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作书是作书,绘画是绘画,但这一方小小扇面,却将书画熔于一炉,自然就成了唐公子新的嗜好。
如今听雪斋里的案头之上,就搁着五六柄折扇呢。
送一把出去又如何,他每天换一把,都用不完呐!那李腾空接过折扇,对着亭边的灯笼定睛细看,只见这扇做工十分简约,却又是十分精致。
令她眼前一亮的,却是那扇面上的一副水墨画,楼台亭阁,信手涂来,假山莲池,贵在似与不似之间。
画中的时节大约是秋日。
尤其是远处亭中的那几名高士,虽然个个细如豆粒,而每人的神态却栩栩如生,似在眼前。
边上题着几句诗文:落花无言,人如淡菊,坐中佳士,左右修竹。
文词与画意十分融洽,水乳交融,不可分割。
就那枚落在扇面一角的红色印款,也是万万少不得。
若是少了,画中那两株红枫便显得过于寂寥了。
“公子……方才之言可是当真?”
李腾空蓦然抬起头来,紧看着唐云,眼眸在灯影中,犹如星光般熠熠生辉。
“什么话?”
唐云怔道。
“便是将这扇赠于青莲之言!”
李腾空像是捡到了宝贝似的,只想把这宝贝留在自己身边,日日把玩才好。
“周幽王为博美人一笑,不惜烽火戏诸侯,只要青莲喜欢,区区一把折扇算得了什么。”
唐云哈哈一笑道,“不瞒你说,我家案头上摆着五六柄,再过些时日,怕是要摆满案头了。”
“如此,青莲便多谢公子相赠了。”
李腾空却是一本正经地向唐云行了一礼。
接着她又向唐云讨教许多事,主要还是围绕折扇而展开的,唐公子一一耐心解说,哪是扇面,哪是扇骨,哪是扇钉……细细说道起来,这也是一门深奥的学问,单就扇头就不下数十种之多,大致分为圆的和方的。
圆的又有和尚头、葫芦头、花鼓圆头、梅花圆头、琵琶圆头、八角圆头、荸荠圆头、半圆头等。
方头类则有:古方、马蹬方、玉兰方、琴方……诸如此类,十分繁琐。
但李腾空却是听得津津有味,最后竟要拜唐云为师学制扇,而且言辞恳切,让唐公子难以拒绝。
对于长安城那些儿郎们而言,被李腾空相邀赏月赏花,乃是人生之幸事,说出去都自然是一桩美谈。
要知道整个长安城,只有李腾空的园子里有玉蕊花,那可比携妓去玄都观看桃花,荣耀得多。
然而,这个月夜,事后回想起来,唐公子的印象却十分朦胧。
或许是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看清楚李腾空的花容玉貌。
但这不能怪罪任何人,一切都是月亮惹的祸。
倒是那瓶蔷薇水,令他耳目一新。
蔷薇水显然不是大唐中土之物,据说是来自波斯,唐公子对里头的香精也没太大兴趣,只觉得那琉璃瓶做得真是太漂亮了。
那颜色十分美妙,难以形容,就像双手掬起的一汪碧水,又似是在晴明的天气时从天边剪下来的一片蓝天。
似蓝非蓝,似绿非绿,晶莹澄澈,唐云几乎不敢相信,在一千三百多年前的时代,世上竟已有了如此精美的——玻璃瓶!同一个夜晚,兴庆宫,御书房。
“每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其父母都是有罪的!力士,你听听,这都是什么屁话,狂妄小子,他竟敢教训起朕来了!”
李隆基龙颜大怒,袍袖一拂,就将那书札从案上扫了下去,瞪视着侍立在旁的高力士,大声喝道。
龙有逆鳞,触之必怒。
而李虫娘就是皇帝老儿的逆鳞一片,杨贵妃触到逆鳞,皇帝老儿都不给面子。
何况是唐云。
高力士躬身说道:“陛下息怒,云郎向来直言直语,陛下又不是不知……”“你说的也是屁话!”
李隆基怒喝一声,伸手指向高力士,“朕知道又如何?
难道还要一味迁就他不成?
我是皇帝,还是他是皇帝,朕索性让位给他来坐可好?”
“老奴失言,望陛下恕罪!”
高力士忙勾下头,不敢再说下去了。
“去!”
李隆基伸向往帷帐外一指,“传朕口谕,即刻派张将军去西市,将那狂妄无知的小子给我拿下,也别带来见我,先给朕狠狠打他二十板子再说!我让他对朕指手画脚,若是不给他厉害看看,他只会对朕越来越不敬!”
高力士忙为唐云求情道:“陛下息怒,请陛下三思,云郎虽然措辞有失,可他终究只是抱着对朋友的一腔赤城,才斗胆请陛下……”“住嘴!”
李隆基喝斥道,“还不去快去!你个老东西,你若不去,朕就亲自去!”
“陛下!”
高力士忙住了嘴,躬身领命,“老奴……这就去找张将军……”转出帷幔,高力士摇头苦笑,心道圣心难测啊,前儿还对唐云大加赏赐,今儿就要打人家板子。
难怪云郎不爱入宫,伴君如伴虎啊!“站住!”
李隆基的呵斥声突然从帷帐后传来,高力士顿住脚步,就听皇帝老儿在里头说道:“也罢,明儿再去不迟!朕也不怕他飞出这长安城,这顿板子迟早他是免不了的!”
“陛下英明!”
高力士转身走回来,拱手道,“陛下,“眼下已是人定时分,想必云郎业已入睡,此时张将军突然闯进七碗茶,将云郎拿如宫禁,着实有些不妥!”
“况且陛下前儿亲口答应下来,云郎但有请求,尽管对陛下说,老奴在想,请陛下册封虫娘为公主,应当就是云郎的请求了。”
“朕还没有老糊涂!”
李隆基倏地站起身,喝斥道,“朕岂会不知那猴子的心思!你这老东西,明儿就给朕查清楚,那小子为何要如此费尽心思帮虫娘,他与虫娘是何关系?
他们又是如何认识的?
事无巨细,一律给朕查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是,陛下。”
高力士躬身领命。
便在此时,帐幔之外传来悉率的脚步声,来人并不敢进入御书房,只帐幔之外禀告:“陛下,娘娘遣奴婢来问,夜阑人定,陛下何时回长生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