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无声,纳戒之中凉意浅浅。
也不知道是因为濒临绝境的缘故,还是让阿丁传递了讯息的原因,顾长月倒是越发平静。
她抬起目光,波澜不惊地望向那十多个被丝线牵连着的尸体。
它们被控制着,背对着月光站立,面粉般惨白的脸庞呈现在阴暗与光芒之间,目无表情,神色空洞,像是用白布包裹成人形的玩偶,僵硬,死板,面对着她,诡气森森。
而这十多条站立着的尸体后,缓缓行出一个人。
是个看起来只有十二岁模样的女孩。
红扑扑的脸蛋,水汪汪的眼睛,洁白的长袍,乌黑及至脚踝的长发,娇憨可爱,仿佛大家族里被保护着长大的尊贵千金。
然而,与样貌不符的是,她的气质阴郁,神情冷漠,走路的姿态空濛飘渺,似乎每一步都不曾踩在地上,轻得像是羽毛。
她的手中还牵满了丝线,在夜风中肆意飞舞,白色光芒铮铮作响。
顾长月看着她慢慢走过来,想起叶释寒的话:“鬼道奇术的本质被理解错了,那个人受到反噬,永远停留在十二岁,她来到这里,一直收集怨魂,搜集合适的尸体。”
她知道,眼前这个人就是叶释寒口中那个永远长不大的女修,来自古洲,因错误的修炼而导致体脉受损,永远停留在十二岁的模样,无法成长。
若是看骨龄,这个女孩恐怕也有三四百岁。
就在她打量着女孩的同时,女孩也偏着头打量她,红扑扑的脸庞上有好奇的神色。
然后,她听到女孩的声音缓缓响起,语调轻如飘雪,有几分飘渺空灵,原本应当十分动听,听在耳中却有种极为阴沉的寒意,诡异古怪。
女孩问她:“你是什么人?你身上为什么会有鬼火?”
果不其然,女孩的确是冲着鬼火而来。
小花轻声道:“阿月,你快想想办法,这古洲的变态家伙是冲着鬼火来的,或许在没有问清楚之前,她不会立刻动手,你得想办法逃命。”
顾长月暗暗点头,抱着试探的心态,深呼吸一口,反问道:“你又是什么人?我们无冤无仇,你为什么不声不响的跟着我?”
女孩面色不变,不容置疑地道:“我在问你,你是什么人,你身上为什么会有鬼火?”
顾长月不由后退一步:“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怎么知晓你有何意图?”
女孩摇了摇头,用一种像是在看傻瓜般的眼神看着她,语气忽然变得森冷,自言自语般低喃:“真是个无聊的傻瓜,怎么就听不懂我的话呢?既然如此,就去死吧,真的很讨厌弱小又愚蠢的家伙呢。”
话音刚落,顾长月立刻便感觉到一股冰冷诡异的气息缓缓升起,将她包裹在里头。
这种气息并非鬼修般纯正阴寒,而是夹杂着一种叫嚣着的如刀子般锋利尖锐的气息,渐渐包围过来,像是在被千刀万剐。
饶是有灵阴之气护体,全身皮肉依旧撕裂般的刺痛。
丹田之中,小花竟也不由倒吸一口凉意。
自成为器魂以来,这恐怕是它第一次感受到深切的疼痛。
顾长月心里发寒,感觉甚是不妙,只道这女孩根本就不好对付,然而正当这个时候,她看到那十几条尸体背后,似乎有一只眼睛在悄无声息地闪烁。
那眼睛足有灯笼大小,在惨白的月光下,冷幽幽地眨动。
顾长月的眼珠一转,思绪变换,当即便露出一副怯弱害怕的模样,开口喊道:“别杀我,我回答你还不行么?你猜的没错,我身上有鬼火,是真的鬼火,你别杀我,否则我就算用鬼火自燃,焚烧自己,让鬼火与我的身体一起消散,也不会便宜你。”
鬼火原本便相当于一种寄生之物,若是她自己焚烧自己,鬼火失去依托,自然而然便会消匿于天地,不复存在。
虽然她的体质不一样,体内的鬼火也是来源于小花,但是她笃定,女孩并不知道。
女孩面上看不出任何变化,但明显听懂了她在说些什么,微微垂下眼帘,似乎在思考顾长月话里的真实性,片刻后,也不见她有什么动作,顾长月只觉周身冰寒锐利的气息也缓缓熄灭下去。
就像是忽然抛开千斤重担,顾长月踉跄一下,险些一头栽倒在地上,好在她伸手扶住身侧的大树,才险险稳住身形。
随后也不多想,赶紧用灵阴之气调息,这才感觉到一丝好转。
女孩再度开口,依旧是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有鬼火?告诉我,不要让我不开心。”
顾长月缩了缩脖子,问:“我若是说实话,你就放过我是不是?”
