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子妤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说:“公司太忙,他来回奔波辛苦,就让他住在公司里了。”又怕自己说得不够圆滑,她又补充了一句,“他说过几天就可以回家,正巧四哥喜得千金,我也在老宅住着,便不要他赶来了。”
“也对,我也该去瞧瞧那孩子,取名字了吗?”
“取了,叫岑铭艾。”
蒋温茂笑了,说:“这名字好。岑家最胡闹的就是你四哥,本以为他结婚最晚,却没想到,他一下子先得了两个孩子,儿女双全。尤其是冬冬,是岑家的长孙,你爷爷如果在世,不知道得高兴成什么样呢。”
岑子妤捂嘴吃吃笑,“是啊。还是四哥争气,拔得头筹。”
“你爸爸在世的时候,曾经跟我说过,不管你生的是男是女,第二个都要姓蒋。”蒋温茂突然提起往事。
岑子妤红了脸,低低地叫了一声“妈”,垂下了头。
蒋温茂以为她害羞,笑道:“看你,都结婚了,迟早是要生孩子的。我们蒋家,人丁单薄,你爸爸体贴我才主动提出说第二个孩子姓蒋的。妈妈也不在乎男女,如果是个女儿,像岑铭艾一样,也挺好的。”
“知道了。”一提到岑铭艾,岑子妤的心也软了,心情好了起来,“妈,你知道吗?艾艾很乖,吃饱了就睡,睡饱了就吃,一点也不闹腾。夕楚姐这月子,坐得挺省心的。”
“月子里的婴儿都是这样的。不过,也有闹腾的,你小时候,有段时间黑白颠倒,可把你爷爷给折腾坏了。”蒋温茂回忆往事,一提到岑子妤小时候的趣事,就来了兴致。
本来还有点困意,说到后面反而精神了,拉着岑子妤的手,两母女半靠在一起,絮絮叨叨地说到了后半夜,才睡去。
因为熬夜,两人都起得很晚。岑子妤先陪蒋温茂去老宅看了岑铭艾之后,这才抽了空,又去同喜熬了鱼粥带去医院。
一如她所预料的那样,邵和光没有安心休养,病房客厅里挤了一屋子的人,等着他的召见鳏。
岑子妤拎着鱼粥站在门口看到这情形时,忽然觉得邵和光有点皇帝架子,不管中层还是高层,都得排队守着,罗宋像太监似的,一个个地叫他们进去,再一个个地出来,如皇帝翻牌子,翻到谁就是谁。
“夫人。”罗宋从里面出来时,见岑子妤站在那里,看情形,她站了好一会,赶紧迎了上来,“您怎么来了?”
岑子妤觉得这话问得有意思,说:“我来看他。”
“哦。”罗宋没多嘴,只是将她迎了进去。
岑子妤猜想,邵和光以为她不会来,所以罗宋才没准备,召集了一屋子的人来开会。如果他们知道她会来,这里或许就不会这么热闹了。只是,邵和光为何会误会她不会来看他,难道她这样凉薄?
带着疑问,岑子妤走进了里间。
邵和光刚刚合上文件夹,他的手上,还打着针,凸起的静脉泛着青色,比平时更显得透明清亮,看着刺眼。
“你来了。”邵和光跟她打招呼。
岑子妤嗯了一声,打开保温瓶,从里面倒出鱼粥,说:“同喜里面只有电磁炉,不方便熬粥,我手艺没有洛姨的好,你将就吧。”
邵和光瞅着那白花花的鱼粥,嘴角勾起一丝笑意,促狭地问她:“你会熬鱼粥?”
“跟店里的小姑娘学的。”
“你剖的鱼?”邵和光笑意更浓。
“菜场卖鱼的师傅帮忙剖的,还洗干净了帮我切成鱼片,我只需要把鱼片扔进去就行了。”
鱼粥里品相一般,味道也说得过去,岑子妤是生手,能做成这样算不错的了。邵和光注重的不是味道,而是岑子妤的这片心意。他还没喝粥,就已经心满意足到不行,岑子妤在搅着鱼粥,他在旁边看着,目光里全是欣赏。“不嫌腥?”
