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人静,几乎所有的人都已睡下了。
苏白鸢躺在刘子培的床上,而刘子培隔着一座屏风躺在地上。
虽有玉枕、锦被,可苏白鸢依旧辗转反侧。她觉得自己是个客人,跟刘子培来来回回推让了好久,刘子培却坚持她是女子,理当把床让给她。苏白鸢还真是过意不去,要让这公子哥儿在自己家里谁地板了。
“你干什么翻来翻去的?”刘子培幽幽道。这声音委实把苏白鸢吓了一跳。
“你也还没睡?”
“嗯……”刘子培虽还醒着,可声音中已然透漏出丝丝倦意。
“莫不是我翻身的声音吵到你了?”苏白鸢问。
刘子培却迟迟不答复,过一会儿,一阵轻微的鼾声从画屏之后传来。
月色甚好,月光透过窗朗照在画屏之上,此刻苏白鸢和刘子培之间浑似隔着一道发光的墙。
苏白鸢合衣起身,才发觉画屏上的四幅画分别是四大美人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更奇的是,末了的落款居然是刘子培本人。她心中暗暗道:这小子,平日里装得倒正经,不知道背地里总在想些什么。念及此,不由得轻笑出了声,又旋即掩住了嘴巴,生怕刘子培被吵醒。
她呆呆望了望窗外的月光,忽而想起在幽州度过的八月十五、中秋之夜,那一夜她和刘子培虽谈不上把酒言欢,可也聊了不少。
苏白鸢绕过画屏,看刘子培还在睡梦之中。
刘子培穿着素色的衬袍,锦被被他拉扯到了腰际。她看着他宽阔的胸膛,心突然猛地跳动起来,想起了一路上他们的种种——他们的缘分还真是不浅,不是她救刘子培,就是刘子培救了她。可是掐指一算,似乎刘子培救她的次数要更多些。
苏白鸢蹲下身去,刚要伸手去整理一些刘子培额间的乱发,却被一把抓住。
“你……你没睡啊!”她惊道。
“怎么,我睡了你便要怎样?”刘子培笑道。
她将手腕从刘子培手中扯回来,蓦地又想起那一日在绝弦山庄,刘子培替她检查伤势。不由得脸上一红,拂袖而去,又嗔道:“好好睡你的,干什么捉弄人!”
只听刘子培笑了起来:“小娘子姿色不高,脾气倒不小。不过若那么急切睡在我身旁,我也可以考虑。”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苏白鸢把锦被一裹,不再理会他。不过心里却越来越乱。
次日清晨,当苏白鸢再度醒来,屋里已然只剩她一人。刘子培只留了张字条说他去找他的世子哥哥议事,中午之前会回来。字条旁边还有些汤羹和点心,是留给她的早餐。
苏白鸢一边吃一边分析着眼下的局势。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这世上的确有另外一个她——一个长得跟她一模一样的女子。而在北京城行凶作案、遭到官府通缉的应该就是那个人,只是因为相貌原因才被认成了她。她纵使是不能立刻找出嫁祸她的真凶,也要先想办法离开京城再说,否则难道要在刘子培的羽翼底下生活一辈子?
想到这里,她双颊一红——在他的羽翼下生活一辈子,这感觉貌似也不错。
“不!”苏白鸢立刻摇了摇头。她知道,刘子培最后一定会是上官玉卿的,所以就更要阻止自己飞蛾扑火了。
正当她与自己脑袋里想入非非、千丝万缕的念头做着斗争之时,一个身影破门而入。
苏白鸢手上的羹汤洒落一地。
那男子的身上、脸上处处是斑斑点点的血迹,她根本看不清来者的面目。
男子虚弱地向她做了一个噤声地表情,须臾便昏倒在地了。
苏白鸢虽骇然,可深知此刻若失声惊叫一定会引人过来,招惹更大的麻烦。她冷静了下来,把门窗关严,费力地将男子拖上床,再从帷帐上撕下几条布,捆紧了他的手脚。
这人不偏不倚,却选择来到刘子培房间,可见他不一定是个坏人,倒可能是与刘子培熟识之人。
在确定了他不可能挣脱束缚之后,苏白鸢用湿毛巾擦了擦他满是血迹的脸——此人剑眉星目,亦是俊朗,说不出与刘子培哪里相像。
她看到这人右肋之下斜插着一根箭羽,可见他中了箭,并且还不浅。
苏白鸢看着这张与刘子培相似的脸,顿生怜悯之意。
“笃笃笃……”
一听到敲门声,苏白鸢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鸢儿,是我。”
她一听是刘子培,眼泪差点夺眶而出,忙去开门道:“你终于回来了,有个人闯了进来,你快来看看……”
刘子培快步冲向窗边,见了床上负伤之人,脸上不禁蒙上一层阴翳:“你可知这是谁?”
