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至加护病房,有护士出来告知,说迟战溪情况稳定,允许一名家属进内短暂探视。
苏佳人明显留意到白淑琴的面色变化,尚未开口要求已被白淑琴抢了先机:“我是他妈妈,我可以进去吗?”
因为当日是苏佳人陪着来的,护士对她印象深刻,不禁望一眼她,似在征询她的意见。
苏佳人别开脸去。
迟战溪未醒,进不进去都无关紧要,最重要的是,发生这件事后,她不知以何表情去面对那个尚未苏醒的男人。虽然他也许什么都不知道。
“那好,你先跟我去穿无菌服。”护士带着白淑琴走了。
临走时,白淑琴回头意味深长朝苏佳人看了眼,待佳人回头与她对视时,她迅速躲开了。
于是她继续留在走廊外等候。
二十分钟后,白淑琴出来了。她在苏佳人身侧位置坐下,打开矿泉水瓶喝了几口,眼神定定地望着前方,默不作声。
苏佳人觉得她的眼神里似有一种释放后的快意,心有不安却还是努力让自己沉静开口:“他在里面怎么样?”
“护士说他今天十二点之前会醒来,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白淑琴疲惫至极,转过一张略有汗意的苍白的脸来看她,眸内浮上讥诮,“你在这里等他醒来?”
苏佳人不太能肯定她现在这副表情是否出于她自己的释然:“他的伤不是很重,能按时醒来,是么?”
白淑琴笑笑:“我看未必。”
苏佳人霍然起身。
但尚未跨出一步,却被白淑琴一拽,跌回原位。白淑琴压低声音:“你要干什么去?”
厉声中夹着警示。
如当头棒喝,苏佳人楞住了。
“你就这么在意他的生死?”
苏佳人咬着下唇,吐字如冰:“你是不是刚对他做了什么?”
“如果我说我什么都没做,你相信吗?”看着她似信非信的眼神,白淑琴哂笑,“我说了你都不相信,所以我说什么都没意思。佳人,你要想清楚,你这是在飞蛾扑火。”
飞蛾扑火?是的,当初迟战溪也这么说过她,就在她接近他的时候。他真是一团火,而她是那只飞蛾?
她咬牙不语。
“如果他死了,迟家所有的东西都是你的。佳人,如果没有了他,迟家上下除了你和我就没人了。我不在乎迟家的产业,我只在乎我的儿子战辉不能就这么在战溪手下死得不明不白。我只想他死,所以将来那些钱财都是你的。以这个为代价,你是否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对钱财的态度和你一样,同样没欲|望。”
白淑琴眼底闪过一次诧异:“那你回到他身边是为了得到什么?”
为了得到什么?让她怎么回答?
“我知道你是为了觊觎那些钱财才回到这里,否则呢?战溪连兄弟都要杀,为了不想和你在一起,都不惜对你动手,难道你回到迟家还是因为这个男人?”白淑琴表情清浅冷淡下来,“佳人,人都是有自己的追求。像你这么优秀的女孩,本来就该有优秀的背景来配你。更何况老爷子在世时,一门心思想让你当他儿媳妇,无论你是不是傻子。现在你变正常了,得到迟家产业更是应当。”
白淑琴的话不无道理,就因为有道理,才如此清醒得像是一盆冰水将她从头到脚浇灌透顶。她挣脱了被她桎梏的手,缓缓闭上了双眼:“我说过,我对迟家的家产不稀罕。”
“那你稀罕什么,一个杀人犯?”白淑琴双目圆睁,指着天花板,“你醒一醒吧!你别忘了,你刚刚还去看过一个无辜的生命。那个小姑娘活不久了!佳人,如果不是因为你侥幸逃脱,现在你根本就没有命在这里跟我说话!迟战溪跟你毫无关系,就算有关系也只能是你的仇人!你以为他真的爱你,你做梦去吧!”
愕然之下无言以对,紧闭眼睛的佳人的眼睫毛轻轻颤抖起来。在她动摇之时,白淑琴的话字字在理,真的是字字在理,将她推向完全不知所措的方向!
那个她曾恨之入骨的男人,此刻因为她躺进了重症监护室,也因为他自己作孽而招人陷害。这一切顺理成章,没什么可惜的。
“你说得没错,他就是该死,你对他无论做什么都不过分。他死了,高兴的人无疑比遗憾的人多得多。”过了好一阵,她慢慢站起来,以放弃的口吻语无伦次地说,“我再说一遍,我不稀罕的那些东西我不想要,你要的话你拿去……不过,我想,也许……我应该离开一会……也许,这样更好,他就是该死……他不是人……”
他曾亲手杀死了我,并再一次杀死了我,他无论做什么都弥补不了对所有人的伤害和一次次犯下的过错!而我却对他起了恻隐之心,也许最该死的不是他,犯jian的至始至终都是我自己,我在干什么?
