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昏暗的光线将六皇子的模样掩盖了起来,余莫卿只能看清那抹白影带给她疏远的冷漠,她以为六皇子不过是故意摆出这样的态度罢了。
可是待她站在面前,她才看清,六皇子虽带着那张泛着清寒的面具,却没有挡住眼中最后一丝晶莹,像是一抹陨落的流星突然划过,不仅是从那眼角划过,更是划过了她柔软的心脏。
他哭了?
那张清寒的面容曾经带着温柔的眼神,开玩笑的语气,虚弱中却带着坚毅,甚至在那个血腥的场景中也能做到冷静。可是如今,却带着一丝无法释怀的忧伤,像是秋日里突然爆发的雨季,点点滴滴划过眼前,模糊了视线,又划过了心间,掐碎了最后一寸芬芳。
余莫卿第一个念头闪过,心跳已经拍漏了半拍,他竟哭了?
“道歉了又怎样?”六皇子没有管余莫卿眼中的惊讶,甚至没有抬半分眼眸,语气有些悲凉,“母妃不会复活,芳华殿也不会再建,你既没有做错什么,何来的原谅?”
余莫卿蹙眉,她不知道六皇子到底是在说反话还是什么,可她确实也不知如何接上六皇子的话。
他说的对,芸冉既不会从土里爬出来,芳华殿也会在几日后被宫人处理。她又想起很久前月舒死去的画面,那句破镜不能重圆一直回荡在她脑中,久久不能释怀。
真的没有挽回的机会了吗?
果然,光是将有关芸冉的真相告知于众根本不够,六皇子对母妃的感怀恐怕已经超越了这些流言蜚语。正如她对待水禾,她想要的又何曾是太子和楚世昌的性命?甚至换不来水禾死而复生。
很久以后,当她渐渐放下水禾死前狰狞凄惨的模样,那些过往成为她心上掩盖的悲伤,却在她看到水禾的衣冠冢时被安抚。她一直记恨于当年她的无能为力,不仅没帮到水禾半分,甚至连水禾的尸体都没能保存下来。这一直是她心底无法解开的心结,哪怕是后来她能手刃玄矢,能折磨太子,来为她报仇,可是这些都没有那处衣冠冢让她更加心安。
“六殿下,我明白了……”余莫卿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六皇子拒绝的神色,她确信今日并不是向他道歉的时机,六皇子要的不仅是真相,他想要的心安,只怕是真相所不能给的。
六皇子听到余莫卿的回答,还是忍不住抬眸看了过来,波澜之后是疑惑的眼神。
她明白了什么?
看着那双似曾相识的眼眸,余莫卿只觉心口都要被提起来了,她甚至无法忍受六皇子那带着悲凉的一眼。她强压着心跳,捏紧了手心,抿了抿唇,“此事是我错在先……但太多话还不能过早解释……六殿下,我会另寻他日向你解释……今日……打扰了……臣女告退……”
话音刚落,也没等在场两个男人反应过来,余莫卿转身迈开步子就跑,一点也不想留在这个令她很不舒服的地方。
芳华殿最后一缕飞尘在昏暗的光线中散射,只留下两个各怀心思的男人面面相觑。
正在侍卫诧异的视线之下,余莫卿已经跑出了芳华殿来到宫门以外,扶着一处墙角,轻轻喘起气来,待她恢复了心跳,回身看了一眼残骸之下的芳华殿,眼神愈加坚定,随即离开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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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到六皇子,已是余莫卿回到将军府的第五天了。
这五天里,她是在内心不断的煎熬中度过。
一方面宫里对惠妃的审判一直没有消息,她虽派门徒去打探圣武帝之意,但门徒回复的消息却是皇城的防守不知何时又增大了力度,根本无法试探。她原本以为圣武帝比她还要心急,自然在公审之后会更快给惠妃定罪,但迟迟没有消息,余莫卿猜不透圣武帝还在犹豫什么。
而另一方面,她因为不方便公然去见六皇子,怕引起别人的猜疑,只能劳烦傅子文请六皇子来府上一趟。傅子文原本倒是不屑得很,对余莫卿嗤之以鼻,但见她态度也不错,倒找了时间开了口。只不过六皇子却一直没回复,仿佛是故意避开余莫卿,并不想再见到她一般。
而且连硕在这其中还来找了她一趟,说国都最近动荡不少,不仅几家大赌场出现了程度不一的暴动,并且城内的黄巾军也并不安分,丝毫不将大昭子民放在眼里。
原本余莫卿还多管一下闲事,毕竟前三年她替三皇子搜集情报,一旦涉及国都安危,她也适当派些人去处理一下。可是如今惠妃的最终判决才是最牵动着她的事,所以根本也没放在心上,只冷冷回了一句,“都是衙门的差事,与我何干?”
