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我实在是说不好,我爹当初死的时候,一样东西都没给我留下,唯独却给了这张字条,而现在,这张纸条上面的变化,实在是让我不得不心中讶异。
我从来没有听说我们邵家有什么祖上传来的瑰宝,有什么秘辛,其实就连我们邵家的根基,我都不是知道的很清楚,我爹从来不跟我说邵家的事情,我只依稀知道,邵家从前并不是什么显达的家族,一直都在北方居住,直到我爹这一辈时,才举家迁往京门,我爹年幼时又被选入宫中,作为当今圣上的伴读,后来我爹倚仗着和圣上的旧时情谊,一坐坐上爵位,又平步青云,在短短一年一中高升侯位,在朝廷之中叱咤风云,更是在京门里只手遮天。
这张我爹给我留下的遗字,实在是太过蹊跷。
不过其实说起来蹊跷的事情,却远远不止这么一件。
那就是我爹叛国的罪名。
我爹的荣华去的就像来的一样快,我爹虽然当时在京门百姓口中的名声不佳,朝中弹劾他的人也不在少数,不过也从来没有人把他和“叛国”二字牵扯在一起。
可怕的是,在几乎没有任何查证的情况下,圣上一道圣旨下来,就把叛国的罪名落在我爹的头上,可以说,他这道圣旨是下得没有一点根据。我爹在朝中有些党羽,当时在圣上毫无根据的情况下,他完全可以为自己反驳。可惜他没有,就这么认下了这个罪名。
所以我才说,我爹死得蹊跷。
当年少时不明白事情,如今回想起来,那时的勇毅侯叛国案,实在是定得太过武断,而且疑点太多。
可惜我没有根据,也无法从中找到更多的线索,我少时居住的勇毅侯府在我搬出京门的一年后,毁于一把熊熊大火,之后便是李承景父亲亡故,我爹在朝中的党羽被圣上连根拔起,所以如今,跟我爹有关的东西,除了我自己,就只剩下我手中的这张纸条子。
“你在干什么?”
身后突然穿出一阵阴恻恻的声音,我一惊,连忙把手里的遗字折好放进衣兜,回头一看,原来塌上的女人已经醒了。
她平躺着,侧首,眼睛牢牢地盯住我。
“没什么。”我回答,“打个盹儿而已。”我又问她,“你好些了没?伤口怎么样?”
“嗯。”她沉声,“好在毒没到伤口里去,只不过是一些骨头上的伤罢了,修养两日应该就能够行动了。”
“那就好。”我点点头,“我也不方便留你太久。”
她嗤笑一声:“我也不会让你一个小姑娘照顾我的。”
“哦。”我垂头应声,又抬头道,“虽然我知道这样很冒昧,不过,我还是想问一下,你到底是什么人?那些黑衣人为什么要动手杀你?”
她的目光一凛:“不关乎你的事情,不要多问。”
我耸耸肩:“好吧,那你好好休息,我去睡了。”说完,我起身,往着另一边的炕上走去,她却突然叫住我。
“喂,你叫什么?”
我回头,懒懒道:“不关乎你的事情,不要多问。”原话奉还。
她突然低低笑一声:“我讨厌欠人的恩情,这次是迫不得已才向你求救的,所以好歹把名字告诉我,让我来日也好换你这点滴水之恩。”
“邵长安。”我没好气道。
她突然像被雷劈了一样地坐起身来:“你姓邵!?”
我被她一惊一乍吓得不行,哽声道:“……姓邵有什么不对吗?”
“你父亲是谁?”她猛然追问,目光犀利地看着我。
“勇毅侯邵逸夫……”我爹不会跟她有什么仇吧……我小心翼翼回道。
她愣了一下,头渐渐地垂下去,随后肩膀抽动,一声声地笑起来,暗夜中,她的笑声的确瘆人得很。
我坐在炕上,抱着软垫子,手足无措地看着她一个劲儿地笑。
我爹会不会真跟她有仇?
我小心翼翼地“喂”了一声:“你没事吧?你是不是认识我爹?”
她抬头望我一眼,嘴角上笑容依旧:“我不认识你爹。”
我满头黑线:“那你笑什么?”
我毫不在意地抄手在后脑勺,往塌后一靠:“我觉得这名字土,想笑就笑,不行?”她顿了顿,继续问,“对了,这里是邵家宅子?”
我摇头道:“不是,这里是我丈夫的宅子。”
她微微讶异:“你嫁人了?”
