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洛阳。
时值冬末,少帅府的屋檐上,也挂上了雾凇。
雪已停,可是府邸上堆砌的半尺雪,却是让整个府邸,都银装素裹。
汩汩汩……
后厨的小火炉上,一盏熬制着莲子百合汤的砂锅,正翻滚着滚滚水泡,白雾喷吐,香气扑鼻。
少帅夫人白清儿身披灰白狐裘,坐在火炉前的一尊小凳上,双手撑着下巴,望着那红泥小火炉中跳跃的火星,怔怔出神。
无人敢来打扰她。
白清儿隔窗沐浴在冬日的夕阳下,神态前所未有的闲适、柔和。
这两个月以来,她终于放下了一切牵挂,专心致志的过着自己想也不曾想过的,家务琐事,素手煲汤的生活。
事实上这种生活状态,却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惬意。
将一切魔门恩怨,一切尔虞我诈,一切江湖争斗抛于脑后时,白清儿便感觉到从未有过的轻松,似乎只要那个男人在身侧,所有的一切繁杂琐事,她都甘之如饴。
这种感觉是超脱于物质形式以外,独属于精神交融的奇妙体验,白清儿有时候甚至在感谢魔皇,感谢他让自己出现在那个人的身侧,能够有幸为君更衣为君死。
似乎自己的生死,曾经肩负的责任,日思夜想的圣女地位,这一刻都已经不这么重要了。
眼前的这盏浓汤,就已经胜过了往日的一切坚守。
冬日暖阳。
后厨一隅。
美人煲汤。
闲适又唯美。
特别是那段突然升起的轻灵音乐,便又在这唯美的景象上,填上了一份使人沉醉的朦胧感。
扑通扑通。
少帅府后厨周围的数个奴仆,尽皆醉倒在了这美景美乐之中,带着一缕陶醉的笑意,栽倒在地。
整个后厨,一时之间,就只有白清儿不为所动的坐在小凳上,目光不变的望着窗外的落日。
倏。
她的身后,清风一闪,一个身披乌黑肩帔的婀娜身影,便倏忽出现。
白清儿不为所动,兀自拿着火钳,挑弄着小火炉内的炭火。
“师妹,真是好生惬意啊。”
绾绾在她身后轻笑一声。
白清儿这才回过头去,打量着威势愈发凌人的绾绾,道:“哪比得上师姐你,几月不见,你都已经贵为女魔皇了。”
“呵呵。”
绾绾冷笑一声,也不绕弯子,直言道:“白清儿,你好大的胆子!”
白清儿也不露惧色,而是叹息一声,道:“师姐,你又何必逼我入绝路呢,该做的,清儿已经替圣门做了,难道就真的不能放我和仲少一马吗?”
绾绾表情清冷,道:“我不是已经答应你了吗,事成之后,寇仲予你,随意处置!”
白清儿与她对视,道:“师姐这是硬要逼清儿喽?”
绾绾俯视她道:“圣女如今四面楚歌,天下皆敌,身为魔皇,我不可能容忍任何一个不稳定因素的存在。”
白清儿有白清儿的难处,绾绾自然也有她的顾忌。
如今的白清儿,已经足足两月置圣门的命令于不顾了。
早先还只是对分化寇仲、徐子陵两人的指令,种种推诿。
到了后来,直接完全忽视圣门一切命令,绾绾软硬皆施,可自己这个师妹,却似乎想完全置身事外一般,安心做起了她的少帅夫人!
置身事外?
呵呵。
莫说你是魔门门徒,更是魔皇的暗子了,在当今这世道,就算是一介平民,谁又能够真的置身事外呢?
魔门在少帅军内的部署,那可谓是下了重注,倾心竭力。
而作为关键人物的少帅夫人,你今天能够枉顾魔门指令,那明日是否就能够将圣门的计划,悉数透露给寇仲呢?
别说不可能,只要沾染上了情爱,没有女人能够安然抽身而出,即便是你我的师尊,阴癸派教主,阴后祝玉妍,当年不也在邪王石之轩的三言两语之下,将魔门圣典天魔大法,给甘心泄露出去了吗?
