑话!就因为我不是你亲妈你就胳膊肘子向外拐是不是,你混球啊你!”
“不是的阿妈,我只是想求您不要为难寸草。”
“成,你向着你亲弟弟,就当情有可原,那么对不起,我只好对付窦泌这个小贱人啦。”
“不,阿妈,别!”
“丢脸的赔钱货,你给我起开!”
“不关窦泌的事儿,这都是我的错,您还是打我吧!”
“你这个不孝子,我是该打!都这时候了你还护着她,你没看到你心里向着人家但人家心里没你吗,你个糊涂蛋啊你!”
“阿妈,别过去,您高抬贵手,高抬贵手吧!”
·········
他说了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窦秋波早就不耐烦地举起凳子往他的背上扣,他像一条横躺在砧板上的咸鱼,就这么听天由命,或者说,任人宰割地忘了翻身。
“窦泌!”栗子怒吼:“你当真不去?”
我漠然看她,淡淡地摇头。她悲痛地望了我一眼,仿佛想告诉我她对我很失望,好吧,好吧,失望就失望吧,反正我永远都不可能是她想要的希望,索性就做那颗黯淡得看不到光的星吧,早早地,陨落了才好。
“算啦!”就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栗子像风一样嗖地一声朝着被殴打的寸金奔去。
“栗子,别过去,你想等着窦秋波对你拳脚相向吗!”我没能喊住她,只见她已最快的速度扑在寸金的身上作了肉垫子,也跟寸金一样地不还手,像是心甘情愿,又像是一个为爱赴死的痴情女,痛并幸福着。
我的眼睛在这时候湿了,像是忽然间涨起的海潮,哭得天昏地暗。
“这算是众叛亲离么!”我苦笑,转身就往屋里走。
“晓得哭,就不晓得去帮忙么。”
寸草伸出长长的手臂拦下我,我泪眼婆娑地望向他,这才发现他的脸上又重新挂起了戏谑:嘲弄的笑,不屑地讥讽,一如往常得,没心没肺。
“哼。”我咬着牙看他,紧紧地抿着煞白的嘴唇,死也不松口。
他不生气,反倒咧开嘴笑了:“哪怕此刻陷入危险的还有你的栗子,你也不打算帮忙么。”
哦,天晓得他脑子里是想些什么,那边乱作一团,他居然还有时间损我。
“你怎么不去呢,”我冷脸应他:“有这闲工夫,你阿哥也不会被窦秋波揍得那么惨啦。”
“我需要你去,”他说:“不是因为你够凶,而是因为你去帮忙他比较稀罕。”
我的心里忽然怒气滔滔,莫名的,汹涌的,仿佛就在我的胸膛滚滚而流,烫得像岩浆,痛得我要死掉了,我曾一度认定,竺寸草一直是竺寸金的影子,现在我终于证实了这一看法,他简直就是为他而活的,什么都迁就,什么都让着,脑子不是养鱼了,就是装了浆糊,神经错乱到连帮忙劝架这种琐事也要考虑,我真怀疑他是不是疯了,竟然会拿人命开玩笑!
“你是不是脑子进水啦,”我指着被揍得七荤八素的栗子和寸金:“人命等不及!你与其在这儿和我争执,还不如顺手打晕窦秋波那疯婆子,这样对大家都好!”
“你也知道人命等不及,那为什么不去帮忙哪?”
我急了,他却笑了,我知道中计了,他总是这样,拿我当猴子,陪他耍着黑心红心的杂耍,然后他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抓起我的良心,指着疲累的我说:“看,你也不是铁石心肠的,是不是。”
“没门儿!”我随即咬牙切齿地吼向他:“想我帮忙?!竺寸草,你做梦。”
我捂着耳朵就往后跑,他再次冲过来,拽掉了我捂在耳朵上的双手,一字一句,犹如魔音穿耳:“知道我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插手吗,不是因为想成全阿哥的愚孝,也不是为了等你良心发现出手相助,而是为了成全她的痴心。”
他绷直了指头奋力一挥,我顺着他的方向看到了栗子,她把寸金保护得很好,好到让自己鼻青脸肿,米白色的外套被凳子杵得脏脏的,头发也乱乱地贴到了脸上,但她,竟全然无惧自己皮相上的狼狈,只管用一颗真得火热的心,温暖她挚爱的那个冰冷的他,她是如此的执着,或许说是坚信,只要肯付出,那个冷如冰山的男人,总会被她感化,她来不及参与他的过去,却发誓在未来的道路上不会让他久等,她坚信,她是他的良配,有一天,她和他终将会融成一股爱河,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她才是他的良配,而你不配。”
“蜜豆,”他说:“你没有心的。”
寸草松开了我,后退着,朝我高高地竖起两个大拇指又猛地往下一掰,然后转身走掉了。我知道,这是种深深地鄙视,他鄙视我,把我鄙视得一文不值。这让我很看不起我自己,但我又不能动,太多的身份和立场让我不得不顾虑,我只能看着他一个人,奔向了那场不公平的角逐,看着他一个人战斗,一个人嘶鸣,为着亲情和同情,就这么一个人,去玩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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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夸张地说,看到有人认可,真的开心得哭了,我一直是一个脆弱的人,能有各位的鼓励,我该是多么地心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