“这有什么腥的,都熟了。”岑子妤回答得很自然。
“我是说生的时候。”
“啊。”岑子妤这才抬头,并不回答,只是端着鱼粥坐到他身边,想让他自己吃,可看到他手上还挂着吊针,犹豫了一下,邵和光已经把头探了过来,嘟着嘴,撒娇说道:“喂我。”
岑子妤还是不习惯这样的亲昵,端着鱼粥又没办法塞到他手里,只好生硬地说:“不要。”
“那我不吃!”邵和光倒也干脆,顺手拿起文件,准备继续看文件。
岑子妤知道他在赌气,觉得自己也小心眼了点,总是跟个病人计较什么。她拿起勺子,舀了一勺,送到邵和光的嘴边:“又不是小孩……”
邵和光心满意足的吃了一口,满口余香。他得意地点点头,孩子气地说:“原来我要病了你才会对我好,那我也不吃药了!”
“你!你还不如艾艾乖呢!”病房是个独立的空间,只有他们两人,门一关,就把整个世界都关到了外面。这样的空间令岑子妤放松,面对邵和光的撒娇,她竟也全搬接受了。
难得的亲近,
邵和光只希望时间停滞。他把脸再凑过去,岑子妤下意识地后退,邵和光搂住她,用脸蹭了她的脸颊一下,立刻放开,跟个二流子似的指着自己的脸,问:“艾艾有我帅吗?”
“艾艾是女孩子!怎么能比。”岑子妤明知道他是扯皮耍赖,还是忍不住地接了他的话。
邵和光笑得更加开心了。“那艾艾有我漂亮吗?”
岑子妤对着地上啐了一口,说:“艾艾是宝宝,细皮嫩肉的,哪有你皮厚。”
“我皮厚,我怎么不觉得?”邵和光拽着岑子妤的手,也不管她是不是拿着沾满鱼粥的勺子,径直往自己脸上摸。
岑子妤急得欸欸叫了两声,拗不过他,还是摸了他一下,不甘心的将勺子上的鱼粥糊到他脸上,见他脸上白花花的,忍不住的笑了起来。她拿来纸巾,想给他擦,邵和光却不肯。
他指着脸上的鱼粥,说:“帮我弄干净。”
“我这不是在帮你吗?”岑子妤晃晃手上的纸巾。
邵和光摇头,然后嘟起嘴,对着空气做了个亲吻的动作。
岑子妤愣在那里,没有明白过来。
邵和光又嗯啊一声,再次嘟嘴做了那个动作,再指指脸上的鱼粥,色色地笑着,声音也暧昧不清。“老婆,给点福利吧。”
“你!”岑子妤总算是明白了,这家伙,明明病着,还死性不改,这个时候还想着要她的福利。她气得端起鱼粥就摔到他身上去,邵和光的速度比她快,一把抢过鱼粥,抱住她,偷袭她。
岑子妤想推开他,可到了这一刻,她竟有了眷恋之情。他们有多久没有这样亲近了,哪怕同睡在一张床上,也时常背对背的。拥抱成了奢侈,亲吻几乎绝迹,夫妻之间该做的事,他们都在回避。
岑子妤以为自己可以不需要他的温暖,只有当彼此靠得足够近,她才知道,那不过是她的想像。她需要他,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她离不开他。
以前,邵和光离她太远,所以她完全不知道自己需要他。他回来后,将她抢来做妻子,她才知道,这或许是命中注定,至少,她现在不想离开他的怀抱。
岑子妤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到邵和光放开她的时候,她才发现,针头因为他动作太大掉了出来,将伤口扯开,病床上血迹斑斑,鲜艳如花。
“血。”岑子妤想叫护士进来,邵和光不肯,“老婆,难得独处,别让他们影响我们过二人世界。”
“可是你的手在流血。”
“按住就好。”邵和光伸手按住打针的地方,血果然没再流。这下,他两只手都没空了,更加肆无忌惮地摇头晃脑要岑子妤喂他。
岑子妤咬了一下唇,好痛。她的手指轻碰下唇,没有被咬烂,只是刚才邵和光太用力,肿了,所以她自己咬的时候才会感觉到如此之痛。
岑子妤骂他:“你野蛮!”