本来她也就不是什么救世主,这一次又为了惠妃陷害自己的事操碎了心,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再多出一件烦心事也是给她自己找麻烦,还不如懒得理。但最后还是碍于自己那颗责任心作祟,又提醒连硕留意着些,免得真的出了什么事。
再到了第四日,宫中终于传来消息,果然惠妃被判死罪,所有涉案之人全部绞死,其余族人全部流放,而判决会在三日后执行,由余莫卿亲自押送惠妃进刑场。原本余莫卿还有尘埃落定一身轻的放松,可正当判决一下,她却从邱明山那里得知,慧娘在暗阁地牢中自杀,死时只留了一句话。
余莫卿得知后面色倒还好,想着慧娘自杀未必不是幸事,毕竟她总不能一直活在煎熬中,只不过她要如何向六皇子解释,这又是困扰她的了。想来六皇子视慧娘为亲人,感情自然不同,她利用别人在先,却同时揭开了谁也不愿想起的过往,该如何填补这些留在心底的伤疤?
就这样,又是几日的等待,该得到回复的事都销声匿迹,而永夜的消息也像是石沉大海一样,没有收到过半分。余莫卿有时候想,到底是他们各自忙碌见不得面,还是永夜在生气她没有将大婚那夜的实情告诉他?
一并复杂的头绪搅乱了她的心绪,她愈加郁闷和烦躁,好似小朋友丢了糖一般苦闷,几日都恹恹的没有胃口。
直到第五日的来临,余莫卿和往常一样靠在窗边失神,房门突然被敲得震耳,她从游离中终于醒来。
“夫人!夫人!”下人声音急促,仿佛是遇到了什么事。
“何事?”余莫卿疑惑问道,边起身去开门,看到门外的下人神色慌张,不禁打量了一会儿。
“将军说,让夫人快些去前厅,六皇子殿下来了!”下人没有犹豫,连忙解释道。
“六殿下?”余莫卿当即一愣,嘴角却不自觉上扬。在她几乎不相信他还会答应的时候,没想到他竟然来了将军府。
她的眼神闪过光亮,给她这几日的颓然带来了光彩。待她反应到自己的失态,又轻咳了一声,“将军可说了六殿下前来所为何事?”
“没……”那下人面色迷茫,摇了摇头,“将军只迎了殿下进府,便让小的来请夫人,也没道是为何事。”
“他能来就好……”余莫卿抿了抿唇,却抵挡不住眼里的欣喜,又立马思虑了一阵,回神向房内看了一眼,这才理了理下摆因久坐而留下的褶皱,一边道,“先带我过去吧……”
下人并没有察觉到余莫卿的不同,只是点了点头,当即转身带余莫卿去前厅。
将军府的前厅早已不似大婚那日张灯结彩,恢复以往的肃穆庄重之后,又多了一份别样的雅致。
余莫卿跟着下人穿过回廊来到前厅,快进门时却顿了步子。
只见前厅里来回进了几个下人,手里端着几份点心小吃,而里面正坐着那抹白色身影,正背对着外面,也不知是何神色。
下人疑惑,回头看向余莫卿,“夫人……不进去吗?”