你白清儿凭什么觉得你会比阴后还能够自持。
我绾绾又凭什么在你完全枉顾圣门命令的情况下,依旧保留对你的信心?
所以绾绾来了,来给自己这个师妹,下最后的通牒,又或彻底清除这个不稳定因素,哪怕抛出去一些魔门暗子,也要重新将少帅军,给掌控在手中。
白清儿沉默。
确实。
在当今这个世道,地位越高的人,越不能置身事外。
自己这个师姐,已经成为新一任魔门领袖的绾绾,如何能够坐视自己的存在。
“如若我保证不背叛圣门,师姐能否多给我和仲少一些时日?”
白清儿抿嘴说道。
“你猜呢?”
绾绾不为所动。
此间你白清儿连死都不怕了,我如何去相信你,不会趁着这段时日,将圣门的计划泄露给寇仲,让他有所准备,暗中重塑少帅军的秩序呢?
如若对于叛徒没有惩治,而是采取怀柔政策,我这个才上任不久的魔皇,又拿什么去压服圣门的人心与口声呢?
唉。
白清儿再次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了师姐,你走吧。”
“走?”
绾绾微眯眼睛,道:“这么说,你是笃定要背叛圣门喽?信不信明日你的身份,就会呈于寇仲的桌前?”
白清儿拿火钳挑弄炉中炭火,淡淡道:“师姐放心,我不会背叛圣门的,明日之事,那是明日之事,至少今日,我还是那个少帅夫人。”
“你想死。”
绾绾身周气机涌动,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在白清儿全身,就要立即出手,将这个魔门叛徒,给毙杀当场。
白清儿以宗师境的姹女大法,驱散这股接近大宗师的气机压制。
“宗师?你已经突破到宗师境了?”
绾绾眼神冷冽。
白清儿浅笑道:“是啊,仲少的长生诀真气,即便无意吸取,可那充盈至极的仙家真气和邪帝真元,也让师妹的姹女大法,略微有所突破呢。”
绾绾的气机锁定白清儿全身,只要她一有动作,自己的天魔大法,便会使得她周围的空气塌缩,瞬间出手伏杀于她。
绾绾冷冷道:“你以为宗师境,就可以抵御本皇的灭杀了吗?”
白清儿笑道::“清儿自然不会这样自欺欺人,被师姐这种几乎大宗师境的高手近身,确实难有活路,可是莫不说师妹就可以与你抗衡一时半会儿,坚持到仲少他们前来,所以,为了圣门大计,师姐还是退去吧。”
绾绾面无表情道:“即便你今日能够逃过一劫,明日你的爱人,便会成为恨你入骨的仇敌,更会被圣门举教追杀,料想结局,也不会比立马死去的好。”
白清儿笑容不减,看了眼已经的莲子百合汤,道:“汤熟了,我得给仲少呈去了,师姐,妹妹方才说了,明日之事,那是明日之事,师妹我只要一天时间,便够了,如果你现在离去,再给我一日,师妹保证,不会背叛圣门的。”
言下之意便是,你现在对我出手,有可能将我立马击杀,但是也有可能,被我坚持道寇仲他们前来救援,你不给我情面,便不要怪我在他们面前,将魔门的计划托盘而出了。
即便少帅军的将领们,几乎都是魔门的人,可你一个魔门领袖,在这里与少帅等人爆发大战,再加之我的口诛笔伐,莫不说那些基层士兵们,便会生出异心,对魔门的计划,和那些统御自己的将领们,生出猜疑。
所以最好的结果便是,你离去,再给我一天当少帅夫人的时光,我不会背叛圣门,你好,我也好。
即便背叛,你也应该有所准备了,抛出一些弃子也好,直接举旗推翻寇仲也好,总归比你一个女魔皇在此和我对质,无异于人赃并获的好。
绾绾笑了。
收敛起了锁定白清儿的气机,道:“师妹,那你便好好享受这最后一日少帅夫人的时光吧,如若你背叛圣门,不管寇仲杀不杀你,圣门都会叫你生不如死。”
白清儿微笑的,道:“师姐,慢走。”
哼!
