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大本营,不过是一座山。只要不成群结队,皆可往来,连个守卫亭都没有。
“噗,”熊鬼忽然笑了一声,接而大笑道,“异想天开啊,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阎王派来的卧底?”
满月一手搭在王小二肩膀上,另一只手扶了一下狐狸面具,也笑了一声:“如果我是卧底,你已经死了~”
“吼,有点儿意思啊。”熊鬼咧嘴笑道:“这么着,同我打一场,赢了我带你去老大。”
一盏茶的功夫不到,熊鬼就倒地不起,口吐白沫。
满月撩过头发,勾了勾手:“下一个。”
很快,这山门外就成了竞技台。一只只鬼摩拳擦掌,想争夺这只有荣誉的擂主之位
而他们唯一的对手也丝毫没有手下留情,满月活动着身体,时而出拳,时而踢腿,百般招式,她感到自己的身体里的开关突然被打开了。
这里的空气让她感到舒适,不若人界那样压抑,连内力都比平常更容易驱动,好似有力量盈盈不断地从她的身体中涌出。
她毫不怀疑自己就是这里最强的人。这完全不像她,但又确实是她。
一个时辰后,满月被请进了门内。
深邃的山道,她的手下败将们恭恭敬敬,纷纷上前为她通禀。
满月摩拳擦掌,已准备了面对下一个对手,走入高堂之中,这地方比她以为的明亮,燃的也不是青色的鬼火,而是明亮的暖火。
“老大,有新人——”一个被她打倒的鹿鬼上前道,看样子身份最高。
满月走上前去,直接走到了他面前,笑道:“谁是老大,同我交手。”
不远处的高台,冷凝的石铸椅上,带着恶鬼面具的人站了起身。
这人同阎王一样都着一身红袍,好似烈火缠身。走下了高台,这人二话没说,就跃空而来,一只手掌直取满月的喉头。满月闪身退去,这人却好似知道她的下一着,提前踩住了她的落点,一掌将她打飞了!
心下疑惑,气息却不能乱,满月沉稳应对,毫不含糊地抽走了一把剑。
她许久没有用剑,但好似此刻就是用剑时。
手指扭转之间,长剑擦过空中,不断追击鬼面人。鬼面人先是躲闪,在满月以为无路可退时,鬼面人忽然停了下来,拔剑而出,一下就将满月的剑达到了一旁石柱上。
登时石柱坍塌,不只是一根,鬼面人方才逃过的地方,石柱纷纷断裂,洞顶塌陷。
“这到底是什么回事!!!”“救命!”“老大疯啦!!!”“快跑!”
呼喊声此起彼伏,满月不断挡住掉落的碎石,感受着脚底的地动山摇。
另一边,睡梦中的阎王从床上滚了下来,对着门外大吼道:“给我把判官叫来!有人拆家啦!”
灰尘四散,满月整个人灰头土脸地站在废墟之中,巨大的石块砸到身见,什么都被挡住,你看不到我,我看不到你。
满月方要爬上一块石头,这石头突然从中裂开,一柄剑冲破而来,根本来不及闪躲。她侧身闪过,却被剑气擦破,在这一瞬间,满月忽然捕捉到了熟悉感。
她一时也找不到源头,但好像越来越接近,这剑气……
长剑飞到空中,反有袭来,满月不得不同这剑交手,一边寻找着操控这剑的人。
“有本事就出来,不要在这石堆里躲躲藏藏!”满月大叫道,奋力挥开了剑身。
突然,她的力度就像是打破了这剑,一把长剑骤然化作了一把把小刀刃,往她的身上刺来。
满月扬袖去挡,但也知道无法全部挡住,这时,又有一身影飞驰而来,几下就打落了全部的匕首。
满月放下袖子看去,见此人发戴羽翎,一头红发,她愣了一瞬,就见他回头道:“快走。”
她还没来得及叫出他的名字,就见一人走上高石,俯视着她。
微微眯起眼睛,满月无法掩饰脸上的震惊,喃喃道:“母亲……”
山石之上,她的母亲身着烈焰红袍,黑发盘起,眼带怒意,宛若从地狱之火中走出来的恶鬼。恶鬼的面具就戴在她的头上。
“你怎么还敢叫我母亲!”女人的声音中带着凄愤,撕心裂肺地叫道:“你忘了,是你杀了我!”
