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总是很短暂的,天气一点点炎热起来。星期三的时候,姚子绮终于将手头的设计稿如约交稿了,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接到尤紫妍的电话。
尤紫妍很喜欢给姚子绮打电话,有事打,没事也打,哪怕是光喊两声舅妈也是好的。她并不知道爸妈和外婆去了哪里,舅舅只告诉她是很远的地方,要很久以后才能见到。她是个孩子,也会想,也会闹,然而结果都是一样的,她看不见爸爸,也看不见妈妈。有时候闹得急了,便看见舅舅坐在一旁抹泪。
后来,她便学乖了,想爸爸妈妈的时候,她就给舅妈打电话。舅妈的声音总是柔柔的,像极了妈妈和她说话时的嗓音。而且她能想象得到舅妈笑起来的样子,特别好看,和妈妈一样。
姚子绮接她的电话已是家常便饭,脱了鞋子往沙发上一躺,“今天在幼儿园都干什么了?”
柚子偏着脑袋便将在幼儿园一天的活动一一罗列出来。
姚子绮听完哈哈大笑,“那你有没有答应做他女朋友?”
“才不要!”程俊好花心,她才不要做他女朋友。
“为什么?你刚刚不是还说大家都有男朋友?”难道她理解错了?
是啊,大家都有男朋友,她也好想要一个,可以一起吃饭,一起玩玩具,还能一起躲猫猫咧!可是,“程俊的女朋友是方维维啦,他们上午还一起玩跷跷板的!”虽然她也很喜欢程俊,但是,但是……反正她不要程俊当她男朋友就是啦!
什么叫人小鬼大,姚子绮还没有孕育自己的孩子已经知道得很彻底了,还是忍不住笑出声。
“舅妈不许笑啦!”她其实很伤心难道大家都看不出来么?程俊再好也是别人的,“如果我答应了,明天方维维就没人跟她玩了,那要怎么办?”她不能抢别人的,就像别人不能抢她爸爸,抢她舅妈一样!
不设防的心一颤,原来她不答应那个男孩的原因竟是这样。心里涌出一股无名的酸涩,柚子才多大?心里竟然已经装了这么多的想法!姚子绮平复了心绪,“你明天——”话还未说完,电话那头忽然传来嘟嘟的忙音。
姚子绮愣了下,将手机拉到眼前,六点一刻,莞尔一笑,八成又是王蒙进她房间了!这样的情况她碰到过不止一两次了,柚子每次都偷偷拿他电话给她打,尤其是在王蒙和李心洁类似同居后。不以为然的笑笑,这个点她该准备晚饭了。
不知不觉中,姚子绮已经被带入了一个固定的轨道,只是不自知而已。
邬浪就跟吃不腻姚子绮做出来的菜似的,每次都像是刚从饿牢里放出来的,不吃个底朝天不罢休,恨不得将盘底都吃进去。
姚子绮嘲笑他,“你上辈子饿鬼投胎吧?!”
邬浪就是吃得再多,时间再长,样子还是十分高贵优雅的。从前姚子绮以为那是人与人之间的不同,与生俱来的天生的气质,后来才知道,那是那厮装得,只是装得久了变成了一种习惯。他细细咀嚼着口腔内最后的一点残存,和着红酒一齐送入胃中,看她的眼神邪恶而放肆,“饱暖思淫欲,吃饱了一会好办你!”
和他对话,她每次都有想咬舌自尽的冲动。明明已经有过N次经验了,她就是记不住!也可能是邬浪能让她指手画脚的机会太少,她好不容易逮住一次就想趁机扳回一局,没想到总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便将手里收了一半的碗筷一扔,“你收!你洗!”
邬浪酒足饭饱,心情甚好,见她脸上微微的羞赧之色,心里格外受用,二话不说,居然解了袖扣,将袖子卷到手肘处。
姚子绮一愣,她不过是羞窘下的一说,没想到他竟真的将碗盘利落的收拾进厨房。
洗碗在邬浪的记忆中已经是很久远很久远,几乎要成为上辈子的事了。水龙头里的水哗啦啦流进洗碗池里,他内心一阵触动。
姚子绮冲了杯速溶咖啡端在手心,学他平时的样子靠在门框上。
厨房很小,邬浪身形过于高大,头顶的白炽灯的明亮光线被挡住了一大部分,更显得拥挤。他微弯着腰,结实的后背随着洗碗的动作不时轻动。洗碗不过是家庭里常见的不能再常见的动作,明明很枯燥,一经他手居然变得格外有情调起来,一下一下,优雅而有规律,被洗得洁亮的瓷盘在明晃晃的的灯光下似乎散发着隐隐的光芒。
白炽灯下,邬浪全身被照得奇亮,整个人的边缘似乎散发出微芒,举手投间尽显格调。如果不是条件不允许,她真的很想很想站到他对面,用眼拍下那令她心动情悸的画面。但现实是,他背对着她,她看不见他的脸。
她低低一笑,学着他拉长腔调,“还别说,这感觉真不赖。”
邬浪回头谛笑皆非,“什么鸟姿势!”