“今天才知道我野蛮啊。”邵和光又嘟起嘴来,吓得岑子妤站起身连连后退,邵和光怕真得惹恼了她,以后想亲近都不行,这才收敛几分,谄媚地笑道:“老婆,喂我喝粥吧,我饿坏了,昨天也没吃的。”
岑子妤知道他说的是真话,他倔起来,可以不吃不喝的工作,不把自己弄死不罢休。“那你不许再……再像刚刚那样了。”
“嗯。”
有了他的保证,岑子妤才重新坐下来,一口口地喂他。
鱼粥放凉了,渐渐地泛出腥味。邵和光却吃得津津有味,边吃边笑,连头发丝都渗出蜜来了。
岑子妤虽然害羞,但被他的笑意感染,也没再计较。邵和光故意吃得慢,吃到最后,鱼粥都米水分离了,他还没吃完。
岑子妤提醒他:“外面还有一堆人等着呢。”
“让他们等!”邵和光说:“我现在是风云人物,让他们等等,是他们的荣幸。”
岑子妤瞥了他一眼,似笑似嗔。好不容易耐着性子喂完他,收拾东西的时候,又听到邵和光说:“你不帮我擦脸?”
那鱼粥,在他脸上都快成块了,看着恶心。
岑子妤有洁癖,如果是以前,她肯定捂着口鼻退避三舍,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结成白皮的粥竟不讨厌,找来湿纸巾,认真地帮他擦拭。清理干净脸之后,又抽了新的湿纸巾给他擦手。
正擦着,邵和光突然说:“老婆,我没洗澡。”
“嗯?”岑子妤没理解。
“卫生间有热水和毛巾,帮我擦澡吧。”为了显得真实,邵和光还扭了扭身体,好像里面上长了跳蚤,“我两天没洗澡了,帮帮我吧。”
“你是肺炎!又不是残废。”岑子妤见他得寸进尺,不禁恼了。
邵和光却一本正经,“我高烧,如果去洗澡,肯定会着凉。”他放开压在手背上的手指,那里不再流血,但已经变成褐色的血痂,看得让人心疼,“我是病人……”
岑子妤还坚持不肯,邵和光叹气:“算了,我叫
小护士帮我擦吧。”
“你。”岑子妤再三警告自己不要上他的当,可听到他这么说,还是脱口而出,“你死性不改!”
“是是是,我死性不改。老婆,帮我擦个澡吧,我手背上裂了口子,沾不得水。你不会希望我病上加病,雪上加霜吧。”邵和光露出一个小狗的表情,还不要脸地学着小狗讨食时发出的呜咽声,活脱脱就是个下流胚子求怜悯。
岑子妤已经收拾好了要走人,突然见他这模样,真想拍下来拿给外面人看看。他在公司素来是铁面无私冷脸望天,谁能想到他会做这副模样,可怜巴巴。哪怕是罗宋,看到了他这样子,肯定也会大跌眼镜,惊得魂飞魄散。
“你就装吧。”岑子妤抛下这句话,转身要走。
邵和光突然扑通一下,滚到了地上。他这大个子,从病床上直直地摔下来,实实在在地发出巨响,地板都震了一下。
岑子妤站住,傻眼了。
“唉,你走吧,就让我躺在这里,反醒反醒,为什么老婆不理我。”邵和光闭着眼睛,仰面躺着。刚刚摔得太重,头也磕到了床沿,很痛,到现在头还在嗡嗡响。
以前他可以霸道,到了现在,他忽然明白,抢来的总有一天会失去,所谓的以德服人还需要时间去实现,为今之道只能装可怜求同情,希望岑子妤能心软,继续留下来。
岑子妤到底没有迈开步子,她折身回来,蹲在他身边,叹道:“你这是何苦,还嫌自己病得不重?”
