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众将官面前,杨丛义没有顾惜刘汜的颜面。
他既然选择逃跑,还有脸要颜面?
“杨帅,你这么说就不公平了。刺猬河大营先跑了,一口气退后五十多里,直接跑回涿州城,失去策应,我们顿时就变成了深入的孤军,要是不及时撤退,杨帅现在看到的可能就不是在座的活生生的人了!”刘汜辩解力争,并拉上了厅内的全部将官作陪。
刘汜、杨丛义地位相差悬殊,正常情况下来说刘汜是没有资格辩解,也没有胆量辩解的,更不敢指责杨丛义,但刘汜是朝中那帮大臣举荐,赵昚点过头的人,是他们有意安插进北伐大军的“自己人”,职位虽不高,权势不大,却是来牵制北伐军其他将帅和杨丛义的人。
北伐燕京高于一切,纵使刘汜有特殊背景,有一帮文臣在他后面作保,杨丛义也不会将他放在眼中,济水以北由他做主,若他所作所为超出杨丛义忍耐界限,破坏北伐大局,虽不至于杀了他,把他调离前线还是能做到的。
“刺猬河大营失守之事,我自会追究。现在说的是你的问题,为何撤退?通运大营距离海子村大营也才七十里,敌军若敢来袭营,只需要一天时间,他们完全可以赶来支援。”
“末将哪知道他们会不会来支援,要是敌军果然来袭营,包抄了我们的后路,而他们又不来支援,几万兄弟的性命就要白白丢在海子村,末将这是为兄弟们负责,大营丢了可以抢回来,要是兄弟们的命丢了,那就什么都没了!”刘汜继续辩解。
“你不去救援刺猬河,便以为通运大营也不会来救援你?若是各部都如此各自为战,只考虑自己,我留你们在前线何用!跟你们说过不下三次,四营共守,其中任何一营受袭,临近的一营支援,两营合兵,六七万人,便无破营之理。我跟你说的话,你是听不懂,还是根本就不想听?”
杨丛义语气十分严厉,北伐乃举国之大事,也是他这一生必须要完成的事,不管谁破坏北伐,或是阻碍北伐,都可以看做是他的敌人,若是敌人他绝不会心慈手软。
眼前这个刘汜要是还拎不清,还不承认、反思自己的错误,杨丛义想把他踢出前线,没有可以保得住他。
刘汜见对方神情不太对劲,话说的也很重,若再继续辩解下去,也是各说各话,本不想再辩解,忽然眼角余光看到厅内尽是跟随他的将官,朝中又有不少大臣给他撑腰,胆气顿时一壮。
只见刘汜扭头,目光从厅内将官身上扫过,而后辩解道:“杨帅,末将不是不听你的部署,是我们实力有限,如果被敌人抄了后路,根本就不可能坚持一天,等不到附近援军赶来,怕是早就败了。刺猬河不就是这样吗,等末将得到消息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败退,哪里有时间支援!以末将看,兵分四路合围燕京,并不是明智之举。”
此话入耳,杨丛义眉头微动。
议事厅内一众将官闻听此话,心头也不由得一震。
刘汜不但不认错悔过,弥补错误,反倒开始指责杨丛义对北伐的战略部署,听他这个意思,若北伐胜利,则皆大欢喜,若北伐失利,无论如何杨丛义都脱不了关系,这口黑锅,别人早就准备好了,也许已经开始挖坑,就等着杨丛义往坑里跳。
杨丛义脸色一寒,瞬间释然,目光从众人面上一一扫过,而后说道:“北伐乃举国之大事,朝野上下,筹备多年,是成是败,在此一举,因此朝廷需要的是有实力的、能打仗的军队,实力不足的,哪儿来的就回哪儿去,前线物资有限,应该把有限的物资留给能打仗的军队。之前丢掉的大营必须夺回来!你们谁的军队能打仗、敢打仗或是愿意为北伐出力,现在站起来!”
刘汜脸上神色大变,心中不由得开始嘀咕,难道要让他们现在就去夺回海子大营?仅仅带来了一万援军,有用吗?这不是让兄弟们去送死吗?
“杨帅,是末将下令大军退守固安城,不关他们的事,要惩罚就惩罚我好了。现在去夺海子大营,不是让兄弟们死吗?末将坚决不同意!”不等其他人表态,都统制刘汜便第一个反对。
众将官一听这话,顿时左右为难。
刘汜作为都统制是他们的顶头上司,是进是退他们都直接听命于刘汜,而杨丛义作为北伐大元帅,且在军中威望、名望无人能及,是他们上司的上司,如今两位上司意见不和,却要他们如何选择?