“谁?”
“此乃东宫太子。”
苏白鸢这才明白,躺在床上的这个人是当今太子,一国储君,也就是刘子培的堂兄。怪不得容貌有些相像。
刘子培素来不屑和同辈宗亲结交,可太子刘子均十分赏识其才华,故而罔顾君臣有别、长幼有序,竟和刘子培十分推心置腹。
“太子……”她讶异道,“谁这么大的胆子,连他都敢行刺。”
“唉……”刘子培叹道,“鸢儿,去把我书柜右下角装《资治通鉴》的盒子拿来,那里面装的是药。”
苏白鸢依着他的说法找来了盒子,盒子外面虽写着“资治通鉴”四个大字,里面确实各种瓶瓶罐罐,还有白绫数尺和剪刀一把。她委实没想到刘子培卧室里居然会藏有这些东西,看来他虽是世家子弟,居安思危的思想却不曾懈怠,心思竟缜密如是。
刘子培迟疑着要不要把箭头拔掉,他刚把手放在伤口旁,就听得太子气若游丝道:“不可!这箭带倒钩!”
刘子培满脸是不忍之色,握住太子的手,痛心道:“殿下……是谁?”
“来者蒙面……看……看不清……”
“别说了,让臣弟好好想想对策。”
眼下情势危急,若不出斗室,东宫太子就要性命不保;可若出去,岂不是会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被人发现?
“阿培,竹林别苑!”苏白鸢提醒道。
“我不是没想到过。”刘子培皱眉道,“可就怕出了这门,处处都是眼线,怎么去得?”
苏白鸢沉吟片刻,贴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刘子培拉过她的手,道:“这样会累你清誉的……你不在乎?”
“我都是朝廷钦犯了,哪里还有什么清誉?快,救人要紧!不然你堂兄就要没命了!”
刘子培见她态度坚定,便沉重地点点头。
不一会儿,他便令苟富贵、吴相忘抬来一座轿子。
“爷,您若是要出门,轿子何故抬到房间外?”苟富贵一脸好奇,“怕不是因为爷犯懒吧?难道是前几日背回家的那姑娘犯懒?”
“爷自然有用,你先退下吧。”刘子培道。
待四周无人,刘子培和苏白鸢便一同把太子扶上轿,苏白鸢也跟着一起坐了上去。原本只需要两个人抬的轿子,刘子培生生找来四个人才抬动。
可谁知走到门口,便有人来发难。
“落轿。”世子刘子垣道。
轿夫见世子有命,不敢不从,不过谁人不知刘子培才是三王府的小霸王?僵持之下,四人一时十分为难。
“落下吧。”刘子培道。轿夫这才落了轿。
刘子垣一脸严肃,道:“阿培,下马来。成何体统?”
他说的没错,确乎其然不成体统。王府里尊贵无比的二公子此刻像极了一个护卫,自己不坐轿,却骑马拱卫于左右。实在有失身份。
刘子培一笑,似乎早已预料到有这一劫。他轻盈地翻身下马,对世子道:“哥哥就没有坐轿坐腻了想骑马的时候吗?”
“我问你,里面坐着的可是你前两日带回家来的女人?”刘子垣不答反问。
“哥哥既然都知道了,何必再来问阿培?”刘子培笑道。
刘子垣面有愠色:“阿培,我记得你从前从不忤逆兄长,今天却为了个女人跟长兄对着干?叫那个女人下来!”
“小女子见过世子。实在不是小女子不知礼数,只是我与阿培前些日子去占卦,那方士告诉我俩,九月份一定不能再见阳光,否则啊,对胎儿不好……”一个女声在轿中柔声道。
“这女人在浑说些什么!阿培,你来解释!”刘子垣意外之下,更添愠怒。
刘子培耸耸肩:“不需要解释啦,正如哥哥你所听。哥哥,她肚子里怎么说也是刘家的血脉,万一有什么闪失回来也不好跟爹爹交代是不是?弟弟此行要送她去别处静养,哥哥若是非要阻拦,岂不是太不顾念人之常情了?”
刘子垣见他把三王爷都搬出来了,心下虽是气恼,可也道他所言不虚。那女子所怀乃是王室骨血,尽管未婚生子家法不容,但怎么着也得等三王爷回府才能裁决。
“你好自为之吧。”刘子垣不再管他。
见他离去,苏白鸢、刘子培都长舒一口气。
四名轿夫又起了轿,快步向竹林别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