绾绾冷哼一声,身形一闪,消失不见。
白清儿收回目光,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以抹布捧起了小火炉上的砂锅,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忽视了那些倒地不起的仆人,向着少帅居所走去。
少帅居。
屋内。
寇仲正坐在桌案前,审阅着几分奏折。
忽闻一阵浓郁的香味自屋外传来,而后便是熟悉细碎的脚步声响起。
寇仲放下奏折,笑着看向端着莲子百合汤,款款走进屋来的白清儿,道:“煲汤的事情,交给下人就好了,你堂堂少帅夫人,只要专心陪伴本少帅,比一切都要使我快乐。”
白清儿将热汤放在桌案上,道:“那好,明日之后,我便不为你煲汤了,无论寒冬酷暑,你便重新找个人照顾好自己吧。”
寇仲还以为她是在闹小脾气,笑着将她揽入怀中,坐在自己腿上,道:“除了你,额,再加个陵少,谁又能使本少帅开心颜啊。”
白清儿轻笑着捧着他的脸,忽然道:“那魔皇呢,你和陵少曾经的挚亲兄弟,他的离去,是否使我的少帅有过黯然忧伤呢?”
寇仲一愣,随即叹息起来,道:“叶少啊,他……虽然不似我和陵少那般亲密无间,但是除陵少以外,他便是我此生最好的兄弟,我自然无比希望他还活着,只是……唉。”
白清儿将螓首枕在他的肩头,道:“那你答应我,如果有一天魔皇重新回来了,你定不要正面与他为敌,无论为了何等事情。”
“清儿这是怕我想不开和叶少对抗,被他一掌拍成肉糊?哈哈,不必担心,我相信叶少不会杀我的,我也相信我们之间,不会有那你死我活的一天的。”
白清儿沉默,不知道说什么好,便拿起调羹,盛起一口浓香的莲子百合汤,道:
“先喝汤。”
“再吃你?”
“……”
“哈哈哈哈~”
屋外天欲雪。
屋内春满堂。
时有龙蛇真气,环屋而绕
第二日。
天刚蒙蒙亮,军师虚行之,便目光复杂,行迹匆匆的来到了少帅府邸。
“军师请留步。”
门外看守的两名侍卫,拦住了想要入内的虚行之
“让开,我有急事要找少帅。”
其中一名侍卫苦笑道:“军师还请稍等吧,少帅说了,即便天塌下来了,也不要打扰他。”
“可是……”
“军师。”
身后传来徐子陵的声音,他带着十数位从微末时期,就跟随少帅军的心腹前来。
徐子陵目光复杂,道:“等吧,再给清儿和仲少一点时间。”
“这……唉!”
虚行之欲言又止,最终尽皆化为了一声无奈的叹息。
今日一大早,他和徐子陵的桌案上,就出现了一份文书,其中的内容,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也不愿意相信。
在少帅微末之际,就跟随于他身边,虚行之与徐子陵两人的至亲好友,于少帅军的建立,有从龙之功,不可磨灭之力的少帅夫人白清儿,竟然,是魔门的人。
还是直属于魔皇,妄图吞并少帅军的关键棋子。
文书当中,摆出了数份关键证据,佐证了白清儿阴后之徒,魔皇暗子的身份。
还将其意图分裂少帅军的种种让人睚眦欲裂的行径,给呈于堂面。
其意叵测。
让人难以置信。
冬末。
清晨的霜冻,让人头皮发麻。
可是空气中的寒意,远远不如在众人心中冰凉。
默默伫立。
静默无声。
空中,一轮烈阳冉冉升起,给予了少帅府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与炽烈。
早先。
众人还以为那是东方的日头升起,纷纷在心中感叹,也就只有这冬日阳光,还算温暖人心了。
可是那轮烈阳,却越来越炽烈,越来越明亮。
热浪滚滚,占据天穹。
驱散一切寒意与黑暗,堂皇熠煜。
直到东方那轮熹微的日头缓缓升起,空中一暗一明两轮大日当空,才让众人回过神来。
这是异象。
独属于大宗师的异象。
徐子陵整整的看着那轮烈阳,也只有练就长生诀的他,才能够直视那似乎要灼穿眼球的炽亮。
他喃喃道:“世间又出一尊大宗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