众将官面临的是一个巨大的难题。
虽然他们现在职位不高,但没人不想更进一步,可选择跟谁,就是一个问题。
刘汜作为都统制,曾经给过他们承诺,只要听话,跟着他好好干,朝中便有人罩着他们,不管是在军中还是转任地方,都有很多机会高升。
刘汜之所以敢给将官这些承诺,而他们又能相信,是因为他们知道刘汜其实早就投靠文官集团了,正是在汴京文官集团的扶持下,他才能从一个临阵脱逃被罢免军职的弃将变成手握军权的正牌将军,短短几年时间便统领淮东数万驻军,官职一升再升,远远高于他在军中的职务。
刘汜没军功还能一路高升,说明他的后台很硬,他敢说这话,给手下将官承诺,就说明文官集团也给了他承诺,他推荐上去的人也能受到重用。
有捷径可走的诱惑对无甚背景,又不杨丛义嫡系的将官们来说实在太大了,几乎没有人可以拒绝。
能不用拼命就能升官,谁会愿意拿命去换军功?
况且就算活着拿到军功,还不一定会被朝廷认可,甚至还有可能被上司贪墨。
杨丛义现在让他们站出来,为的是误什么?不就是打算让他们用命去把丢掉的海子大营夺回来吗?
但他们先前丢了海子大营是过,就算现在拼了命夺回海子大营,那也是攻过相抵,如果吃了败仗夺不回来,恐怕连命都得丢。
毫无疑问,跟着刘汜走捷径是最好的选择,跟杨丛义走,那就是吃饱了撑的!
议事厅内默然,众将坐在椅子上,谁也没有起身。
杨丛义见刘汜一言便让众将左右为难,心中不由的火起,冷声道:“刘大人,我可没想让你带大宋将士冲锋陷阵。既然你想安全,那就别在前线呆着了,固安县城离燕京也就百里,还是太危险,你回济南府去吧,朝廷会给你另行安排差事。”
“你”刘汜一听这话,大惊之下,一时竟然语塞,好一会儿才直视杨丛义,高声叫道:“你撤不了职我的职!没有皇上的手谕,我哪儿都不去!”
杨丛义冷声道:“我是撤不了你的职,但把北伐兵力重新布置一番却是我的分内之事。刘汜,现在我命令你回济南府看守粮草物资,半日之内启程南下,不得在固安县城逗留,否则军法从事!”
此语一出,众人皆惊,将官们大气都不敢出。
刘汜见对方不像是戏言,顿时气急败坏,一拍桌子,抬手怒指杨丛义道:“好你个杨丛义,排挤军中非嫡系将官,培植亲信,独享北伐功勋,我定要上报朝廷,奏请皇上给我主持公道!”
“请便!”杨丛义嘴中吐出二字,便不再多言,静静的看着对方,等他继续表演。
“好!杨丛义,你等着,我这就回济南府面圣,不讨还一个公道,绝不罢休!”刘汜撂下狠话后,一甩袖子转身便走。
“好走不送!”杨丛义看着他离开,并未起身。
刘汜刚走几步,忽然停了下来,转身看看议事厅内坐着的众多将官,而后高声道:“杨丛义打心底就瞧不上我们,北伐受重用的都是他的嫡系,把我们招拢过来,就是给他们摇旗呐喊的,要是北伐成了,这滔天大功我也拿不到一星半点,他们嫡系吃肉,我们连汤都喝不到一口,甚至连味儿都不会让我们闻!既然是这样,我们还担惊受怕,冒着流血丢命的风险留在这儿做什么,我们就该低人一等吗?大家都我一起走,我们回济南府好吃好喝去!”
煽动之言一出,众将官皆有些目瞪口呆,不知何以自处。
杨丛义怒火顿生,当即喝道:“刘汜!你不要在这儿妖言惑众!”
而后高声道:“北伐不是我杨某人一个人的北伐,是天下人的北伐,是大宋君臣百姓呕心沥血、苦苦渴求、尽心竭力准备了两百年的北伐!为了能北伐成功,朝廷调集天下各方三十万兵马,遍布河东、河南、河北、关中、两淮、荆北、京南、京北、山东等地,各州各府各县不论是勋贵乡绅,还是普通百姓,为了北伐全都尽心竭力,放眼天下,哪里没有大宋热血男儿!两百年来,我们第一次这么接近夺取燕京,收复燕云,这旷世盛举没人愿意错过,没人不想尽自己一份热血心力,就连皇上都已经离开汴京到达济南府,准备亲临北伐前线!你们愿意错过吗?谁想走就跟刘汜一起走,留下来的人,我带你们冲锋陷阵,杀进燕京!”