“你先下去吧,我自个儿进去。”余莫卿摇了摇头,语气已经回复平淡。
“是。”那下人并不知道余莫卿是何意,但还是点头遵命,便不陪余莫卿进去了。
待下人一走,余莫卿深吸了一口气,又抬手收拾了下额前的碎发。终于抬起脚跨了进去。
“我还以为你听了六殿下来会火急火燎,这倒幽幽的走来,不怕殿下等着生气?”傅子文原本坐在主位上,看到门口一片飞扬的黛紫衣角,便知晓了来人。
余莫卿才将脚迈进来,便听到傅子文的调侃,抬眸看去,傅子文一脸释怀模样,丝毫不似前几日特意过去安慰六皇子的那副愧疚模样。而坐在一旁的六皇子则是云淡风轻般,也没将傅子文的话听在心上,端起一杯茶抿了几口。
余莫卿脸上一阵红白,但见六皇子好似置身事外一般,便也安了心,随即走到傅子文面前,装模作样施了一礼,“也就劳烦夫君能帮妾身这个忙……”
傅子文倒还没习惯余莫卿叫自己的称呼,刚喝了口茶也被吓得没办法下咽,立马站了起来,“我知道你也是好面子,我便不驳了你。你也别说什么谢不谢的,别忘了你最主要的事……六殿下已经来了,你抓紧……”说着,向她示意了一下。
“自然不用你说……”余莫卿挑眉,倒收起了和傅子文继续开玩笑的表情,终于转向六皇子,只见六皇子银色面具尚在散发着清寒,对余莫卿看向自己并未回应。
余莫卿没有在意六皇子的冷漠,径直行了一礼,“参见六皇子殿下。”
因她现在是将军夫人的身份,所以现在行礼也顺着其他的规矩,只能半蹲着身子。虽还没有仔细看去,但她的心已经忐忑起来,“殿下难得抽空光临寒舍,妾身感激不尽……”
“夫人……免礼,”好似这称谓六皇子很是陌生,憋了半天才开口,同时放下茶盏。只不过他声音又是以往那副病恹恹的,虚弱无力,却也让人听不出心绪,“那日我心绪不稳,如今母妃之事落定,我理应听你解释……”
余莫卿收礼,这才看向六皇子,倒感觉今日六皇子已不再像那几日沉浸在悲凉愁绪之中的那个男人,虽还是一副冷然表情,但气息却已舒缓太多。好似是芸冉之事有了着落,他的心情应该好多了吧?据她所知,圣武帝在下旨宣判惠妃之罪时,还顺带恢复了芸冉德妃身份,并且厚葬皇陵,也将牌位迁移了过去。虽然芳华殿也从此被封存宫中,但芸冉的名声再也不是那埋葬在过往岁月中的流言蜚语,六皇子也应该欣慰了。
思及此,余莫卿突然有了信心,觉得自己今日一定能将一切都解释完,一瞬间心间犹如春风拂过,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嘴角上扬的弧度有些撩人。
奈何她才想开口,突然想起傅子文还在场,她要拿给六皇子的东西也还在房间里,便看了一眼傅子文。
傅子文注意到余莫卿的犹豫,“你不要告诉我,我不能听?”
“凑巧,的确不是你所能听的。”余莫卿挑眉,好心提醒道。
“为何?”傅子文蹙眉,一会儿看了看余莫卿,又看了看六皇子,眼神愈渐古怪。
六皇子也抬眸看去,余莫卿一副拒绝的态度,倒也不知究竟要说什么,“夫人有什么话?原来不能当众说?”
“有关殿下之事,自然只能由殿下听,让人无关,听了只怕会多心。”余莫卿道。
“余莫卿,你这是什么意思?”傅子文不禁瞪了余莫卿一眼,随即猜测起来,“你是又瞒着我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还要在别人面前丢丑?”
“夫君……”见傅子文语气暴躁,余莫卿忍不住故作娇媚,一声轻唤,让傅子文面色一愣。
“你……你干嘛?”傅子文一脸惊慌模样。
“妾身可否单独和六殿下聊一会儿?毕竟该道歉的是妾身,妾身面子薄,夫君就不能行个方便?”余莫卿向傅子文眨了眨眼,一副柔弱模样。
傅子文咽了咽口水,根本受不了这丫头这幅装模作样,“你……少给我来这一套……”
“那夫君……”余莫卿勾唇。
“你们聊……你们聊……我走,行了吧?”傅子文无奈回道,随手挥了挥,一副不想再管的模样。
而正当余莫卿向傅子文撒娇时,却没注意到原本没有什么表情的六皇子眼神愈渐冰冷,抬眸看向余莫卿,一副要把余莫卿撕碎的眼神。却又发现傅子文有偷瞄自己的嫌疑,随即将眼神收了回去。
“多谢夫君!”余莫卿得到回应,又重新看向六皇子,却见六皇子有些受惊的模样,眼神有些古怪,暗想大抵是被自己这幅做作模样吓到了吧。无声叹了口气,反正在她也习惯了在六皇子面前没颜面可言,又重新收拾好神色,“殿下可否介意,随妾身过来一趟?”
诚恳的眼神带着一丝坚毅和笃定,又像是不确信一般,带着一股渴求,将那张清艳面孔狠狠印在了男子的眼中,没有人看到,六皇子袖口的指尖隐隐捏紧了袖口,可开口却是风轻云淡的口气,“夫人想如何?”