我点点头,她又追问:“你嫁给谁了?”
我有些无语,明明她之前还告诉我不管自己的事情要少问,怎么这档子又回头来问我这么多隐私问题?
我好心好意地回答她:“我丈夫是朝中户部侍郎,李承景。”
她的笑容突然有些微妙了:“你丈夫还是个官儿?这么说你就是官夫人了?”
我摆摆手,不想提这件事情。放眼京门,有哪个官夫人是当成我这么个破样的?
不想,这女人眼光却毒辣得很,她补充道:“看得出来你似乎并不是个受丈夫疼爱的妻子。”
我被她这么直白白地一戳,面子上十分过不去:“这是我的事情,我受不受疼爱要你管?你养好伤就快点走。”
她沉下脸:“别给你点好脸色就给我摆谱。”
我也懒得再理这个阴晴不定的家伙,转身就往炕上躺,早知道是这样口不积德的女人,我豁了出去也绝不救她!
我把炕上的毯子蒙住头,女人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她说:“喂,小姑娘,我叫梨安。梨花的梨,安之若素的安。”
我没应她,两眼一闭,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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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了两天日子,很快就到了去陈州那天。
我坐在梳妆台前,细细将仪容整理妥当,阿娇在背后清点要带去陈州的东西。
末了,她将我的褂子递给我,回复道:“小姐的东西我都打理好了,今日下午可以动身去陈州了。”
我穿上她递来的褂子,点点头。
阿娇沉声道:“只不过多了一个人……”
我顺着阿娇说话的方向看去,只见不远处坐着的梨安,她恢复得很快,已经能够活蹦乱跳地和小明到处蹦哒了。
此刻她一身湖绿的下人服饰,坐在八仙桌旁,两只手牵着小明的前蹄,忘我地教它站立行走。
她在我这里呆了两天,从回来那天后,她就穿着阿娇的衣服在我院子里到处走来走去,和小明摸爬滚打,我完全看不出来她有什么不适,简直就不像是个受过伤的人。
我曾经多次明里暗里地告诉她,伤好了,就不要再赖在我这里了,可惜她完全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几乎是死皮赖脸地在我的院子里逗留了两天,吃了无数白食。
我回身道:“我今天下午就要出发去陈州了,你伤口也差不多好了吧,赶紧的就走吧。”
小明一声“嗷呜”,恋恋不舍地趴在梨安的大腿上,一双亮闪闪的眼睛看着我。这几天梨安整日就和它待在一处玩儿,一人一狍的感情升温得特别快。
我毫不留情地让阿娇把小明拖了下去。
梨安松开小明的前蹄,看向我,认真道:“其实我也可以不走。”
我满头黑线:“我不可能还带着你去陈州啊。”
她扳起指头细数,随后道:“我看你这里伙食还不错,又挺安定的,而且还有只挺好玩的狍子,待遇很不错,反正我如今也还没想到该去什么地方,不如我跟你吧,其他不算,你包吃包住就可以。”
“……我没那么多银子,恐怕包不了你的吃。”
她耸耸肩膀:“那好吧,很遗憾。”
我觉得其实一点都不遗憾,但是我装作一副很遗憾的样子:“所以……对不住了。”
她起身,点头示意:“那这身衣服就先送给我,我那件夜行衣实在是烂得厉害,穿不下去了。”
我拱手道:“没问题。”
她静了一下:“我待会儿就跟着你的车子一同出去,等出了京门,再分道扬镳。”她解释,“京门里目标太大,万一那些人要找我动手,我不好脱身,所以最后一回,麻烦你了。”
我点点头:“举手之劳。”
她朝我抱拳礼:“这些日子承蒙你的照顾。”随即转身,走了出去。
整个房间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我徐徐起身,在房间里走一圈,摸摸房里的物件,突然有些感慨,没想到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两个月的时间,我就从这里进来又出去。
两个月里,我在李府中过得是风生水起,嫁进来的时候本以为会是一段好姻缘,等到快要走的时候,才知道这都是一场空,我对于李承景的念想不过都是痴人说梦。
我走了,他应该就能过得舒心一些了。
以后,他在京门里,带着他的妻妾欢天喜地地过日子,以后会儿孙满堂,前程锦绣。而我就在不远外的陈州,平平淡淡,过自己的日子。李家的事情跟我不会再有任何瓜葛。
不过也好,本身就是一个罪臣之女,我还能指望些什么?
我拍着塌上的栏杆:“邵长安啊邵长安,你真是做人做得失败透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