女孩没有说话,只看着她,目光冰冷,好似已经很不耐烦。
顾长月感受到杀意,十分诚恳地道:“我其实就是一个普通散修,数年前误打误撞走进一个叫幽冥寨的地方,然后掉进了一个巨坑,坑里就有很多鬼火,我当时被烧晕过去,本来以为会死掉,不曾想却又醒了过来,体内便有了这奇怪的火焰,一开始我也不知道这是鬼火,后来在那个地方的地上看到了鬼火两个字……我知道的就这些了,你放过我吧,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只想活命……”
女孩认认真真看着她的表情,她说得很恳切,丝毫看不出破绽,女孩却显然不按常理出牌,并未表示自己是否相信她。
女孩只是点了点头道:“幽冥寨,是的,我来这里,便是为了寻找幽冥寨,只可惜它又不见了。”
顾长月无法琢磨她的想法,暗自沉吟一番,依旧摆出一副胆小怕事的模样道:“我说你放过我吧,我只是不小心偶然得到鬼火罢了,你若要我给你就是了,要么我现在就把鬼火本体给你?”
女孩还是一瞬不瞬地看着她:“鬼火本体?”
似乎也是思考了一下,最后才道:“你现在拿给我,不要耍花样,我生气的话,你不会好过。”
顾长月心里一喜,却还是不确定地问:“你确定不会杀我吗?”
女孩不言,只是点头。
顾长月放下心来般,吐了口气,随后摊开掌心。
浅紫色火焰在手心欢快地跳动,寒意四溢。
女孩一直没有波澜的眸子里终于闪过些许色彩,她的目光落在鬼火之上,飘渺的声音显得越发空灵,“鬼火,我终于找到鬼火了么?”
她的身后,十多条尸体都舞动起来,似乎很是激动。
顾长月一边将鬼火递给她,一边道:“这鬼火异常暴戾,你的实力虽然很强,但你确定能够控制住它么?”
女孩不理会她,手中丝线一动,便是探向鬼火。
眼见丝线即将触碰到火焰,顾长月的目光中却是闪过几分冷意,忽地扬手,将那团火焰扔向女孩的面门。
冰冷的火焰扑面,女孩却并无感觉,她只是随意地挥手,那火焰便化作粉末。
如此实力,只怕已入化神。
顾长月虽然知晓女孩的厉害,一直不敢轻敌,但是鬼火的威力自己却极为清楚,她原以为那鬼火至少会给女孩带来些许痛苦,却不想女孩竟然如此轻易地将其散成粉末,惊讶之下,不由微微一怔。
女孩却不停留,空灵的声音忽地响起,“找死。”
语调诡异冰冷,似乎十分生气。
接着,手中丝线翻涌,切割着白色狂暴的光芒,密密麻麻地交织成网,朝着顾长月当头罩下。
顾长月感受到锋利如刀的冷意袭来,像无数把刀子在切割身体。
有密密麻麻怨魂狰狞的面孔争先恐后地从织网中挤出,露出尖利的獠牙,毫不留情地撕咬她的皮肉。
“聚魂幡,魔道聚魂幡,结合灵阴之气……”
聚魂幡是魔道邪术,聚集人魂,以损人不利己的方式促进实力提升,这和鬼道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女孩竟为了找回失去千年的鬼道奇术,不惜用上了这样的法子。
而修士一旦被聚魂幡摄取神魂,灵魂便将永远困于其中,永生永世,日日夜夜,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终化作凶恶的怨灵,其*则生生被怨魂撕下吞噬,最终不复存在。
用这种法子对付她,让她日日遭受折磨的同时,也不会毁坏鬼火本体。
顾长月未曾有一刻这般清晰的意识到,任何小聪明在强者面前都不堪一击。
她想要退避,奈何体内灵阴之气被全数压制,根本就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交织的罗网落下,暴戾的怨魂隔着衣衫,撕下自己的皮肉,毫无还手之力。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想必正是如此。