“烧没退,比昨天还高了两度。昨晚小护士守着我,说怕我会死在他们医院,到时候负不起责任。那时候我就在想,假如我死了,谁会为我掉眼泪。假如我真的死了,我也不希望看到你们哭。可如果你们不哭,我又会觉得遗憾。”
不知道是头晕还是心乱,邵和光说得有点颠三倒四,他边说边笑,嘴角的笑意带着惨意。
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这些,大概是他太春风得意,他的意志太过刚强,他从未想过要博得他人同情,求得他人的帮助。但现在,他屈服,屈服在自己对岑子妤的爱上面。
身为妻子,没有在医院陪着丈夫,反而回家休息,这点岑子妤始终是愧疚的。现在又听到邵和光的话,岑子妤越发自责。
她伸手轻轻地推了他一下。“起来吧,我帮你擦。”
邵和光欣喜若狂,挣扎着要起来,可一睁眼,就觉得天旋地转。看来,刚才这头撞得还真不轻。
邵和光又倒回去,“刚才撞到了头,头晕。”岑子妤想叫医生来检查不是脑震荡了,邵和光不肯,他死死地拽着岑子妤的手腕,喘着气说,“我躺躺就好,别叫外人进来。”
他贪婪地享受着他们的二人世界,无论在哪里,什么情况下,他都不想有第三个人出现在他们面前。
岑子妤想了想,平躺在他的身边。
“快起来,你别冷着了。”邵和光急得坐起身,想扶她起来,手刚碰到她的胳膊,就觉得头晕,眼前一黑,身体晃了两下,再次虚弱地倒下。
岑子妤反手握着他的手,等他重新躺好,才说:“天已经很暖和了,躺一会不会受凉的。”她侧过脸,看着邵和光苍白的脸,忽然又说:“和光,我想跟你好好谈谈。”
邵和光的身体,变得僵硬。
刚刚还倍感温情,此时,他却觉得冰凉。“我想休息,有话以后再说吧。”他仿佛知道岑子妤要说什么,有意逃避。
邵和光松开了她的手,岑子妤鼓起勇气,拽着他不放。他们在较劲,一个非要拉着他说话,一个偏不肯,邵和光要起身出外面,岑子妤想压制他不让他起来。眼看,邵和光就要占了上风,岑子妤突然一个翻身,压在他的身上。
“为什么不肯听我说话。”岑子妤从不曾如此咄咄逼人过,但这次,她铁了心的要跟他说。
病床与墙边的位置不大,他们平肩躺下时已经很挤,邵和光怕岑子妤也会撞到头,只能躺下。他做梦都想着怀里的温香软玉,希望岑子妤能投怀送抱,巴望着她永远这样压着自己,可是,现在他不想,非常不想。
岑子妤将头埋在他的胸口,她终于等不下去了,想快刀斩乱麻,想趁着邵和光心情好的时候,说这些平时根本无法说出来的话。“和光,我想跟你分开一段时间。”她到底没敢说离婚。
邵和光的身体一震,又惊又喜又忐忑不安。
惊的是,她只说分开一段时间,喜的是,她到底还是顾忌了他的心没有说离婚,他忐忑的是,不知何时,岑子妤会把分开变成离婚。
他的沉默,给了岑子妤足够的勇气。
“和光,我病了。”岑子妤缓缓的,有条不紊的,将自己的病情告诉了他。岑子妤觉得自己很卑鄙,她去见宋景文时,发现他在退让,原因是他知道她生病了。于是,她现学现用,拿着这事来逼邵和光。
宋景文和邵和光是两种人,他们唯一的共同处就是,他们都爱她。
宋景
文可以为了爱她,放弃仇恨,选择自投罗网,安坐牢狱。同样的,邵和光也可以为了爱她,选择放开手,让她远行。
离婚是邵和光的底限,只要不踩他的底限,岑子妤有九成把握答应。有心想离,先分开一段时间,再离的话,也不至于闹得太凶。这样的分开,也可以给自己和对方更多的时间,去思考,去衡量。
邵和光仍然没有从震惊中平静下来,他没想到,岑子妤会病得这么厉害。
“我有心结,我解不开。和光,你让我离开这里好不好?给我一点空间,让我慢慢恢复。”岑子妤恳求他。
邵和光紧闭双眼,此刻,他是多么希望自己得了脑震荡,产生了幻听,可他的大脑从未有过的清醒,清醒得连岑子妤心跳的频率,他都能牢牢记住。
“是我让你生病的,是吗?”他问她。
岑子妤摇头。“不是你,是我的问题。”
邵和光的双手,轻抚在岑子妤的背上。此刻,他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他无奈,痛苦,心被岑子妤的话活活撕开,他不但要捂着不让血流出来,还要趁岑子妤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地缝起来。
不能让她知道,他的痛。
“我们能不能冷处理一段时间?”
邵和光没有直接回答她。“怎么跟家里大人们说?”
“妈妈一直希望我去美国布林茅尔学院读书,这事,大家都知道。我跟妈妈说了我愿意去,妈妈也答应了。”
邵和光胸口一凉,睁开眼睛。这世界真亮,亮得刺眼,眼底的伤带着沉沉的刺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