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地阶。
常振河,四海门副门主,六品世家常家族老。
梁伯明,四海门副门主,六品世家梁家族老。
雷鸣岳,四海门执法堂堂主,六品世家雷家族老。
三人都算是四海门的大佬,也是各自家族实际上权威比族长更盛的人物,像雷家,族长直接就是由雷鸣岳指定的。
平常不论在门内门外,他们都是被下属、子弟、其他修者敬畏、尊崇、仰望着。
但这个时候,他们都只有一个身份。
被困在地阶不得寸进的修者。
但凡修者,不管有其它多少身份,最大、最根本的身份,永远都是“修者”。
他们各自家族的传承,最高都只到地阶第一境。
不知多少年前,就这样了。
漫长的千把年或几千年下来,必然是有人想过突破这个禁锢的,那肯定是不能在安南郡内的,而必须去到郡外,去整个南州、整个崤国甚至不排除是其它的国家寻找机缘。
然而,漫长的时间下来,局面仍然是那个局面。
结果说明了过程。
这其中,也未必就没有人终于是得到机缘,晋入了更高的层次。
但到了那个境地之后,他很可能就发现,自己是晋升了,但并未能如原本预想,把传承带入自己的家族。
人永远是活在过程里。
一个升斗小民,一个月本来只能赚个一两银子,突然可以赚到二两,他会欣喜若狂。
而当第二个月还是二两时,他还会欣喜,但多半不会“若狂”了。
第三个月,小小欣喜。
第四个月,习以为常,期盼更上了。
第五个月,如果还是二两,他不再欣喜,正面的情绪会被负面的情绪取而代之,最起码也是麻木和倦怠。
用某个世界物理学的术语,这是“速度”和“加速度”的关系。
速度再快,身在其中,你也感受不到。
你能感受到的,永远都是加速度。
如果没有加速度,那就是一潭死水。
最初,你可能在高速度的基础上,享受着那平静,但时间久了,“倦怠”,会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地到来。
在安南郡,绝大多数的修者都有憧憬,有梦想。
就算那些资质差得不行、修炼怠得不行,甚至连传承也糟糕到不行的修者也不例外。
他们自己也知道,凝气可能就是顶了,通脉可能就是顶了,又或者开窍可能就是顶了。——但是,万一呢?
还是有那个可能存在的嘛!
就那一点小小的“妄想”,哪怕修为一生都没有再进,也始终抱有希望。
但当这些人中有人突破了人阶,来到了地阶,就像常振河、梁伯明、雷鸣岳这些人,那么,“万一”不存在了,“妄想”不存在了。
存在的只有事实。
而事实就是一潭死水。
——那么现在,那个话本是什么情况呢?
情况就是,如一块天外来的巨石,狠狠地冲砸在这潭死水里。
震荡。
震动。
震惊。
不管最终的结果如何,“变数”、“变局”,已经来了。
这是一定要抓住的!
无须任何犹疑!
五个开窍走后,剩下的三位地阶大佬,其实交谈得并不多,但三言两语间,就把默契建立了起来,然后也都完全地明白了自己以及除自己之外其他两人的想法。
大家都是一样一样的!
那也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散场!
这一夜发生在聚星楼的事情,就如一颗小小的小石子投在水面,是荡起了一点涟漪,但那点涟漪很快地就消散掉,而没有引起任何影响。
其实影响还是有的。
比如郡城的其它势力,就都知道这天晚上聚星楼起了一点小骚动。
某副门主的孙子,在晚上,像疯了一样地大喊“这不可能!”
郡城的几大势力之间,药师堂固然是像筛子一样被其它势力渗透,其它各大宗门其实也不例外,就是渗透程度不一罢了。
就连郡守府,多半也不例外。
郡守徐亦山哪怕力压安南,也不能使得自身的郡守府其清如水。
当然,硬要做的话,他是能够做到的,地阶顶点接近天阶的层次,有太多的手段了。——但是,何必呢?
自身已是天。
却连一点小小的云彩都容不下?
没那个说法。
所以,这晚的事虽然是发生在聚星楼中,但到得第二天,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但在没有进一步消息的基础上,连猜测也无任何意义。
也所以……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第二天的安南郡城,阳光普照,一派明媚。
五月的安南,明媚的阳光中,其实已经捎带上一些热烈的情绪了,但暂时来说,那热烈才刚刚开启,主体还是明媚。
草木也都还处在最舒心的阶段,夜里安静地休养生息,白天疯狂地汲取阳光,然后在这个时间段里,疯长。
一夜枝抽三尺,一昼叶满新枝。
许广陵和草木的关系,无法用言语来准确地形容。
平日,他是他,草木是草木,两不相关,但当夜晚来临,他进入休憩中,和天地同其体、和天地共呼吸的时候,大院里的这些草木,也都俱皆被笼罩其中。
草木无心,许广陵无意。
但许广陵确实成了这些草木的“王”,它们经常会以自己的方式,对这位新来的“王”低语着。
田浩依然是早出晚归,暂时他在大院的事,也就是早晚做好饭,以及从许同辉那里接手洗衣的任务,其它就没有了,而关于许同辉许大人写了一本话本的事,他并不知晓。
著者许同辉本人,这一夜,辗转了小一会,然后沉浸在气血的感受和运行中。
白天来临。
洗漱,晨练,早饭。
这几个过程他都表现得很平静,而且晨练时,那绝对是专心投入,帮许广陵捶打身体,就更是全神贯注。
但早饭后,这位阁下就略有点坐不住了。
好几次看着许广陵,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许广陵没好气地瞄他一眼。
许同辉就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小孩子在面对家长,“少爷,那个话本……”
许广陵安坐躺椅上,摇啊摇。
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
前世,沈欣就弄了一院蔷薇。
经他改造过的。
一年十二月,十月是花期。
花开之时,繁朵压枝,清香入骨,使得那个院子更像是一座小的“花城”。
大树的布局工程初步完成,下一步,似乎可以考虑弄点花来?但没有大宗师的能力,他也无法让花草四季如春。
一时花开倒是行,但那不抵用。
前世,有能力时,其实也没怎么用,最大的用也就是布置一个“云岭之城”了,那既是他对两位老人的交待,也是他对孕育他的那片土地和文明的交待。
这一世,再回普通人之身,确实又体会到了种种不便。
果然还是那句话,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有奢的条件时,未必奢,但只能俭时,想奢也奢不了,这是两种“看起来差不多”,但其实完全不同的感受和体验。
“少爷,你为什么写那个话本?”
在许广陵那淡淡的像是天边棉花糖一般的心思中,许同辉终于问出了他想问的话。
这话其实不是“最想问”的。
因为许同辉最想问的,有好多好多。
那个并不太长的话本里,几乎每一处,他都想问,而且也都是“最想问”。
其实,还有“最最想问”。
那就是——
那个话本后面呢,后面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