我究竟在做什么?
白淑琴惊疑地望着她。她貌似强撑着说出这番话,说的话无从头绪。她的声音中夹杂着的深深的失望和绝望连白淑琴也觉得心有不忍,她还是从前那个佳人吗?那个行尸走肉一样的佳人,她的身子在她跟前略晃了晃。
“你怎么了?”白淑琴起身将她搀住,不无担忧。
血水顺着她的鼻孔慢慢流下来,鲜艳的、刺目的。她张口想说一句“我很好,我没事”却怎么都说不出来。烟火的味道充斥着她的口腔,近来这些状况一次比一次频繁,她没有当着别人的面表现出来一次,以前强撑着不让人知道,可现在却还是掩盖不住。
她的声音微弱得只她自己知道。“我没事,我很好。”
闭上眼皮的前一秒,整个人虚脱得好像被抽丝了一样,事到如今,她只剩下这一副空壳皮囊。
谁来在乎?
数不清的眼泪顺着眼角滑下。
“佳人!佳人!”耳朵边,只有白淑琴的大喊声,她已颓然倒地。
等程韵儿离开良久,王云妮才敢从窗帘后面钻出来。
为以防万一,她将门从内而外扣上保险。
幸好自己方才机智,将所有被自己无脑打开的窗帘什么都拉回原位,将所有自己带来的痕迹隐藏完毕,才没引起程韵儿警惕。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么鬼鬼祟祟,她只是有一种直觉,她觉得梁景轩就在这屋子里。他一直未曾离开。
这个直觉让她对自己一向以为很了解的程韵儿产生了新的质疑。
她将屋子里里外外、角角落落都找了一遍,甚至连那些不可能塞下梁景轩的箱子、鞋柜都查找过,却还是没找到他。
在屏息打开冰箱速冻格的前一分钟,她觉得自己简直是疯了。那些电视上、新闻上的犯罪桥段在眼前一遍遍浮现,深吸了好几口气,她才敢将冰箱打开,幸好里面除了一些速冻水饺、包子外什么都没有。
她拨了拨那些包装袋,松了口气。
也许,她真的想多了。
她在沙发上坐了一会,沙发的位置正对着电视墙。电视墙已经改变风格,就像保洁员说的,半夜三更她自己粉刷了墙壁。
她自己粉刷了墙壁?
王云妮突然觉得不对劲,保洁员说程韵儿自己搞了装潢,如果只是粉刷墙壁,为什么会闹出那么大动静以至于惊动楼下住户?
她看向那个和周围风格格格不入的背景墙,然后看到了桌上安然放着的电视机,心里咚地跳了下。程韵儿曾说过,她不太喜欢把电视机放在桌上,感觉很落伍不算,并且因为她连墙设计的电视桌偏低,看电视眼睛会很累。
可她前几天不但自己做了装修,还把电视给拆下来了。她为什么要做装修,又为什么要拆电视?
她不由自主起身,匪夷所思地走向电视墙。
手刚触摸到墙面,就听到了墙后面传来的一记沉闷无力的敲击声。通常情况下,像这么高的楼层墙体里面应该不会有老鼠,难道只是自己的错觉?
“咚——咚——”
这种声音在这么昏暗的地方显得异常可怖。如果不是自己之前打开了灯,现在肯定会吓死。
王云妮心惊肉跳之下把耳朵贴近墙壁,她现在敢十分肯定,声音就是从里面传出来的。并且,这么有节奏的撞击,根本不可能、也不像是老鼠。
惊恐之下,她根本咬不准舌音:“梁……景轩?”
里面不响了。
“景轩是你吗?”王云妮怕得几乎都快哭了,“我是云妮,如果真的是你在里面,能不能用力撞三下给我听?就只撞三下,好不好?”她带着央求的口吻,心几乎吊到了嗓子眼。“韵儿不在这里,这里就我一个人,如果你是景轩,请尽快给我个回应好吗?”
一阵静默之后,就在她几乎以为不可能时,里面的声音慢慢地再次响起,一下、两下、三下。
三下过后,世界再次陷入死寂。
果然是他,果然是梁景轩!
“你等着,我去找东西来救你!”不知何时,王云妮发现自己的手在不停地抖着,像筛糠一样,怎么都停不下来。一边像无头苍蝇般四处寻找可以用来砸墙壁的东西,她心里一遍遍地默念:你千万不要出事,梁景轩,你千万不能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