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日来阴雨连绵,远远看去,螺田山淹没在一片迷蒙的雨雾中,朦胧下,除去神秘之外,竟还有一丝愁绪在飘荡。
山下,螺田镇西,小庙内。
空行法师手捻佛珠,正站在殿中,望着眼前密密斜织的细雨,眉头紧锁,思绪万千,细雨仿佛在天地间织成了一张巨网,网住了天地万物,也网住了他自己。
虽说那日静尘子回来时已言明了一切,自己更是知道风疏竹入山的意图,但几日过去,非但风疏竹毫无消息,就是师弟空明回寺请命,也是杳无音信。而近日来,螺田山上下来巡山的妖人却是不断地增多,自己往往一日要躲避数次搜查,真是个去留两难,仿若真的被网住一般。
“空行法师何以如此惆怅。”
随着一声爽朗的话音传来,只见风疏竹带着一身清新的风雨气息,闪入殿内。
空行眼睛一亮,忧愁尽扫,高兴之余带着一丝激动,上前道:“风少侠,真个是让贫僧久等了。”
风疏竹爽朗地一笑,又道:“双面佛寺内确实有些复杂,因此耽搁了些时日。”继而将寺内探得的所有消息悉数道来。
空行法师听得脸上阴晴不定,或喜或忧,终于等到风疏竹说完,道:“看来这螺田山上是以双面佛、铁头罗汉、牧神使阎收天三人为首,而其中双面佛与铁头罗汉师出同门,与阎收天之间确存嫌隙。”
风疏竹点点头道:“确实如此,眼下来看应是相互利用,阎收天欲借双面佛寺向魔宗昔日旧部发告信号,其目的在于召集隐匿多年的各大魔头,而双面佛却是想利用阎收天查找影惑之下落,以在魔道中争得一席之地。”
空行法师沉思许久,道:“可无论哪一方,俱是对正道不利,须尽快解决才是。”说完,看向风疏竹。
风疏竹点头道:“法师之意正欲风某不谋而合,但山上妖人数量众多,怕是还需空觉寺大批剑仙来做支援了。”
空行法师叹了一声,道:“可师弟空明已去多日,尚无消息。”
风疏竹顿了下,方道:“耽搁时日太久,怕那被做成素奴的百姓越来越多,风某实不忍见此荼毒。”
空行法师闻言,眉头紧锁,半晌说不出话来,许久才又道:“风少侠何以在那红光中来去自由呢?”
风疏竹微微一笑道:“据风某观察,那天罗镜乃十二天干与先天八卦方位搭配之理,遇离位为生门。”
空行奇道:“如此说来,只要算准生门,此天罗镜岂不是废物。”
风疏竹摇头道:“此生门并非一成不变,遇子时开启应对离位便是子申对位,然若其他时辰开启,实为变化多端。”
空行听得似懂非懂,但也未做细问,而是又疑道:“那依风少侠之见,打伤铁头罗汉的女剑仙,是否也洞察此中玄机呢?”
风疏竹微微一笑道:“此事无从知晓,但风某想来,其却可以另有进出自由之法。”
空行奇道:“什么方法?”
风疏竹哈哈一笑道:“看来空行法师真的是佛经念多了,木讷如斯,方法很简单,随下山的妖人进出便可。”
空行恍然大悟,一拍脑袋道:“这就是那日你断然入山的理由啊,贫僧担忧多日,还担心你被困在山中。”
说完二人同时笑了起来,此时但听殿外“嗖”地一声破空声,二人同时向外一看。
见一年轻和尚,身穿灰色僧袍,穿过雨幕入殿而来,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不知师兄与这位施主所谓何事如此开心。”
空行抬眼一看,顿时喜出望外,略显激动地道:“空明师弟,你可终于回来了,师尊有何法旨,为何只见你一人呢?”
空明对此一连串发问,却并未作答,而是转身对着空行身旁双手一合十道:“想必这位就是风疏竹少侠了,小僧空明。”
风疏竹一回礼,道:“空明法师多礼了。”说着微微一笑,又道:“至于空行法师的疑惑,风某也很想知道。”
空明闻言,转身看向空行,缓缓道:“师尊已做断定,那罩住螺田山的法宝就是七煞天罗镜,此法宝乃昔日魔宗影惑旧部魔道牧神使阎收天所有,威力巨大,且已命我率众师弟下山,尽快消灭这些盘踞在螺田山的妖孽。”
空行法师闻言喜出望外,却又不解地道:“师尊如此法旨,却如何只见你一人呢?”
