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的小院之中,老者的手指滑过茶碗的沿,只看了一眼在不远处站着的女子,缓缓闭上了眼睛。
“不像。”
坐在老者对面的苏漠微愣了一下,装作不解的模样,“要像谁么?”
老者注意到苏漠抓棋的手已经僵了住,在心中轻叹了一声,抬眸道:“这话不是该问你自己么?”
苏漠带着忆儿来他这是昨天的事情。一开始鬼溟还诧异苏漠明明说过不会再来鬼界了,这才多久怎又如此正式的上门拜访他?这些疑虑都在他瞧见站在苏漠边上那女孩的时候消失了。
原来是这样啊……
“……”
有那么一瞬间苏漠的脸色很不好看,他并未接鬼溟的话,落子的声音却被拍得特别响亮,像是想把鬼溟的注意力扭到眼前的棋局之上。
“我不会对她做什么,也不会指责你什么,不用这么防备我。”鬼溟笑了笑,觉得苏漠此时的做法有些孩子气。
“……”
“很久以前我地府也是个热闹的地方,帝俊不用说,银雪红楚也会经常来此陪我饮酒,说些有的没的,要是以前没那么热闹,现在大概也不会觉得冷清。”两指间的白棋被鬼溟落在天元的位置,说着不知所云的话语,“要是有办法等,我想……我可能也会让他活过来,就算只是幻影也好……”
“……”苏漠像是没有听见鬼溟的话,眼睛瞧着棋盘,瞧着正中央示威一般白子,思索着自己是守住右下的位置还是往上进攻。
“不曾拥有就不会体验到失去的痛苦,”苏漠在长考,鬼溟却依旧念念叨叨着,丝毫不觉得自己有打扰到他,“可因害怕失去而松手的人是最愚蠢的,这可是连拥有的快乐无法去体会,你现在好像就是这种状态啊……”
“……”苏漠微微蹙起了眉头,不知道是鬼溟打扰到他的思绪,还是本能的对鬼溟口中的话语做出了反应。
“这是你心目中的季忆么?”这话的鬼溟是盯着苏漠在问,似乎此刻他脸上的变化比不远处的站着的姑娘让人感兴趣多了。或者说,原本对忆儿好奇万分的他,在昨日见到忆儿真面目的时候就全部散尽了。
这丫头并不是什么值得她去注意的人,就算能在她的身上感受到一丝一毫季忆的气息,可她并不是季忆,而是苏漠根据自己的思念捏造出的幻影,如此脆弱不堪的生命能活到现在,全靠苏漠的庇佑。若她是为了治愈苏漠而诞生的,苏漠不接受她,那么她在这天地间就没有一丝一毫的价值。
她不是帝俊养育出的季忆,若连造就她的苏漠也把它隔在心门外,鬼溟又何必对她费心。
“我倒是不知鬼王是个唠叨的人。”像是有些炸毛的小野兽,听到这里忍不住的苏漠终于冷冷的回了一句,语气不善。
“人老了不就啰嗦了?”鬼溟抚了抚自己的胡须,布满皱纹的脸露出和善的表情,“我好歹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怎么?这些话还不让长辈问问?”
“为什么要变老?”苏漠看着鬼溟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鬼溟是在帝俊上神死后开始变老的,虽不是一夜老去,可那种如同凡人一样衰老的模样也会让人觉得心惊。
“都好几万岁的人了,有着好几万岁的心境,自然得有好几万岁的外表。”鬼溟笑着抚了抚自己的胡须,“我已经不年轻了,世间几番变化,我需要提醒自己这是你们年轻人的世界。”
“我也好几万岁了,照鬼王这么说……”
“你不一样,”苏漠的话还未说完,鬼溟抬眸看着他,表情带着一丝严肃,“苏漠,你是一样的。”
苏漠又愣了一下,略带吃惊的看着鬼溟,随即裂开嘴自嘲地笑了起来,低下头,不再做思考,随处找了个位置不把手中的棋子摆下,“是啊,我和你们不一样……”我只是帝俊的一股执念而已……
鬼溟察觉到苏漠误解了自己的意思,本想开口解释,可瞧着低下头令人看不清表情的苏漠,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转移了话题,“你们准备在鬼界呆多久?”
“怎么?我们的存在会妨碍鬼王么?”带刺的提问,苏漠完全没有想要掩藏心中不满。
鬼溟摇了摇头,只当没有注意到,“没有,只是鬼界不比天界安全,而且最近怨灵颇多,你要带着那丫头的话得给你们安排稳妥的住处,亦要派人保护……”
“不必,忆儿我会自己保护。”不等鬼溟说完苏漠就开口否决了他,“住处也不许您费心,我已经和孟婆打好招呼了,她愿意把药屋暂借给我们住。”
“孟婆那啊……”鬼溟托着下巴想了想,点头同意,“也行,再有什么事直接来找我就成。”
“没有禁令么?”苏漠说:“像是哪儿哪儿不能去,哪儿哪儿要经过你同意才行?”
“你是执笔官,这个六界对你来说还有不能去的地方么?”鬼溟笑了起来,扭头看了忆儿意味深长道:“那丫头也是要做执笔官的吧?你既带着来熟悉鬼界我又何必拦着你们?”