“劳烦殿下了,请随妾身走一趟。”余莫卿又行礼,向后撤了一步。
六皇子没有多说什么,银色的面具依旧透露着清寒,缓缓起了身,准备跟着余莫卿走。
余莫卿也没想到六皇子如此配合,嘴角又忍不住扬了扬,“殿下,这边请。”
说着,余莫卿便将人往自己房间那边带去。
一路上,一前一后的脚步声接连,却听不见任何交谈之声,唯有冬季过后的将军府像是恢复了昂然,花枝上几只鸟儿脆嫩的鸣叫,才免得沉寂的气氛失去了生机。
余莫卿一边走着,却挡不住小心翼翼的眼神,以及不断想向后面张望的紧张,可是自尊心又告诉她要做个矜持的人。她已经鲜少再有这般惴惴不安的心情,可是后面跟着自己的男子却不知何时多了这般魅力,她暗叹自己究竟是怎么了?随即捏了捏自己的大腿提醒自己别失了态,索性安心带路,不一会儿便将人带到了自己的房门前。
“殿下……”她正停了步子,立马转身看去,却不料径直撞进了一个宽厚的怀抱,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却被一双手臂托住了腰身。
待她反应过来,抬眼看去,是自己太心急了,便直接撞到了六皇子身上去。
好似那日策礼之时,那双手臂以同样的姿态接住了她纤细的身子,避免了她摔倒。而那一瞬间,淡淡的馨香又沁入她的心房,让她有些失神,甚至第一反应想起那个令人无法忘怀的妖孽面容。
为何会有这般相似的味道,为何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她的心跳那么真实,像极了她与那妖孽缠绵时羞怯的模样。她以前不曾相信当触及所熟悉之人时身体会起反应,她心中虽想着别人,可身体却不自觉想要靠近旁人?
那么眼前人,到底是谁?为何让她频频忘却自己原有的恪守?
可那张面具总是一副冷然表情,让人被挡在那层冰霜之后,心却为此多虑。让她无法分清这男人又是何心绪,又是为了什么对自己有别样的神色?是自己多虑了?还是他故意用来迷惑她的双眼?
余莫卿再看去,六皇子的眼神原本还在余莫卿的房间门前,也不知道在想了什么,而后移到余莫卿脸上,却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眼神。
她不明白这眼神的含义,正如她也猜不透眼前那张面具下的面孔。
“余莫卿,你现在是连路都走不稳了?眼睛也不长?”还没等余莫卿从那复杂的神色中恍神,也尚未从那熟悉的怀抱里抽离,这暂时失声的画面已经被粗鲁打破,正是傅子文那一副刚正不阿的声音。
余莫卿立马退出了六皇子的怀抱,一脸气愤地看向六皇子身后的身影,“喂,你不是答应让我单独和六皇子聊吗?竟然恬不知耻地跟了过来?”
“我还不是担心?你看你一副冒冒失失都有,若再惹六皇子不高兴,谁给你担待?”傅子文一副不屑模样。
“傅子文,你!”余莫卿刚要发作。
“子文,不碍事的。”六皇子难得发话,为余莫卿圆了场。
余莫卿话还没有说完,正看着六皇子为自己挡去了傅子文后面的教导,便不好意思的咬了咬唇。
“既然殿下这么说,那我也无话可说。你还是有话快说吧,免得耽误了六皇子,你以为人人像你这么闲?”傅子文对余莫卿嗤之以鼻。
余莫卿被傅子文的话气得不轻,她闲?这家伙儿是有多久没见到她忙前忙后?他有脸说她闲?
但想想六皇子还在场也不好发作,只能向他翻了个白眼,转身就打开了自己的房门,“殿下,请进。”
六皇子也才从刚才那个怀抱中恢复,抬头看着余莫卿一副大度模样,眼中闪过了别样神色。尤其是看到那房门一开,眼色略微有所变化。
见六皇子有所踌躇,余莫卿暗想可是六皇子觉得她这样太过放肆,丝毫没有妇道人家的姿态?只不过在她看来也不是什么偷鸡摸狗的勾当,又何必扭扭捏捏?
“殿下,今日我会解释清一切,但这些话只能对殿下一人讲,殿下应当知晓其中缘由,所以处于何地并不相关。”余莫卿又强调了一遍。
六皇子没有开口,倒是看了一眼傅子文,随即踏进了余莫卿的房内。而傅子文正疑惑,也想抬脚跟过去,却已经被余莫卿关紧的房门所拒绝在外了。
余莫卿刚一关上房门,六皇子正走到房内一处屏风前,突然停住了脚步,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孤寂和不忍,“芳华殿的大火,是你栽赃惠妃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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