刹那间又是地动山摇,但动的不是眼前的山,摇的不是眼前的石,而是满月的头痛欲裂,脑袋中的记忆似乎瞬间炸成了碎片,无法拼合。
“是我……”她喃喃道,感到自己在往后陷落。
母亲的模样浮现在她的脑海中,她戴着帏帽坐在家中树上的样子,她在书房读书的样子,她站在厨房中透过窗户看着院中的样子,她偶尔为满月的进步抿唇而笑的样子,还有她手中拿着带刺的藤条,严厉的样子。
雪山之上,樱树裂开了一道口子,地府之上,满月无意识地狂叫着。
她的声音已超越了刺耳,没有一人得以倾听,许许多多的鬼魂都从耳朵中流出黑水来,哪怕他们已经没有实体了。
“是我,是我……”满月疯狂地大喊,什么都想不起来,但好像又什么都记得。
她站在虚空之处,甚至已无法思考,在这未有流动的时光中,有一滴光线潜入了黑暗,静静地飘落,掉在了满月的脚边,掀起了一丝涟漪。
这涟漪不断漫开,层层绽放,满月的心跳逐渐平复,耳旁传来了笛音。这笛音悠扬,仿佛穿越三界,只在她的耳旁回响。
满月怆然抬头,见在这万般崩塌之际,瓐一站在她的面前,一身白衣。见他看来,他放下笛子。
“你在这里做什么……”满月问道。
“当然是来接你。你还没给我答复。”瓐一微笑道。
“什么答复?”
经过这些,满月早已将其他事忘在脑后了。
“别来碍事,杀了你!”一道尖锐的声音响起。
石头上,女人飞身而下,满月只见瓐一手中笛子一转,一把出鞘长剑极其刺目,他的眼底压着凉薄,一击毙命,魂魄霎时化作黑尘,
满月惊地抬手捂住了嘴,瓐一收剑,拉着她,道:“走。”
身后,薛鉴禄对满月一笑:“丫头,还不到你来这儿的时候”
他说着同瓐一使了个眼色,满月刚意识到就被打晕了。
醒来后,满月回到了阎王殿,判官站在椅子旁边,说道:“魔已灭了,按约定,不再追查你母亲的魂魄所在。”
“到底是……”满月呢喃道:“怎么回事?”
“是你强行将你的母亲送来地府,也是你强行将薛鉴禄留在人界,”判官看了一旁的瓐一一眼,对满月道:“但魔已灭,我答应你的也已做到,你可离去了。其余的,你去问问地上的人吧。”
他说着抬手抚过满月的眼睛,满月顿时觉得身体轻飘飘的,疲惫烟消云散了。
满月跟着牛头马面走出门去,待她走出一段距离,瓐一才对判官道:“一面叫她灭去自己母亲,一面又说她可以留下了魂魄,不愧是地府判官。”
判官望着瓐一,似是笑了笑:“还是快些走吧。将完全不相容的魂魄和身体强行融合,你也到极限了。”
“哈哈,生死仅是过眼云烟,”瓐一扬扇:“况且在这散了也对你没什么好处。”
“有什么要求直说便是。”判官很是心累,抬手捏了捏眉间。
“告诉我她的阳寿。”瓐一道。
“地府确实掌管人魔仙三界生死,但像你们这种人,地府不管,也管不到,但……也不能说不知。”判官从袖中拿出一本书簿,飞快地翻过,卷起转而递给瓐一:“你自己看吧。”
瓐一扫过书面,微微蹙眉,两手将书簿转交回去,笑眯眯地道:“还有一事,那黑白无常——”
待送走两人,关上大门后,判官倒在了椅子上。
明明他不需要睡眠,但在此时此刻,却觉得格外疲惫,也忽然能理解阎王什么都不想做的心情了。
不如告个假,却哪处安静之地休息一段时间吧。
判官派牛头马面护送两人,满月走出了阎王殿,才发现瓐一没出来。她刚要回去,却又见瓐一出来了。
“你和那判官莫不是臭味相投,惺惺相惜,舍不得走了吧。”满月说道。
“哈哈,何来此想。”
“并无理由,只是隐隐感觉。”
“将我同那人相比,你对我的了解还是不够多。”
“……也或许吧。”满月的声音小了下去。
至少她完全没想到瓐一会到这里来,会来带她回人界。明明是不熟悉的人,在完全陌生的地方遇见,竟会让人心生亲近感,真是奇妙。
他真的是为了带她走才来的?说不定他嘴上说是为了彼此的目的之类的,骨子里恐怕是个好人呢?
见满月陷入些许沉思,瓐一不失趣味地望了她一眼。
“走吧。”牛头马面道:“走过黄泉路要花不少时间。”
满月回过神来:“要走回去?”
“当然啊。”马面道:“这是到地府大门的唯一一条路,你也知道我们平常在这里来来回回,有多辛苦了吧。”
好吧,她先前说他们轻松,确是失言了。
“就你一个人来的?”满月问瓐一。
“还想谁来?”