“为什么……”
鬼溟这话并没有说的多诚恳,可和别的仙神不同,鬼溟是个守信的家伙,只要说出口的事情便一定会做到,他既然肯开口保证,那么定不会妨碍他们在这鬼界的任何活动,甚至还会借着自己鬼王的身份,帮他们疏通,减少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苏漠看得出鬼溟并不喜欢的忆儿,想要切断他和忆儿之间的联系……
可既然如此,鬼溟为什么愿意帮助他们呢?
“我不是说了么?”鬼溟和颜悦色道:“我是你的长辈,是看着你长大的,帝俊不在了,我就替他守着他在意的那些孩子。”
鬼溟的这话让苏漠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他第一次来鬼界寻找帝俊的时候,那个皱着眉头打量他的美男子。那一双充满戒备和疑惑的双眸,也不知从何时起变得慈爱起来,如同父辈一样开始关注他身边的点点滴滴,把那些他不愿说出口的是事情也调查的了如指掌,以便在他开口请求之前,就打点好一切。
如同此时此刻……
岁月如流水一般的流逝,他都快忘了当年的自己是怎样的了,亦有些怀念那时心智未全的自己……
“你和鬼王下了好久的棋,”走出了鬼溟的庭院,忆儿拉着他的袖子笑着问道:“谁赢了?”
“我输了十九目……”苏漠并未料想到忆儿第一句好问起棋局的事情,下意识的便开口回答了。
“诶?苏漠可是执黑啊!”忆儿像是被吓到了,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眼睛也睁大了,“听鬼王说终于可以和你对弈一番,还以为苏漠多厉害呢,居然输了十九啊!”
“……”
瞧着忆儿的表情苏漠的脸色有些难看,他和鬼溟的棋力算是相当今天居然输得这么惨,不过他倒是未把心思全放在棋面上,一直思索着和鬼溟进行的多话才频频出错……
可若这么告诉忆儿她怕是又要拿此嘲笑,就像当初季忆一样……
就像……季忆……一样……
脑海浮现出了这几个字,苏漠咧嘴笑了笑,表情有些悲凉。
说起来,季忆的棋力比他高度多了,就连帝俊上神也常常在中盘就低头认输,他会下棋也不过被季忆拉去打发时间,在他自以为会漫长的岁月里一点一点磨练出来的……
“……苏漠?!”
“嗯?”有些发呆的苏漠被忆儿叫声拉回了神。
“就算了输了也不要这么沮丧啊。”忆儿拍了拍苏漠的肩膀安慰道,“至少这两年还是可以赢我的。”
“这两年?”这嘲讽的意味也太浓了吧?就算他棋力再不好,对付一个只知道规则的小丫头可不要太容易,再怎么说也能压制百年吧?
“鬼溟下在天元的位置不过为了打乱苏漠的思绪吧,苏漠明明觉得碍眼,想要提掉,可到了收官的时候也未作出行动,既然全程都那么在意,一开始就对其下手不就好了?”
“你在看?”苏漠瞧着歪着脑袋看着他的忆儿,“你不是让你下棋宁愿在院子里随便转转么?”
“就远远的看了两眼,”忆儿如实道,“苏漠一直盯着天元的白棋,看你一脸严肃的样子还以为那里可以有什么惊天的逆转,结果输了十九目。”
“还真是抱歉啊……”听忆儿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嘲讽,苏漠有些哭笑不得了。
“要是苏漠喜欢下棋的话,我以后可以陪你下。”
有些突然的,忆儿瞧着苏漠说了这句话,虽像是顺着话题说出的话语,她的语气却有些小心翼翼的,如同刚刚的对话只为引出这么一句。
苏漠愣了一下,笑着道:“我陪你练棋,让你在两年后超越你?”
“你要这么会说也行啦,”忆儿别过了头,“还不是见你下棋很认真很怀念的模样,我才这么说的。”
“不用了,”心微微被触动了一下,虽觉得有些惊喜,苏漠却还是摇了摇头,“我也没有多喜欢,之前很久之前的朋友喜欢,总让我陪她下而已。”
“嗯?她也找你练棋?”忆儿有些不乐意的回过头看着苏漠。
“不,算我陪她打发时间,”苏漠笑着,眼睛却像看到了很远的地方,“她很厉害,每次都让我两子,我却从未赢过她。”
“是嘛,那还是真是厉害呢……”
一句并不由心的赞美,忆儿草草的把这个话题断了掉,胡乱的说着一些不找边际的话语,苏漠只是静静的听着她的胡言乱语,偶尔出声给予回应,就这么一步一步并肩走着,他像是很享受此时的惬意时光,没能注意到忆儿的晃神。
那是想起那个人时才会露出的表情。
因为一直呆在苏漠的身边,所以忆儿非常清楚,每当苏漠想念那个女子,他的脸上就会露出那样的表情,嘴角再怎样上扬,神情再怎样柔和,终究藏不住眼底的哀伤和念想……
是啊,她始终只能是忆儿,无法代替苏漠心中的那个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