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县。
‘蒙’山镇是‘蒙’山脚下的一座小小山镇,镇因山得名,沿着‘蒙’山也不知道有多少小镇叫这个名儿。
镇外一座大宅,是十几年前一位富户买下来的,只是富户不住此地,似作别院使用。平常只得几个下仆洒扫看守,偶有人来住,只是多半趁黑来、趁黑去,镇上土生土长的人家也吃不准这一家是什么来路,猜测着如此神秘想来不是什么正经人。
这年月赋税沉重,家家户户即使有余田,不起早贪黑的伺候也很难吃上一顿饱饭,自家口腹都照顾不过来,也无暇去管旁人的事。纵然有些无田无产游手好闲之辈,这宅子里里外外都养了成群的恶犬看守,几年前就咬死过想套条‘肥’壮狼犬下锅的无赖,还把上‘门’理论的无赖家人绑进了衙‘门’……
那之后镇上也晓得这一家颇有背景,而且手段狠辣,都识趣的绕着走了。如此,累年下来倒也相安无事。
黄昏的时候,西天残霞漫天。
霞光返照,照亮这座大宅的后‘花’园,满园‘花’开似锦,百‘花’丛中倚栏支颐的少‘女’,却比繁‘花’更美。
宜喜宜嗔的桃‘花’粉面上,双眉修长入鬓,眼若水杏,瑶鼻樱‘唇’,顾盼之间华彩流溢,风仪自生。
她装束亦鲜亮得紧,穿着簇新的淡绿地鸑鷟衔‘花’纹绮罗窄袖‘交’领上襦,五彩丝绦勒出曼妙玲珑的腰身,上系一对同心结宫绦,长长的宫绦穗子垂在鹅黄留仙裙畔,随晚风飘‘荡’。黑如漆的长发松松的绾就一个飞仙髻,斜‘插’‘玉’簪、步摇,别了珠‘花’、翠翘。
耳畔一对东珠坠子,赤金底托形如藤蔓,黄金与明珠‘交’相辉映,却更衬托出牙颈修长。‘胸’前璎珞圈,臂上碧‘玉’环,十足的富贵‘女’眷打扮。只是眉宇之间却有着寻常富贵‘女’眷决计没有的勃勃英气,望之别有一种刚柔并济的美丽。
引着突如其来的访客进入‘花’园的下仆远远瞧见,不觉失了下神,脚步缓了片刻才恢复如常,好在身后的客人似乎是个好‘性’情的,并未见怪。下仆回过了神,暗叫侥幸:“这位姑娘真是美貌,望之竟如神仙中人。只是也不知道她与我家主人是何关系,前些日子拿着主人信物住了过来,我还道是主人的相好。不意今儿这客人也执了主人信物来见她……莫不是她跟主人没什么关系,却是借了主人的地儿会情郎吗?”
眼角就向身后瞥去,好奇的揣测能够叫赖琴娘这样的美人倾心相许、甘愿‘私’下来往的男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只可惜这位主儿头上戴着的斗笠一路压到颔下,身披玄‘色’披风盖得严实,下仆怎么看也看不到真容,只好遗憾的在栏外止步,应着赖琴娘的吩咐退出‘花’园。
待下仆走出‘花’园的月‘洞’‘门’半晌,赖琴娘才把手里摘了片刻的一支月季‘花’往‘花’丛中一丢,拍了拍手,招呼那显然刻意隐藏行藏的男子:“畅之,你来了。”
“你兄长那里出了点事。”斗笠下传出低沉而淡漠的声音,毫不因为赖琴娘的美貌与主动招呼而见缓和,“西凉送了信到‘蒙’山帮,道是他在明沛堂里对沈家人不敬,是以把他扣下了,要‘蒙’山帮里给个‘交’代。如今‘蒙’山帮中‘乱’成一团,人心浮动,已经开始四处逃散。”
“四处逃散?哎,你不要太担心。”赖琴娘若无其事的道,“我那义父的手段,我还不清楚么?没他准许,‘蒙’山帮跟曹家堡的人,那是逃一个死一个,逃两个死一双!那些人慢说根本就不知道咱们的大事,就算知道,也多半活不到说出来的时候。”
“你也一样?”
赖琴娘点一点头,神‘色’自若道:“不过我提前跟义姐要了许多便于储藏的零嘴,想来可以撑上些日子……‘蒙’山帮里,谁不是定时都要吃些打从曹家堡里送来的东西?我那义父心狠手辣又多疑,不把我们的命捏在手里,他自己远在曹家堡盯着自己的‘女’儿、外孙‘女’,哪里能够对‘蒙’山帮放心?”
男子对她再三提到的义父控制‘蒙’山帮的作为兴趣不大,并没有顺着这个话题继续下去,而是道:“沈藏锋此举用意不在你那兄长,而在乎卫兄。可能我们的目的他已经揣测到几分了……”
“这不可能。”赖琴娘蹙起眉,打断道,“公子着你来这里的真正目的,只你我知晓,连公子从凤歧山带来的那些人也不是十分清楚!沈藏锋从何得知?”
男子淡淡的道:“我怎么知道?我只是将此事飞鸽传书与卫兄,尔后他回复就说沈藏锋怕已看出了端倪,让我陪你亲自去一趟西凉城!”
赖琴娘一惊,道:“难道公子要分与沈藏锋?这怎么可以?”