空明一笑道:“师兄除魔心急,师弟是提前回来通报,早行了几日,众师兄弟应在三日后便可到此。”
风疏竹看着空明,略一沉思,又道:“但不知空觉寺派了多少位师兄下山来?”
空明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师尊派了五十名师兄弟,可谓空觉寺半数力量了。”说着又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道:“风少侠,此间有师尊书信一封,请过目。”
风疏竹接过来,打开观阅,不住点头,看完后又将信函递与空行,道:“了本上人信中提到,因涉及魔宗影惑旧部,归云观业已同意携手作战,预计几日后便派弟子前来助阵。”
空行草草看完信后,双手一合十,念了一句佛号,道:“若能同时得到风少侠与归云观帮助,此间事务可尽快了却。”
风疏竹突然想起静尘子来,便道:“今日为何不见静尘子道长?”
空行笑道:“静尘子道长一向性子甚急,自那日后山回来后,只在此逗留两日,不见风少侠消息,便说回天台山归云观复命去了。”
风疏竹道:“静尘子道长所急并无道理,这螺田山的事如若再拖延下去,风某担心有二,其一,双面佛寺一旦建寺完成,寺内众工匠怕是无一幸免;其二,时日一久难保其他魔道势力寻势而来,助长妖人气焰。”
空行略一沉思,眉头微皱道:“那依风少侠之意……?”
风疏竹看了一眼空行,又转头看向空明,道:“依了本上人之意行事,却要提前动作,不如三日后待众师到齐,马上行动。”
空行略一思考道:“那风少侠是留在此间,还是返回山上去。”
风疏竹转过身去,望着外面的烟雨,轻叹一声道:“风某还是要回双面佛寺,以防妖人提前残害工匠。”
空行念一声佛号道:“风少侠侠骨仁心,以天下苍生为首重,置自身安危于不顾,贫僧赧颜,有愧佛门弟子之身份。”
风疏竹爽朗地笑了一下,道:“空行法师言重了,风某理解法师心情,但佛门清规戒律甚多,空行法师又为空觉寺首座弟子,行事要考虑诸多,这一点,远不及风某自由之身,无拘无束,遇事可随心灵活处置。”
空行闻言露出会心笑容,道:“风少侠思维缜密,洞中肯綮,贫僧敬仰万分。”
风疏竹微微一笑道:“空行法师折煞风某了,愧不敢当啊。”说着,看了眼殿外接着道:“时辰不早了,天罗镜生门将要关闭,二位法师就此别过,如有突发情况,风某会提前来告。”
说完与空行、空明相互作别,一闪身消失在雨雾中。
望着殿外密密斜织的细雨,空明面似迷惑,道:“师兄,这风少侠无门无派,独身一人,为何师尊如此重视呢?”
空行同样看着殿外的烟雨,轻叹一下道:“当年魔宗影惑点燃的三界战火,虽说正道完胜魔道,但实为惨胜。现如今如风少侠这般道行高深,足智多谋者实难寻觅,况且风少侠与三界众多门派交往,其影响力不容轻视。”
空明轻轻点头,似乎领略其中玄机,但仍问道:“风少侠如此出类拔萃,为何不自创门派呢?”
空行开怀一笑,转头看向师弟道:“无拘无束岂不是更好?”
闻言空明一愣,多看了师兄空行一眼,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空行面色微动,微微点了下头,轻道:“师弟,你资质不凡,他日定可在三界一展身手,切不可辜负了师尊一片教诲。”
空明闻言,眨了眨眼睛,低声念了句佛号,恭声道:“师兄阅历非凡,师弟初出茅庐,还望师兄以后多加指点才是。”
空行转身看了眼空明,微微点了下头,道:“师兄定会知无不言,空觉寺势微日下,我们所有师兄弟应为师尊分担烦恼才是。”
闻言,空明面色微动,恭声道:“是,师兄。”
※※※※※※※※※※※※※※※※※※※※※※※※※※※※※※※※
螺田山,双面佛寺,伏虎殿后院柴房。
只见易丁甲闭着眼睛,面窗而跪,口中念念有词,不断地摇晃着手中的签筒,“哗啦哗啦”声不断,一会便甩出一支竹签来,“啪”地一声落在地上。
易丁甲上前捡起竹签,紧紧握在手中,低声道:“祖师保佑,祖师保佑,第六次了,请保佑这次给弟子一个上上签,指点弟子尽快得到财宝。”嘴上念叨完,又闭着眼睛默默祈祷一番,才紧张兮兮地向竹签上看去,转了转眼睛,一脸失望地又道:“怎么又是个下下签,看来今日诸事不宜,那就暂且再忍几日吧。”说完,叹了口气,才将竹签放回签筒。
见此,站在窗外的风疏竹微微笑了一下,忍不住摇摇头,又转身看了看天空,此时已是雨过天晴,云破天开,空气中更是弥漫着一股雨后清新的气味,让人倍感心旷神怡。
风疏竹静静地站了一小会,才转身走回到自己住的柴房去了。
易丁甲听到隔壁开门声,翻着白眼想了想,绷着嘴唇点点头,快步走出房门,来到隔壁,抬起手来“啪啪”打了两下房门,听听里面未应答,便干咳一声,道:“风公子在吗,请出来一叙,老朽有要事相商。”
风疏竹闻言,微微一笑,伸手推开房门,走到屋外,道:“前辈有何贵干?”