“你比较适合不说话。”他没看出来她很欣赏眼前这一幕吗?他就不能好好让她膜拜一回?
邬浪对着她上下一番打量,那眼神直接告诉她接下来准没好话,果然,他贱贱地声音传出来,“你比较适合不穿衣服。”
姚子绮在心里骂了一句娘的!不过也不得不佩服他,不管她说什么,这浪人总是三两句话就能将话题扯到歪道上。
姚子绮照着他屁股就是一脚,“洗干净点!”
邬浪哪料到她会踹他屁股,而且还用力那么狠,一点防备都没,下身正好撞上流理台,痛得哟一声。
而罪魁祸首早一溜烟跑没影了。
姚子绮洗完澡舒服的躺在大床上,还没来得及开电视,柚子的电话又打了过来,她会心一笑,想想真心疼那孩子,接起来时却是一点忧伤的情绪也没流露出来,“我猜猜,这回应该是躲在卫生间吧?”
柚子声音轻轻的,“舅妈你猜错了,我在被窝里呢。”
她就知道!姚子绮哭笑不得,“又有什么机密要报告?”
一说到这个,躲在被窝里的尤紫妍就小小激动了一把,她换了个姿势,“舅妈,我跟你说,我刚刚把那个母夜叉气死了。”
“什么?”
柚子自鸣得意,“刚刚啊,吃饭的时候,我故意菜汁泼到她新买的衣服上了,哈哈哈,舅妈你没看到她气起来的样子!”真是太好笑了,多亏了她聪明,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不仅帮舅妈报了仇,还气得她不轻。
当时尤紫妍其实也被吓得不轻,李心洁还是第一次发那样大的火,因为是刚买的,又准备穿出去求人办事,菜汁卡进去,根本洗不干净。她公司运作已经相当困难,好不容易攀上高枝,想一发即中,哪知道会这样,气得破口大骂,“你眼睛瞎了吗?吃饭不知道要在桌上吗?这么基本规矩都不懂,你爸妈怎么教你的?”
柚子被吓得端着碗站在原地,从她口中听到爸妈两个字,哇一声哭了出来。
王蒙本也对柚子的做法感到烦躁,自从李心洁住过来,她已经不是一两次捉弄她了,每次都是他在一边低声下气的帮着打圆场,结果柚子不仅没有收敛,反而更加肆无忌惮了。
李心洁骂了柚子许久他也没吱声,不是他不想帮柚子,而是他生命有限,没办法一辈子都跟在她身后。柚子总有一天需要独自面对这个世界,面对不同的人,如果一直任由她这样下去,吃亏的终归是她。然而,柚子一哭,他所有的理智又都化作虚无,忍不住心软,“算了,她还只是个孩子,也不是故意的。”
他明白,他的话其实在她心中也很没有分量。
果然,她开始连他一同骂起来,“孩子孩子,就知道推脱,王蒙,我说你们家是不是都这样,从小基础没打好?孩子就不需要承担责任?孩子就不需要赔偿?孩子错了也是对的?你们家的家教是不是就这样?一辈子靠着别人吃饭?”
“你什么意思?”
李心洁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怎么?这时候来骨气了?”她冷笑一声,“王蒙,你不觉得太晚了?”
王蒙一张脸涨得通红,李心洁于他而言,早已不是曾经的风韵犹存,反而有点厌恶她的咄咄逼人,更讨厌她那张喜怒无常的嘴脸。他很想骨气的一拍桌子,将二十万的存款甩到她脸上,冲她说,从此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干!可是,只能想想,真的也只能想想,他舍不得那些钱,舍不得轻易花掉它们……
李心洁还在喋喋不休,王蒙头痛欲裂,忽然沉声大喝:“你有完没完?”
柚子没见过他发脾气,舅舅在她心目中一直都是憨憨的,不爱说话,这一吼,她也不敢造次了。
李心洁亦是一惊,不过很快回神,脸色更加难看,说话也就不用顾忌了,“你吼谁呢?不服给老娘滚蛋!跟这儿装什么大爷?!你他妈吃谁的喝谁的?一个人吃喝也就算了,还给老娘带回来一个拖油瓶~”想想不解气,又骂道:“老娘养你不是白养的!”也不想想,这阵子他伺候过她几回?她顾及他亲人离世,又一门心思想把公司经营下去,他倒趁机翻天了。她也懒得再看他那副奔丧的脸,“爱呆呆,不爱呆滚蛋!”
王蒙一通火发泄出来,听她那话,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垂着头又不敢出声。
“这是我家。”柚子小小声反驳,要滚蛋也是她滚蛋!况且,她也不是拖油瓶。
她不说还好,她一说,李心洁怒火上头,“大人说话不要插嘴你爸妈没教你吗?你爸妈来不及教你,我来教!”她捋起袖子冲过去就要打柚子。“你个有娘生没娘养!”