“卫兄的本意是瞒住沈藏锋的,但谁叫你那兄长跑得这样快?”男子淡然道,“卫兄说了,既然瞒不住,不妨着你我前去商谈一番。好在沈藏锋之妻亦是卫氏之‘女’,而且与沈藏锋颇为恩爱,利用这一点,兴许事情比我之前预料的结果要好得多。”
赖琴娘皱眉道:“我兄长跑去西凉不见得是他自己的主意,十有八.九,是我们义父留在‘蒙’山帮里的钉子鼓动他去的。否则我没回帮中,他断然不会将我撇弃下来。”
男子不冷不热的道:“我早就说过你不该不‘露’面不回去,你在‘蒙’山帮里,自能拦阻帮众把我扫‘荡’‘蒙’山的消息传递给季固等人。可你偏偏不听,说什么你兄长对你极为疼爱,你若陷入我军中不知下落,他一定会被绊住手脚,可以拖延到足够的时间。结果现在反而‘弄’巧成拙……”听这语气,这人赫然便是莫彬蔚。
“你也太小看我们那义父了!”赖琴娘摇头,道,“‘蒙’山帮帮众数千,内中他到底安‘插’了多少眼目,我至今都不太清楚。纵然我兄长不亲自跑去西凉,这消息也瞒不了多久。本来我就是想着能拖几日算几日,只是运气不好,一直寻不着地方,不然有这些日子的耽搁其实也差不多了。”
莫彬蔚沉‘吟’道:“卫兄虽然说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可以选择与沈藏锋结盟同享,但我想,沈氏在西凉根深蒂固,非咱们所能比。万一他们起了独吞的念头,咱们也是无可奈何。就算到时候把事情闹大,惊动了瑞羽堂那边替咱们撑腰,怕也是鞭长莫及。”
赖琴娘道:“畅之你有何高见?”
“真相不能告诉他们,咱们必须另外编个可信又合理的理由出来。”莫彬蔚道,“只是我不太擅长与沈藏锋这一类人打‘交’道,还得你来做这件事。”
赖琴娘怔道:“我……我至今见过唯一一个阀阅子弟就是公子啊!”
“不是叫你去跟沈藏锋说,而是他的妻子卫夫人。”莫彬蔚道,“卫夫人怎么说也是卫家之‘女’,往后瑞羽堂十有八.九是她的父亲与弟弟接管。她在娘家时备受家人宠爱,不可能看着夫家完全吞了娘家的好处。你先敷衍她,假如敷衍不下去,必须说出真相,索‘性’把真相说出来,让她在娘家与夫家之间选择。想来她一定会帮你隐瞒,有她帮隐瞒,那事情就好办多了。”
“卫夫人……”赖琴娘沉‘吟’道,“大家贵‘妇’啊,我听我义父偶然说起过这一类的人都难伺候得紧。一个不留神就得罪了她们了,而且出身高贵之人怕是看不上我这样的,也不晓得我能不能见到她?”
“这你就放心罢。”莫彬蔚淡淡的道,“卫兄在信上已经说了,这位卫夫人善妒,以你的美貌,又是未嫁之‘女’。她肯定不会放心让你一直见沈藏锋,定然会亲自或者打发她的心腹见你的。只是卫兄也说了,这位卫夫人自幼受长辈所钟爱,如你所想的那样,很有些自恃出身,慢说你出身草莽,就算跟她一样的大家闺秀,也不是随便什么人她都能放在眼里的。你得预备好了设法给她个特别的印象,否则恐怕她根本不会给你说话的机会,只会让你回答她问你的话,回答完了,你就该告退了。”
赖琴娘失笑道:“好生霸道!阀阅之‘女’都是这样骄横跋扈?”
“我怎知道?”莫彬蔚淡然道,“我连世家之‘女’都未曾见过,总之卫兄的话我已带到,你自己看着办罢。此事不宜拖延,明日一早,就出发!”
差不多的时候,帝都,偏僻的茶楼。
端木芯淼踏进楼上雅间,一眼瞥见内中端坐下首的‘女’子,有些惊讶:“是你?”
“端木妹妹,好些日子没见了。”与出阁之前在宴席上几次见到的比起来,前太子妃、如今的衡王后刘若‘玉’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到了张韶光母‘女’前程渺茫,即使从未来皇后成了如今的王后,刘若‘玉’的‘精’神看起来倒是很不错。
她笑着招呼端木芯淼落座,“我真怕你不肯来,这会看到你,真是感‘激’万分。”
“太……王后娘娘您可先别感‘激’。”端木芯淼却警惕的看着她,并不肯落座,道,“是宋家大小姐约的我,我道这儿是宋大小姐呢!您寻我想做什么?先说好了,如今我继母跟大姐齐了心的督促我的德容工行,可没什么功夫给人看诊之类。我现下也没心思去多管什么闲事。”
“妹妹你别怪宋大小姐没来,只我一个人在这里。其实本来她要过来的,然而昨儿个晚上她二嫂身子不适,请了大夫一看,道是有了身孕。”刘若‘玉’和和气气的道,“端木妹妹你也知道,江南堂这两代子嗣单薄,闵夫人有孕自然是一件大事。他们家长媳霍夫人身子骨儿又弱,这两天恰好又赶上了不大好。说不得宋大小姐得留在家里照料嫂子……她是托了我给你赔罪的。”
“我也知道妹妹如今忙,若非所想要的只有妹妹能办,断然不敢打扰。只是这事对我来说很难,对妹妹却也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