“在想如果你带来月牙来了的话就好了……”满月叹了口气。
虽说很麻烦,不过好像也只能自己走了。
从地府回人间的路很长,阎王殿为,穿过黄泉路,且一路不得回头,直到见到地府大门。
明明路很宽,却又规定不能并排走,牛头马面一后一前,满月想走后面,瓐一也想,为此在出发前就和瓐一争了起来。
“我一直习惯走后面。”满月说道。
“不敢将背对着别人,是不自信的表现。”瓐一回道。
“不是不自信,是还不能信任你。”
“真是令人伤心啊。”瓐一说道:“我也有不能走前面的理由。”
“什么?”满月没好气地问道。
“在这条路上,一回头就会魂飞魄散,如果我走在面前,肯定会忍不住回头。”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你在后面。”瓐一说道:“我会忍不住回头看你。”
“看我做什么,我又不好看。”满月挑眉。
“……我真是输了。”瓐一笑道。
他的笑声好像能舒缓心中的沉重,让人轻松起来。从他还在假扮雪魁时,满月就这样觉得了。
“什么输赢,难不成你还和那判官打了赌,走在后面就输了?”满月抱臂,绕到了瓐一身后:“总之,我要走后面。”
“那路上我们说说话吧,这样我就知道你还在。”
“看心情。”满月说道。
两人就这样踏上了回程的旅途。
黄泉路很长,一路上都是红色花瓣,瓐一问满月知不知道彼岸花的故事,说起了故事。
彼岸花共有七种颜色,据说花神在创造它们时,经历了四种感情,一为相爱,二为新生喜悦,三为生离死别,四为生不得见。在这黄泉路上开的是第四种。”
黄泉路上本是一片混沌,没有花草。那也是极平常的一日,魂魄同往常一样走过黄泉路,却有一个魂魄停了下来,无论牛头马面怎么打他,都不肯走。”
“喂,编故事别扯上我们啊。”牛头道:“俺可从来不动手!”
“那便是从前的牛头马面了。”瓐一笑道:“从前的牛头马面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倔强的魂魄,问他为什么不走,这个魂魄说他在等人,除此之外,他就不再说了。按地府规矩,必须在七七四十九日走过黄泉路,否则就会落进幽深百狱,那是这幽冥之地最令人恐惧的地方,连阎王也从不得见此处。七七四十九日后,这人去到了幽深百狱中,此事也被逐渐遗忘了。过了很多年,在黄泉路上,又出现了一个同样的魂魄。此前的魂魄是男子,这魂魄却是女子。牛头马面问她为何不走,女子说她在等人,她说她有个爱人,在很年轻的时候就因病死去了,在他死前,他说他一定会在黄泉路上等她。虽说生死不能同时,却能最后一起走过同一条路,这样就满足了。男子不知七七四十九日的规矩,女子也不知。经过查对后,发现这女子口中的男子,便是多年前等在黄泉路上,最终掉入幽深百狱的人。但由于生死面前无大事,阎王认为这达不到议改规矩的程度,于是七七四十九日后,女子也掉入了幽深百狱。虽说在地府并未激起太多波澜,这故事却一传十,十传百,上达感动了天界,于是花神特地请求天帝,同意他将第一种彼岸花的种子播种在地府黄泉路上。”
“噢,第一种花是相爱的花。”马面抢答道。
“正是。从此走过黄泉路人都能记得相爱的故事……你在听吗?”
“嗯……”满月说道:“就是在想规矩还真是麻烦。天界凡事都要请示天帝,要天帝决定呢,地府有阎王,人界有皇帝,魔界也有魔王了?由一人掌握万事万物,生杀大权,总觉得是件很不愉快的事。而且仅仅因为等人就要遭受痛苦折磨,地府规矩还真是严苛。”
瓐一笑了出来:“你的想法总是与众不同。”
“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改了这规矩,让那两人能够离开幽深百狱。说来,判官也要挟我,要将我扔进去。”
“噢,他竟然这样说。”瓐一握住扇柄,在手上打了一下:“若还有机会见面,可得好好同他促膝长谈菜是。”
这时,已收拾了包袱,要到南边冰狱里度假的判官打了个喷嚏。
下一刻,他房间的门就被大力踹开,阎王拖着曳地的长袍走了进来。
“你竟然想瞒着我去度假!”阎王叉腰叫道:“你想让我一个人审判,想累死我吗?”
“您整日睡觉,不上殿中,下属已连续百年审判,从没休息过,接下来该是您好好工作的时候了。”
判官拍了拍手,顿时有十几个牛头马面从门外冲了进来,将阎王围了个水泄不通。
“你敢,你们谁敢动我!”阎王大叫道。
判官背上行囊,说道:“那么下属先行告退。”
“你给我回来!没有你这个地府就要停转了,我不能没有你啊!”阎王边踹开牛头马面,边朝远去的判官喊道,显得格外令人怜惜。
判官听了,转头道:“放心,属下度完假后自会回来,在那之前,还请您当一个勤勤恳恳、公正分明的阎王。”
说完,他迈步朝门外走去,嘴角浮现出了一丝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