易丁甲神秘兮兮地转了转眼睛,又回头看了眼,见无外人,才将一张皱了的字条递过来,似笑非笑地道:“老朽肉眼凡胎,不识公子真身,你我二人同困于此已多日,还望公子能指点一二。”
风疏竹打开字条一看,原来是那日自己写的“八字”,遂不动声色地道:“前辈怕认错了,在下哪是什么仙人,更无从说到指点一二了。”
易丁甲一听,干眨了两下眼睛,眉头一皱,露出一副可怜相道:“那日老朽误入重生殿,险些丧命,承蒙公子施法相救,请受老朽一拜。”说着一摊手就要跪下。
风疏竹忙一探手,搀扶住道:“前辈尽得易学真传,洞彻天机,在下佩服还来不及,哪里能受此大礼,再者前辈所言什么相救之事,在下实在不知晓,想来定时贵派祖师显灵。”
易丁甲闻言,直起身来,略一沉思,觉得风疏竹所言也不无道理,但仍是满眼疑惑地看向风疏竹手中的那张字条。
风疏竹意识到对方不解之事,便轻笑道:“此字条是为在下的好心提醒而已,因那日入山前听前辈实为财运而来,又想到此处危机四伏,理当小心谨慎才是,又不便直言,方出此下策而已。”
易丁甲闻言,心中已是了然,眼前这书生貌似不愿暴露身份,便不再继续深问,而是一拱手道:“如此说来,老朽还是要感谢公子好心提醒才是。”
风疏竹刚要回礼,却听有人高声喊道:“你二人又在闲聊什么,速随佛爷来。”
二人寻声望去,见是矮个红衣和尚,一脸不快地站在院门口处高声喊着,待二人来到身旁,有怪眼一翻,鄙视地道:“此番带你们去见二当家的,知道是什么事吗?”
易丁甲迎合地笑道:“想来是二当家的要做画像吧。”
矮个红衣和尚白了他一眼,道:“想不到你这老头还算聪明。”说着却将目光转向风疏竹道:“前些时日你为佛爷做的画像,二当家的看了,还算满意,这次可有把握画得更好?”
风疏竹点头道:“小生一定竭尽心力,讨得二当家的满意。”
矮个红衣和尚哼了一声,又道:“你二人切记,此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说着又狠狠地扫了二人一眼,方道:“何况你二人由我举荐,此次如若丢了佛爷的脸,休怪佛爷心狠手辣,渡你二人早登极乐。”
二人慌忙唯唯诺诺地点头称是,矮个红衣和尚见状,点点头,带着满意神色道:“闲话少说,速随我来。”
二人便紧随其后一同穿过伏虎殿,向前院走去,一路走来但见几处工匠都在加紧劳作,而且监工的和尚也略有增多,个个凶神恶煞般,手持长鞭,不容工匠们有丝毫懈怠。
“如此速度施工下去,怕是不出几日,这双面佛寺便可建成,届时工匠们将惨遭毒害。”想到这里,风疏竹不禁眉头微皱,一丝担心掠上心头,而一路耳旁传来的那些敲敲打打制作声响,此时听来竟仿佛是催命魔音,萦回环绕。
不知不觉中已来到画室前,矮个红衣和尚停下脚步,向殿内张望了两眼,又回头对二人低声道:“暂且在此等候,待我进去通报。”说完,轻轻迈步走了进去,片刻之后便又出来,一招手道:“随我进来吧,二当家在里面。”待二人走到身旁,又赶忙叮嘱道:“切记无事少说话,只听从吩咐即可。”说着用严正的目光看向二人,见二人点头称是,才放心地一甩头,努努嘴,示意跟他入内。
三人走到殿内,但见迎面太师椅上躺卧着一身材高大,罗汉眉,满脸络腮胡,一身粗肉的大和尚,此时正微闭着眼睛,身后有两个年轻女子正在捶背揉肩。
三人紧靠殿门站定,见铁头罗汉眼睛也未睁开,矮个红衣和尚回头看了风疏竹与易丁甲二人一眼,示意二人收声,然后满脸堆笑,轻手轻脚地走上去,来到铁头罗汉身旁,伏耳边低语几句。
那铁头罗汉闻声,半晌才缓缓睁开眼睛,接着伸手打了个哈气,一抬手示意那身后那俩年轻女子打住,又缓缓站起身来,迈着虎步走过来,端详了二人一会,看了眼易丁甲,却对着风疏竹道:“你二人,便是那作画之人?”