粘稠的液体顺着衣襟流下,滚滚发热。
眼见浓密的森林边缘,月光惨白的天地之间,铺天盖地的寒芒化为罗网,瞬间将一个身形单薄的红衣女修吞没,就在千军一发之际,那无声无息眨动的眼睛忽地腾空扑来,巨大如同山丘般的黑色身影拔地而起,一只猪蹄从半空中踏下。
仿佛带着世间最不容轻视的力量,猪蹄“轰隆”一声,将那白色织网踩在地上,溅起满地风暴和灰尘。
“嗷呜……”一只怒吼,威武地响彻整片林子,惊起无数鸟兽逃散。
震耳的余音几乎传到千里之外。
随着这声怒吼,压制着顾长月的力道瞬间消失。
小花顿时感到一身轻松,大喊:“是猪,阿月,快跑。”
顾长月哪里需要它提醒?当即便顾不得身上淋漓的鲜血,打开双翼法器,搅动体内剩余的灵阴之气,竭尽最快的速度,朝着森林之中奔去。
女孩显然不曾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变故,眼见顾长月转身便跑,气愤之余又有些心惊。
她居然没有感受到后背有东西,而且这黑乎乎的东西,还胆敢踩坏她的魂网。
看来还是个对手。
她单手一挥,丝线飞舞,化作锐利的光芒之刃,威风凌厉地朝着猪蹄切割而去。
哪想那猪蹄忽地由大变小,巨大的黑影也瞬间变成一头尺余长的黑猪,嗷嗷地尖叫一声,迈着短腿躲开攻击,随后又嗷嗷地尖叫着,朝着漆黑的林子中跑去。
女孩道:“想跑?”
她冷哼一声,身后忽地升起白色的漩涡风暴,风暴渐渐扩大,像是无数头白色巨龙,以摧枯拉朽之势,瞬间席卷。
眼前的密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哗哗地被淹没。
这股力量可谓是翻江倒海,整片漆黑的林子被照耀在混沌苍茫的白光中,地面发出轰隆隆的声响,沉寂其间的妖兽无法逃脱,齐齐哀鸣,随后血雾弥漫。
这白色的风暴,正在吞噬一切。
只是它还来不及追上顾长月和猪,便忽地戛然而止,随后以更加迅速的速度撤离,消失得无影无踪,最终,月光之下,只有一片狼藉的树林。
树林边缘,可爱的女孩被一条黑色铁索穿透胸口,生生钉在一颗不曾被风暴波及的大树上,红扑扑的脸蛋苍白如纸,整个人像是稻草娃娃般,随风晃荡。
殷红的鲜血从胸口晕开,很快染红这个白袍,一滴一滴下落。
不远处,十多条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面色僵硬。
没有人知道这短暂的瞬间发生了什么,亦没有人感受到任何气息的存在。
女孩显然也有些发蒙,足足过了几吸,她才痛苦而无力地抬起眼帘,看着前方,眸子里充沛着强烈的惊恐和不可置信。
而在这些惊恐和不可置信之下,还有一丝丝异样的兴奋。
只见白色的月光下,缓缓行出一个黑色的人影,身材修长挺拔,步伐优雅从容,黑色斗篷和风帽在月色中镀上几许神秘色彩,携带着阴郁沉冷的气息以及淡淡的血腥,就仿佛天生便是执掌死亡的神祗,来自地狱深处的行刑者。
他的脸庞被遮挡在风帽之下,唯露出线条勾画般的下巴和完美的红唇。
停留在她的面前,他抬起右手,骨节分明的五根手指利落地拔出黑色的铁索。
铁索便如同一条温顺懂事的小蛇,缠绕在他的手臂上。
他就这般无声无息将女孩钉在树上,然后又重新还她自由。
女孩无力地落在地上,重重地喘息,鲜血从她的嘴和鼻子里灌出,几乎源源不断。
她想要说话,问眼前的人究竟是谁,可她开不了口,她的身体以及全身的脉络都被那股真正地狱般的阴寒所淹没,痛苦疯狂地呼啸,仿佛正在经受酷刑。
许久之后,她好不容易才缓和过来,就听到他冷幽幽地开口,用不急不缓的语调道:“血凤歌,你来了!”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