王蒙听李心洁说话的架势心里咯噔一下,生怕她将姐姐姐夫的死讯透露出来,一个箭步上前,一改方才的阴郁,双臂柔柔还住她的腰,嘴里轻哄着,“别生气,别因为我们气坏了自己的身子,不值得!”
李心洁耳蜗一痒,他口中的热气还暧昧的喷在她的颈项处,“放开!”声音明显软了点。
王蒙朝柚子眨巴了下眼睛,柚子蹬蹬蹬跑了。
“不放!”王蒙的手开始违心的不规矩。
李心洁作势打他的手,“干嘛!”
“不干嘛,进房说。”王蒙开始一边亲吻她,一边将她往房里推。
李心洁哪能不知道接下来会干嘛,这阵子她天天伺候别人,早已忍不住希望有个人来伺候伺候她,脸上重燃笑意,“算你识相!”
王蒙扯掉她身上的外套,用脚轻轻一抵便将门关上了。没多久便有嗯嗯啊啊的呻吟声肆无忌惮的传出来。
柚子得使劲缩到被窝里才能忽略掉那鬼哭狼嚎一样的声音。
姚子绮听完柚子的叙说,静默了几秒。她不认为柚子这样做有什么好处,照现在的情形看,王蒙以后多半是要和那个女人一起生活的,就算不结婚也会一直同居。而柚子父母双亡,唯一的亲人就是王蒙。那场车祸里柚子父母负全责,只有人道主义的一点赔偿,根本不够她将来的生活,所以,“柚子,听舅妈的话,以后不要这样了。”她就算不能得到李心洁的喜爱,也不能让她对她厌恶。
“不要!”她就是讨厌她!讨厌她抢了舅舅,讨厌她占据了舅妈的位置,更讨厌她总指使她和舅舅干活,自己却坐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涂指甲,红得像爸爸手机里的妈妈说的那个妖精。她讨厌,就是讨厌!
“柚子!”姚子绮语重心长,“乖,听舅妈的话。”
“……”她本以为舅妈会和她一样开心,至少不会这样严肃的说话。
“柚子,你有听吗?”
“……”柚子倔强的抿着唇。
姚子绮一声长叹,“柚子,舅妈只是……想你以后能过得开心点。懂吗?”
“呜呜……舅妈……我只是想让你们开心……真的只是想让你们开心……呜呜……”她也没想到后来舅舅会被骂,还得像妈妈哄她一样的去哄那个女人,“呜呜,舅妈……我想妈妈……我要妈妈……”
姚子绮心脏一抽,鼻子跟着酸酸的,“柚子……对不起……”她知道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家,可是适得其反,她怎么能懂?
姚子绮不敢挂电话。
柚子一径哭,一径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而另一间房却是春光无限,呻吟不断。
也不知过了多久,尤紫妍的呜咽声开始变小,变小,最终听筒里只剩她清浅的呼吸。姚子绮太过专注,以至于邬浪何时从浴室走到床边的都不知道。
他一下将身上的浴巾褪了,扑到姚子绮身上。
姚子绮一惊,吓得赶紧关了手机,生怕弄出的声响会吵醒尤紫妍。
邬浪眉头一挑,“哪个奸夫?”
姚子绮白了他一眼,将手机放到床头柜,手推他,“起来。”
邬浪长臂一伸,修长的指轻易将她手机勾到手心,“哥得先看看是哪个吃了雄心豹子胆的!”
姚子绮反手去抢,“你无聊不无聊啊!”
邬浪抬高了手,姚子绮被他压在身下动弹不得,闹了半天,浑身都快出汗了也没碰到手机分毫,一气之下懒得理他,“看吧看吧,压死我啦!”
他身子不是一般的重,虽然俯下身的时候,他都会撑着一只胳膊,将自身的重量尽量不依附在她身上,但多多少少她还是有承重。
邬浪将身子抬了抬,压着她的力道拿捏得极好,既不让她有机可逃,又不会压得她喘不过气。
姚子绮气死了他这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偏偏又无可奈何,“看完了没,看完快还我!”
邬浪一翻通话记录,王蒙的名字第一个在指尖跳出来,不禁凤目轻眯,“这是谁?”那神情,很像是抓奸在床。
姚子绮又好气又好笑,感情上可以让一直处于下风的自己捉弄一下他,可理智上又清楚他误会后会带来的后果。再说,她也不想借用王蒙的名字,即便是个玩笑。
“王蒙!但是,”她学着他促狭的眯起杏眸,“是他的外甥女,尤紫妍小朋友的电话,可以吗?”
邬浪眼眸紧眯,一字一句,“不、可、以!”
“什么?她不过是个孩子?!”
邬浪咬牙切齿,“只要是和那个男人有关的一切,都不可以!”
姚子绮嘴角抽动,这男人的心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