二人未敢出声,只是点头默认,易丁甲更是吓得额头渗出汗珠来,对方强悍的压迫感,令他感到呼吸都有些困难,生怕做错了任何一个微小动作一样。
铁头罗汉见状,面上露出自满地神色,似乎对自己的震慑之力倍感满意,接着粗声道:“做一副画像需要多久,佛爷我可是没许多时光陪尔等空耗。”
矮个红衣和尚闻言,慌忙走过来,接话茬道:“二当家的有所不知,这书生作画十分奇特,只许见人一面,便可画出。”
铁头罗汉一听似乎很有兴致,转头打量了两眼风疏竹,奇道:“此话当真?”
风疏竹回道:“禀二当家的,这位佛爷所言不虚,小生作画全凭记忆。”
铁头罗汉端详了风疏竹一会,故意抬高几分语调,道:“好,那佛爷就等你的画像,如若画的好,重重有赏,如若画的不好,哼哼。”说着露出凶狠阴森表情。
矮个红衣和尚一听,顿时吓出一身冷汗,慌忙道:“一定,一定能画好的,请,请二当家的放,放心。”说着对风疏竹使了个眼色,示意随着他说。
风疏竹做恍然大悟状,忙不迭地道:“噢,对,对,对,请二当家的尽管放心,小生一定能画好。”
铁头罗汉鼻中发出一声轻哼,接着道:“什么时候能画好?”
矮个红衣和尚闻言,低下头去,不敢再接话茬打保证,却用眼角不住地向风疏竹求救。
风疏竹看在眼中,觉得好笑,却故意拖延了一小会,才道:“小生斗胆,敢问二当家的要做何样的画像?”
铁头罗汉一眯眼睛,似是点了点头,看着风疏竹道:“你心思很缜密啊。”说完转过身去,一扯僧袍,露出一团护胸毛,高声道:“佛爷要你画一幅丈二全开的罗汉伏虎图!”
风疏竹闻言,略一思考,轻声道:“敢问二当家的,除尺寸外,还有何别的要求?”
铁头罗汉此次明显点了点头,道:“红法衣,白猛虎,月牙铲,气势威猛,形象真。”顿了顿,一步走过来,高大的身子挡在将风疏竹与易丁甲面前,压低了嗓音,逼问道:“可做得到?”
风疏竹必看他眼中凶光,一拱手道:“只要作画材料备得齐全,小生三日便可做好。”
“好!”铁头罗汉一声高喝,吓得易丁甲全身一哆嗦,接着铁头罗汉又大手一伸,指着矮个红衣和尚道:“作画所备诸事,今日准备齐全,佛爷三日后来此看画!”说完,迈开大步,走了出去。
矮个红衣和尚见铁头罗汉已走远,才收回目光,回过头来轻轻挥手,示意那俩女子下去,接着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对风疏竹道:“你这允诺三日完成如此巨幅画像,有多少把握?”
风疏竹微微一笑道:“佛爷放心,风某敢如此说,定然是成竹在胸,不会给二当家的留下口实,责备于你。”
矮个红衣和尚一听,脸上一宽,但马上又道:“这作画,要备何物?”
风疏竹点点头,便对矮个红衣和尚一一讲明,准备笔墨、染料、搭设画架等诸事。
矮个红衣和尚听得认真,记得也认真,一番交代完毕后,也不再怀疑风疏竹的允诺,随后便出去召集工匠,搭设画架。
易丁甲待红衣和尚出去后,走近风疏竹,看了两眼,方低声道:“公子真的有把握,能在短短三日内作好此画?”
风疏竹微微一笑,道:“前辈不必担心,风某断保你平安。”
易丁甲闻言,虽说知晓眼前这书生能力不凡,但仍心存疑惑,可眼下自己似乎也别无其他选择,只得将信将疑点点头。
风疏竹又微微一笑,心中自是明白这易丁甲的想法,一心想着按时完成画像便可确保自身安全,而事实却与此大相径庭,但自己又不能当面点破,也是免去不必要的麻烦。
二人便不再言语,而是同时沉默下来,转身默默地看着那些工匠们,搬运材料,搭设画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